第6章

琴婉和葉娀寧在山上過了一晚。

平時在山上紮營的例行公事如數星星等一概欠奉，二人也沒有聊天、講故事到深夜的興頭，不約而同地選擇早早睡覺，養精蓄銳，準備迎接明天下山的挑戰。

雨夾雪在第二天的日出時份停了。琴葉二人天濛亮就起床，吃早餐和打包，還把實在無法帶下山的枯柴、廢水等物深深埋在她們於大屋外頭挖的洞裏。打營釘產生的洞也被填埋好，紮營地點的周圍都盡力回復成本來的樣子。

早上八點半，天色亮到不需要頭燈，二人啟程下山。

由於並非暴雨，雖然天氣嚴寒，但水份沒有多到影響山體穩定，雖然有些地方變成了爛泥，河邊的飄流樹枝等物也被水沖走，但道路大部份保持原狀。二人以登山杖相助，緩緩下山。

琴婉走在葉娀寧身前，盡量協助身形較嬌小的旅伴兼未來隊友攀爬、行走。

葉娀寧望向小溪。「呀，河水果然變得渾濁了，我想上游的溫泉也是這樣吧？這麼一來，要沖走污泥起碼得花兩三天時間吧……真可惜，這次真的沒辦法泡溫泉了。」

「那就下次再來吧？」琴婉道。「像山友網站那麼說，挑夏天來，天氣應該不會那麼惡劣。」

葉娀寧點頭。山友網站的幾篇有關這秘境溫泉的文章，來的時候都是夏秋之間。看來那時候才是來這兒的最佳時機吧？冬天天氣多變，果然可能只適合在山下的旅遊區泡日歸溫泉吧。

二人再次經過山腰的巨大樹幹處。那棵樹幹仍在，昨晚的大雨又把另一根較小的樹幹沖下來了，二人用樹枝作槓桿，稍微移動一下，那較小的樹幹便擱了在路上，封住了昨天葉娀寧差點摔下去的裂開處。

「這樣後來者應該不會摔下去了。」琴婉道，在把葉娀寧扶過去後，自己也爬過那連續兩根並排橫放的枯樹樹幹，落到另一邊的地上。「唔，天色也這麼亮了，現在的時間是？」

「早上9點13分。」葉娀寧看了看錶，道。

「進度順利呢。」琴婉笑道，很自然地扶著葉娀寧，走過山脊的狹窄道路。「好！這樣最大難關也已過去。」

「啊，謝謝你。」葉娀寧被扶住腰，穩穩地走在只容一人從容行走的泥路上。「只能說幸好這兒都沒有多少走山……下游應該更不受影響吧。」

「是呀。」琴婉笑道。「不過接下來的下坡路，看來還是要用登山杖才行。」

天色放晴，下山的道路出乎意料地順利。不過正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下坡時要以登山杖幫助，加上路面仍然濕滑，葉娀寧和琴婉花了不少時間，才下到山來。

中午11時46分，就在山下的登山服務中心開始慌張、與町內會一起盤算要不要派出搜救隊的時候，琴婉和葉娀寧出現在登山口，已經在籌集物資、調度人手的眾人立刻鬆了口氣。

「天氣完全出乎我們意料之外，我們還擔心你們會不會有事哩！」

「這樣第三登山口便可以收隊了，幸好！」

「你們真是死裏逃生啊！小姬川突然發大水，另一邊山嶺走山了呢！河合莊滑雪場這次可遭了殃！」

「町自助會的大家，第三登山口的人回來齊了，幫河合莊搜救的壯士們現在可以出發！」

「搜救隊町民會會堂有午餐供應，第一、第二登山口那邊出來的人也在那邊吃，有羊肉湯、雜炊和飯，你們也快去吃些吧？」

「哎呀，衣服變成這樣！快去洗吧！千原屋（運動用品店）可以出租防水層噴霧。」

一眾町民以日語說話，只聽得琴葉二人耳朵轟轟的響。二人雖然懂得日語，但町民話中多數混雜方言，講得又快，二人頂多只聽得懂三成。但還是聽懂了『可以在千原屋洗衣』和『在町民會有午餐』兩項重要訊息，連忙跟著町民們一起到千原屋去。

把沾滿泥漿的衣服寄放在千原屋洗滌、又吃過町民會提供的『救難午餐』，琴婉和葉娀寧因而也見到一些從不同路線登山的人士。有幾個人是被搜救隊找回來的，能來到町民會的人都沒有受重傷，但不少有或輕或重的凍傷、割傷、挫傷。

琴婉和葉娀寧相對吐舌。她們能毫髮無傷地回來，豐富的登山經驗和周全準備應記一功；但她們運氣好，在第四廢部落遺址居然找到一座保存完好的廢屋寄宿一宵，也是免於遭難的重要因素。

一切塵埃落定，吃過飯、取回送洗的裝備、回宿舍把用過的爐具等物品擦乾淨晾乾，下午2時半，二人來到日歸式的溫泉風呂，享受任務結束的溫泉。

這是庶民級的溫泉，設備簡樸實用，入浴費也廉宜。葉娀寧和琴婉從事運動員這一行，又時常背包旅行，十分習慣這種實惠式的設施。二人也熟悉溫泉的規矩，先由沖澡、洗頭做起，把身上的汗水和泥污洗去。

這種時間，町民不是出發搜救便是在工作中；遊客亦在四處遊玩。風呂只有琴婉和葉娀寧兩位人客，兩個人享用整個風呂大池，形同包了場一般。

「呼！」把沖澡完成的身子泡進清澈溫泉中，葉娀寧深深呼了口氣。「真舒服！溫泉真是日本人偉大的文化呀。」

「是呀，中國雖然也有好泉，但要發展到日本的溫泉館、溫泉旅館那麼舒服又風雅，還要花很多時間哩。」琴婉也笑道，全身泡到水裏，先把自己泡暖。「這個風呂的風景也不錯啊，先用這個來想像一下秘境溫泉的絕景好了。」

葉娀寧依言『游』到窗邊，眺望二世古山嶺的雄大景色。昨晚下在山嶺高處的是雪，令連綿不絕的山峰更顯潔白；挺拔的常綠樹在雪白山嶺冒頭，紅色的細點則應該是滑雪場等房屋。「連庶民溫泉也有這種景致，真不愧北海道頂極溫泉區之名呀。」

「是啊，真怡人。」琴婉笑了，站起身來，雙手舉高，伸展身體，卻不是面對窗外的美景，而是正對著葉娀寧。

葉娀寧轉頭，看見琴婉全裸的身體，不禁笑出聲來：「哇！Jessica這是在幹嗎？」

「我在想在山上，我為了檢查你有沒有受傷需要敷藥，開過你的睡袋，發現你竟然是全部脫光的。雖然我沒有動你的外套和毛巾，但畢竟也算是看過，我想你或許可能會不好意思。」琴婉道。「喏，現在我也給你看，這樣便算是扯平了。」

葉娀寧動容地笑了：「真是的，我不介意呀。反正都是女人嘛，我有的部位你也有吧……我沒放在心上啊，真的，你不用擔心。」

琴婉其實也有道歉的意思在內；不過這種事，還真的不知道應該怎樣『補償』對方。

自己在多年背包旅行中，也有過逢場作戲的事，對目睹別人身體這種事相當習慣。昨晚又是事急從權，若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也不會介意的；不過發生在別人身上，又是另一回事。誰知道對方會不會介懷？會不會心中從此有不舒服的感覺？這種事情是很難說的。

不過，看見葉娀寧神色從容，琴婉知道對方不是說場面話，也就放了心，重新坐了下來，讓熱水浸到自己胸口處。

葉娀寧笑著把水潑到自己肩上，看了看釋然的琴婉，也伸出有傷痕的左手，幫琴婉撥了撥浸到水中的頭髮。

能活著回來、平安回來，這樣已經很好了。

永遠會有下一次；下一次，她們會回來再挑戰，帶著更多經驗、準備得更周詳，再次向那如幻想鄉一般、擁有瑰麗絕景的秘境溫泉挑戰。

她知道，只要到了那時，她向Jessica一提，Jessica一定會答應。換成由Jessica提起，她也會一口應下，再二人一起為那另一個行程做準備。

「那麼，Sonia下一站要去哪兒？」琴婉問道。

「暫時還沒定下來呢。」葉娀寧道。「也許在二世古再休息一天吧？然後去札幌、小樽看看。之後也應該快到與素玉領隊商量好的會合時間了。Jessica要一起回札幌嗎？之前你說要去函館的，我也可以陪你去一趟，再繞回札幌去。」

「好。」琴婉點頭。札幌是北海道空中門戶，這次她不打算玩本州，遲早也要回札幌，從千歲機場坐飛機回神川。不過函館也好、札幌也好，都太過繁華，又是著名的觀光區，一個女子遊玩有些寂寥的感覺；既然有了旅伴，便不愁被投以異樣目光了。

日本觀光景點、溫泉旅館等對於年輕男、女子單獨旅行的無言異樣感，她這次算是領教了。除了明顯打扮成背包容的時候外，她一單獨出現，那些從業員都會格外『關心』她，服務也『周到』到令人不舒服。看來是因為日本常常出現旅行自殺者的緣故吧？看來在日本，這種自殺方式已經成為社會問題了。

「呀，這種事情我也經歷過啊！」葉娀寧道，「在青森的溫泉旅館投宿時，女將也問過我為甚麼不住在那些單身女子旅館，晚上還敲了三次門呢！在青森車站買新幹線夜行『白鳥』的票的時候，車站職員也問長問短的，好像生怕我在車上會幹出甚麼事來。」

琴婉苦笑；在中國，現在單人旅行蔚然成風，便很少有這種事情發生。「不過等我們找札幌住宿的時候，即使找的是旅館房間，也不會再被盤問了吧。」

「是呀，因為有我在嘛。」葉娀寧半開玩笑地道。

「然後便一起回神川吧？我覺得這次也玩得夠本了。」琴婉笑著靠往浴池邊。「歡迎光臨菖區Dreams宿舍，我們會幫你盡快安頓下來的。」

「那一切便拜託了。」葉娀寧笑道，和琴婉握手。

「到時一定要試試知華的日本京都風菜式，雖然說是家常菜，滋味簡直像懷石料理一樣。」琴婉道。「還有小鞠的甜點，完全是開店級的高水平；她的伴侶曉琳小姐的西餐也是一絕。」

「原來你們都很喜歡煮食嗎？」葉娀寧道，「我也通常用自炊來調整營養攝取的，不過不知道我的上海家常菜會不會合你們的口味就是。」

「以前的灕也會做些濃油赤醬的上海菜。對我來說，上海菜蠻對味的，我完全沒有問題。」琴婉笑道。「大家大概也會喜歡的吧！Sonia想到甚麼料理也可以試製看看，宿舍有的是設備……」

午後時分，蒸氣繚繞的浴場中，新組成的旅伴兼隊友互相笑語，一邊享受溫泉浴的悠閒安穩時光，一邊熱烈討論未來將會開展的新生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