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无标题

作者:铎雅
更新时间:2014-02-20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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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瞻堂花谢燕归(中)


京城有讯,西北平藩近在眼前。降真香想不明白,本当很忙的荷则大人,如何还能躲清闲帮人选租住处。


然一转进东街她就明白了,下意识间立即收缰伫马。


“怎么了,这里不好?”荷则朔优哉游哉驱马与降真并立,甚是心安理得:“你每天夜巡,巡得最多的不就是这条东街吗?”夕照下闲闲展开绢扇,斜按髻边压住日头:“第一,是你决意将那孩子卷进来的,现在再疏远也是无用,那孩子是择不清的;第二,你现在正当非常时候,却因任性不愿见我,而眼下正缺人手,无法时时看顾你,她武功不错,你在这儿我能省心些;第三,我莫名觉得,若这么做了,你面上不一定有所表示,但心里是会谢我的。”


说到此,眉目轻扬微见戏谑之色:“综上所陈,请问大人,是否还有不妥之处?”说罢轻踢马镫,径自走到前头去了。


有,莫名觉得有点慌。降真香面沉似水跟了上去。


这时节已较白天凉了许多,距离官家宵禁也还有一段时间,东街依旧热闹,本县人赶羊归来甚至被堵了一阵,街面正中连羊带人奋力往前,空鞭又清又亮引得路人彩声。遥遥又见戴着锥帽纱帷的桃惹衣正指挥几个短工搬运东西,“桃花记”酒坊幌子已经高挂街头,与“越儿山”隔空相抵。


惹衣今日心情甚好,纱帷半掩金环明铛,愈显得整个人艳若桃李,有两三个小孩子在边上盯着她瞧,她便走过去拿荷包里的果干分予他们吃,小孩娘亲提着裙子赶过来满脸嫌弃大加斥责,花魁娘子也不甚动气,见不少路人议论指点,便垂着脸咬着唇作出一幅不堪风霜炎凉的从良态度,如鱼得水手到擒来。


此时见降真、荷则二人驱马近前,当即拭了拭泪迎了上去:“来啦?我这店后天才开张,但今儿已做了好几单生意了,请你们喝酒。”明眸流转,以纱帕将嘴角得色遮个严实:“可惜我这店里暂时只有下三等的劣酒,我做东,请你们到对面吃好酒菜去!”


降真香翻身下马:“你到现在都没请厨子?还有酒,不是说从越儿山进货的吗?这样还开什么店?”


桃惹衣听了这话,横了降真一眼,抽出纱绢在指间绕了绕:“不瞒大人说,我呢,等闲不开店,若开了店,就是卖沙子也是能赚钱。初来乍到,总要立个威信才是,你又着个什么急?”言语间又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不是要搬家吗。那就是了,已让人都收拾好了,自己去买把锁就成...快些去吧,莫在这里扫兴,我今儿请的酒大人你喝不着了。”说罢挽着荷则朔进去看自家的店面布置,将降真香撂在门口。


女县遭了冷落,便依言自己个儿去看新住地——那小院门庭窄窄,与越儿山酒馆相邻,夹在两个门脸之间,角楼飞檐拐弧巷里,甚不引人注意。推门进去,小院里依东墙是厨房,依西墙还有一个小小的厩棚,降真香顺手便将白马牵进去,又倒了些草料,头顶片瓦好栖身,老马摇头晃脑十分满意。


狭巷尽头居所也小,但门外一块空地,屋里隔出厅寝,所用物什一应俱全,还有一个防风用的地窖,比县衙厢房要好得太多。


看样子,从惹衣租房做生意那时候开始,荷则朔就把这地方一齐定下来了——从小到大,荷则朔有样优点她是不得不服:保护也好,监视也好,只要是个活物,荷则朔总愿意将之照顾得十分妥当。


降真香撩开寝室布帘回到门厅,坐进一张靠墙藤椅里,脑后便清晰传来隔壁拌着科尔勒舒吆喝的后厨喧哗之声,不由自主笑着点了点头:“嗯,鸡犬之声相闻...”忽然自觉这话后面不对,抬手捂着嘴轻轻打了两下。


听着人家厨房里热火朝天,降真香便也进院子往自家小厨房找了找,果不其然空锅冷灶,但好在旁边放了一小筐甜沙枣还有两只嚢饼,又中看又中吃的样子,不由在心里再赞荷则朔一回。


女县大人抱着小筐甜枣子回到小院里,边吃边看,头顶忽有扑翅悉索声,抬头一看,原来东檐下有沙燕回巢。父母归来,五六个脑袋争先恐后探出燕巢,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此时夕烧未尽,夜凉渐起,头顶长风河汉,小院里一方静谧,世俗安稳——真是越看越合适,越看越喜欢。


沙燕回巢,那五六个小的长势甚好,又拼命往前凑着要吃食,一家子挤得艰难,忽然间有个毛团就给漏了出来。好在降真香就在跟前,从容伸手接住,轻轻拢在手心,足尖微点坐上墙头,一气呵成将那毛团还了回去。


新家与越儿山一墙之隔,降真香也知道,从此后真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女县大人愣愣地坐在墙头上,瞧着邻居院里那个瞠着蓝眸也在瞧她的女孩子,有点窘迫地朝人家挥了挥手。


“掌柜的,以后我就住这个院儿了。”她坐墙头上笑,将装枣子的小簸箩往下递了递:“掌柜的来点?”


长辛看了看那筐枣子,眉心一跳硬生生把刚刚的惊讶给压下去了:“你住这里的事,我今早才听说的。”说罢旋身而起也坐上了墙头,斯时南风呼啸,打得少女耳畔金叶翻飞清响,长辛便粗略将头发、坠子往后拨了拨,拈起个枣子来吃。


降真香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真心实意道:“掌柜的,自我来桑湖,拖累了你很多,对不住。”


长辛闷闷咬着枣子:“我早说过的,保全你,看顾你,都有我的缘故。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都是那么一回事。没有拖累,也没有对不住。”说着说着眉间又纠结起来。


降真香被数落得抱着簸箩发怔,忽然抬起头冒了一句:“我喜欢被你照顾,再喜欢也没有了。”


她声音不大,却说得斩钉截铁,饶是小掌柜那般气势竟也被堵了话头。


夕照天光里,那人的琥珀眸色较秋水还清,眼角眉梢十二分的郑重:“从今后,我降真香,不会再有半分辜负。”


长辛一瞬不瞬看她许久,神色依然冷清,耳廓有些发红,最终“哧”地兀然调转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目不斜视地往旁边簸箩里抓了枣子接着吃:“你住这边,还缺什么?”


降真香:“说是换把新锁就成,待会儿我去前面杂铺看看。”


“我这儿有现成的,回头拿给你用。”长辛颇见地主之谊,吃完最后一颗枣子,搓了搓手,清凉暮色中深深吐了一口气,大有块垒顿消之感:“刚才看你将那燕子送回去时的样子,身体似乎好了很多。”


降真香点头,待要回答,听小院门响,荷则朔手里拎着一个小巧食盒推门而入,抬头瞧见两人并肩坐在墙头,笑道:“方寸小园,有客高坐。”晃晃手中的食盒放在一边,向降真:“贺你乔迁之喜,也算是大人今天的晚膳——用完记得还给对面的桃老板。”


降真也笑起来:“不是已经留了枣子和嚢饼,哪里吃得了?”荷则挑眉点了点头,也不多说甚,只是掩口轻笑。


桑湖边陲新月下,荷则朔素素净净站在那里,无半点青黛斜红,一张脸蛋天生的既工整又风流,你看着她便能遥遥想见京都的那些矫情富贵...只是眼睛极黑极深,配着颊生桃花面含春水,正是长辛不喜欢的那款面相。“你先吃着,我回去了。”说罢欲转身下墙。


“长辛掌柜别忙走,刚巧我这里有一封给你的信。”这人笑得很客气,将袖中一信封取出——竟是已开了封的。


长辛怔了半刻——只因她识字不多,而越儿山江湖买卖定时开市,或熟人传讯,绝少书信往来,一时间实想不出有谁会寄信给她——倒是降真香先沉下了脸色:“大人太缺礼数。”


那京城钦差依旧十二分的坦荡客气:“受命而来,诚惶诚恐。”气定神闲端详手中那信封,那封子样式简单,纸材却颇考究,上押鲤尾红格,是州府大文材店所出:“桑湖正在非常之时,这需爱城中往来信函自然要多留意些。长辛掌柜与大人相交甚密,而这封信,却是来自冠州俞王府,为防万一,难免失礼。”至此豁然一笑:“不过还好,暂时无甚要紧。”


长辛手上一推翻身跃入小院,几步至荷则朔跟前,目光冽冽逼视那人:“你怀疑,我是俞王府的人?”


“否。”荷则朔笑眼弯弯颔首瞧回去,很是和气:“第一,如果是联络内线,不会做得这么明显;第二,如果是挑选内线,不会选你这样的人;第三,如果我对你待木头之心有半点怀疑,绝不会允她住在这里。”那人坦坦荡荡扬起嘴角:“只是担心掌柜的年纪太小,人又不算聪明,不知觉间便成了别人的刀。”(


长辛半句不多言,手臂运力指尖带风便去抢信。荷则朔立在咫尺之内,那信轻轻拈在食指中指间,霎时便被长辛抓住封子一角,那女官半步不退,只手腕轻抬,长辛只觉得一阵撤力,以攥着那信封的左手为始,周身无处着落,蓦然整个人脚尖踮起,微微向上腾了出去,还是被那人轻轻按住肩头,才原地站定,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极尽微妙,旁人看来,竟只是自己停了攻势,莫名其妙站在原地。


长辛十三岁上便持武功和马队横行越儿山至舒布洛克,久涉江湖,早知山外有山,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无还手之力,且心生骇意。


“荷则朔!”降真此时出声喝止,那小孩儿却有自己的傲气,又一下格挡是带了狠劲的,要推开荷则朔按在肩头的手臂,一挨着对方那种如坠深崖的无力感便排山倒海般袭来,须臾反被荷则单手扶住,半分动惮不得,那人将信轻轻搁在她发旋上,笑吟吟道:“还真是个坏脾气。”


“你别见怪,”她一手扶着长辛,一手支颌仔细打量那女孩子:“我家的小妹,与你一般大的年纪,一般坏的脾气。我见到你,便像见到她,忍不住要同你开玩笑。”见降真亦跃下墙头到了跟前,便放开手去,招呼降真:“木头你来看,我离开京城时,雅也有这么高了呢。”


降真香懒得理她,看长辛还有些僵着,便将那信取下让小孩儿拿住,又给搓了搓手臂、手腕让她回神。


荷则朔见她俩这般,无可奈何:“长辛掌柜何须动气呢,反正这信你迟早都是要给别人看的。桑湖识字的人不多,就把我当成那读信人便是了。”


“不用!”长辛小脸微扬,眉目冷冽:“我有!”说着抬手便将那信递给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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