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yongyuan 于 2014-2-23 16:47 编辑
第三章 军旅之人
流歌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纸箱走在从港口回诊所的路上,此时已近中午,阳光正是毒辣,路边的行道树投下的阴影只有可怜的一小团一小团,升腾的热气更是让聒噪的蝉鸣此起彼伏。
最近入港货物的检查变得严格,很多药品也被列入管制名单,需要医师本人出面核实后才能取走,所以流歌只拿到了一部分,看来明天还需要让未来亲自去一趟。
边计划着相关事务边转进诊所所在的街道,远远就见门口一排排军车,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住了诊所周边,而未来正站在门口张望。
流歌急步迎上去“出什么事了?”
“啊,流歌,你终于回来了。军队来人了,指名要见你,似乎是个将军,已经等了一上午……流歌,出什么事了?”未来说明情况后有些担心的低声询问。
“没事。”流歌看了看守门的士兵“大概只是以前的老友来叙旧。”她在确认未来毫发无损后才继续开口“未来,现在港口管制变严,有部分药品要求医生必须亲自当日去取。”
“哎?来回至少要半天的,那我现在就得走了,诊所交给你喽。”
未来跑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午饭我做好了,有多做了一些,方便的话可以留你的朋友一起吃饭。”
“我知道了。”目送未来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道尽头,流歌才转身进了诊所。
恐怕不是能留里面的人吃饭的情谊呢。
诊所里的人早已清空,候诊区里只有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身着少将军衔军服的女性,和站在她身边的男性少尉副官。
老实说,女性长的还算漂亮,五官端正匀称,褐色短发透着成熟干练,但是那双常年经战火洗礼的冷漠双眼,给整张脸增添了过多的刚毅感,缺少了女性的柔美感。
和早就心里有底的流歌不同,这位少将带着几分不敢相信的神色,从流歌进屋开始就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而流歌像没注意到般,若无其事的先将纸箱放进靠墙的柜子里,再不紧不慢的关好柜门,然后自转过身的瞬间突然拔出手枪,枪口对准了沙发上的少将。
一旁的副官几乎同时拔枪指向流歌,大喝着“你干什么!”
流歌不为所动,只是瞥了他一眼“反应挺快,不知道枪法准不准。”
少将面不改色依然盯着流歌,却命令道“海人,把枪放下。”
“将军!”副官有些急。
“我说,放下。”少将少有的显露出怒意,副官狠狠瞪着流歌,慢慢将枪收回腰间枪套。
“流歌,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活着。”少将恢复平静,眼中的喜悦一闪而过。
“是啊,我也没想到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在背信弃义的把我和我的部队抛弃之后。”流歌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场战斗从战术上讲很成功;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那都不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我相信你,我对你的信任害死了他们,他们,很多人刚入伍时就在我的部队,他们对死亡从无怨言,也无畏无惧,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让他们白白去送死——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增援,对不对?”流歌的声音中似有火苗在跳跃,眼神却是冷的不能再冷。
“流歌,你也是名指挥官,我想当时的情况你后来应该也知道了,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下,这种战术决策没有任何问题,我也没有任何不执行的理由。”
“战术?”流歌咬牙“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但我不会接受,尤其这还是你亲自做出的决定。我们不过是你升职的垫脚石,少将——不,或者该称呼您为130师师长?”
“别这么和我说话。”少将叹气,“你心里很清楚我并不是为了升职,我们如此拌嘴毫无意义,你想让我做什么?道歉的话如果你想听我就会说,但是事情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流歌的枪口在颤抖,她尽量稳住手腕,令食指扣稳扳机。
少将扫了一眼晃动的枪身,语气带着怀念“这把枪你还留着啊。”
流歌死死盯住面前的人“我从不知道你可以无耻卑鄙到这种程度。”
“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再来争论我所做的一切是高尚还是卑鄙吧。”少将正色“那场战斗或许对你们不公平,但却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保住了我军主力,最终不仅依靠反击赢得了胜利,也阻挡了敌军南侵的脚步。在战斗结束之后,我有派人回去找你和你的部队,但他们只给我带回一份全部阵亡的名单。”
流歌很清楚如果现在开枪,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是整个国家的罪人,但是不开枪——
她握紧左手冲上前,狠狠打了少将一拳。
“这是你欠他们的。”
“将军!”副官要冲过来。
少将一边捂住受伤的脸颊,吐出血水,一边伸手示意,阻止副官靠近。
她从容捡起掉落的军帽,依旧坐回到流歌的枪口下。“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些。我不会还手。”
流歌没有再动手,而是问出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130师于冬天接到调令,我的副官作为先遣交接人员来到首都,非常巧合的,在离这间诊所不远的小巷中,他看到很吃惊的一幕——有人瞬间击倒了四名警卫队员。出于职业敏感,他向我做了报告,我让他确定那人身份后再向我汇报。”
“你来这里做什么!”流歌并不想听这些。
“部队于春天开始频繁调防,实际是变相休整,最近部队的伤亡过大急需补充人员装备,上面要求我们秋季前必须奔赴前线,所以忙的我几乎忘了这件事。”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流歌急于印证心中的猜测。
“终于,在最近,事情有了新进展,我的副官特意当了回司机开车来接你的那位小朋友——哦,那孩子是叫铃吧?——这才对你的身份做了最后确认。瞧,我知道后就立刻赶来了。”
流歌一把揪住少将领口,枪口顶住了她的脑门“混蛋,你到底要干什么!”
“流歌,这可不像你。”少将皱眉,却毫无紧张感“现在的形势很紧迫,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了,北方战区作战不利,防线收缩,东部战区也是节节败退,说实话,首都也快失守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带你回去,回到军队,你会得到升职,也不必再亲自上前线……”
“我拒绝。”流歌回答的斩钉截铁。
少将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现在军队需要你,国家也需要你,你忘记曾经念过的誓词了吗。”
流歌松开抓住少将的手“我已经‘死了’,就算现在活着,也已经算作退役,退役申请是你亲手批准的,记得吗,在那场战斗的前一天。”她又放下枪,退开两步“美可,从今天开始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少将一直冷硬的脸部线条忽然柔和下来“流歌,你终于叫了我的名字。”
“将军,到时间了。”一旁的副官低声提醒。
少将站起身“想撇清关系是不可能的,你的退役申请我并没有向上递交,你还是军队的人。”她戴上军帽,向外走去“流歌,我等你来找我。”
副官刚随少将上了门外的军车,就拿出通讯兵之前送来的急件。
“将军,首都警卫队发来电文对于我们干涉他们正常执法表示抗议。”
“告诉他们,要是再有废话,我不介意带兵踏平警卫局。”
“是。”
“想动我的人,他们还不配。派人盯住这间诊所……嘶,下手真狠啊。”少将摸了摸嘴角,被扯动的伤口又有鲜血流出。
“是。”
副官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少将瞪了他一眼“说。”
副官犹豫片刻,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将军,那个人,我们费这么大劲,就这么放着不管了……她会回来吗?”
少将看上去并不担心“我和她从入伍那天就相识了,一直在同一支部队并肩作战,军风军纪早已深入我们的骨血,只要还没离开军队,她不会允许自己背叛部队,背叛誓言。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这点时间,我也给得起。”
副官似乎并不认同这种做法。
“我不明白将军,我们对那场高地战的了解仅是通过战后实地的推测,很多事情已经无可考证,有可能只是她的借口,而她拒绝归队已经违反了军纪,完全可以处罚她,没有必要如此——”
少将挥手打断了他。
“她‘阵亡’前在军队中的优异表现,令军部将她列为宣传目标,‘阵亡’后又追加授予勋章,全军通报,如果知道她还活着,必然会让她尽快归队,重振士气,你现在告诉我要处罚她?”
副官不再说话,但心中疑惑更深:
可以轻易说出踏平警卫局的话——而且他毫不怀疑少将确实会这么做——在军内被称为冷血将军的人会去在意内部的舆论?
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未来回来时已近傍晚,中午还烈阳高照的天空,下午突然雷云密布,天地间霎时黑成一片。她刚走进诊所,伴随着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一边抱怨着夏雨总是来的这么突然,一边庆幸还好及时赶了回来的未来,注意到房间里没有开灯,她放下纸箱,喊了一声流歌,没有人应答。
这种天气会去哪里啊?
她顺手打开灯,却见流歌一动不动的就站在窗前。
“流歌?怎么了?”看流歌此时的样子未来并不期望得到回答。
流歌却一反常态,没有再保持沉默。“未来,想听个故事吗?”
“好。”预感这个“故事”一定很不一般,未来默默走到流歌身边。
注视着窗外的黑暗,流歌轻轻开口“事情要从半年多前说起,那时我还是130师115团的一名上尉……”
窗外的天空映入她眼中,湛蓝眼眸亦如天空般混沌,让人分不清两者的差别。
…………
…………
********************************
130师115团团部。
“报告。”
“进来。”
正伏在桌子上研究地形图的美可连头都没抬,就招呼来人“流歌,快过来。”
流歌也省去了敬礼,直接摘下军帽走过去。
美可指着地图上一点“敌军两个师团正在从两侧向26师快速移动,我刚接到命令,我们师团和西防线的31师立刻赶去支援。”
她的手指又向右滑动,穿过崇山峻岭,停在一点,“这是直线距离最近的敌军127师,到时他们一定会赶来增援,一旦他们增援到位,我们就会被夹在中间腹背受敌。”美可看向流歌“有什么建议?”
流歌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指着山脉间的一点,于密密麻麻的标注中找出一个数字。
“这个,597号高地。”美可没有说话,眼中却分明有着赞同。
流歌继续说“要穿过山脉,597号高地是必经之路,只要守住这里,阻击住敌人,就能延误他们的增援行动。”美可点头,用铅笔将597号高地重重圈出。
流歌接着说:“这就是我们营这次的任务对吗。”
“对,597号高地,对于整个战略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绝对不能丢,我知道让你们对付敌人一个师很困难,”美可似乎犹豫了一下,“我要求你们务必坚守一天,等救出被合围的26师,我立刻派人支援你。”
流歌想了想,“老规矩,上次战斗时我损失了一个连队,需要人员补充。还有武器弹药,必须要保证我的储备要求。”
“人员不能给你补充。至于武器弹药,只要团里有的,你尽管挑吧。”
“什么时候出发?”
“一小时后,当然越快越好。”
“是。”
“流歌,要死守,直到增援赶到,这关系到我军三个师团。”美可的脸上是流歌从未见过的凝重。
“我明白。”流歌也答的郑重。
她走到美可的办公桌边,从分类的文件中抽出退役申请,草草填了一份。
“你这是做什么?”美可走到桌边看着她填完。
“我现在是超期服役,早就可以退役了。打完这场,我就回后方。”
“现在是特殊时期,不批准任何退役。”
“对,但是根据227号令,有特殊原因经由上级批准报军部就可以退役。”流歌笑的狡黠“美可,你就是我的上级。”
“为什么事到如今突然……”
流歌收起笑容“你也知道,我的家人全部死于战火,我会履行好我的职责,但我想选择自己的归宿,我希望我是退役而不是阵亡,美可,你会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吧?”
你已经做好死的觉悟了吗?这是在表达必会完成任务的决心吗?
美可将表格需要本人留存的部分签过字撕下来,交还给流歌。
她拉开抽屉,放进表格,又拿出里面的一把精制手枪,扔给流歌。
流歌抬手接住,是把高级军官制式手枪,显然是战利品。
“放心,我做过处理了。”美可指了指枪身一侧。
流歌摸摸其上的锉痕,毫不客气的收入囊中。“时间不多,那我走了。”
“流歌。”美可叫住就要出门的流歌。
“什么?”流歌回头。
美可顿了顿,“小心点。”
流歌笑出了声,“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执行阻击任务,放心吧。”
她挥挥手,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流歌……”低到几乎听不见的两个音节溢出美可嘴边,她知道流歌一定会出色完成任务。
但是……
将手中已经被捏断成两节的铅笔扔在桌上,她近乎机械的坐回座位,慢慢拉低帽檐遮住了眼睛。
出了门的流歌瞬间敛去笑容,摸了摸口袋,纸张的质感传来,她隐隐觉得,美可隐瞒了什么。
她们太了解彼此了。
流歌大步走出团部,吩咐跟上来的贴身警卫员“连,通知部队准备出发,另外召集所有军官到我那里集合。”
“是。”小个子的警卫员一个利落的转身,跑了出去。
流歌的警卫员,连,在整个师团也算有点名气,在训练营时因为个子矮小、人又瘦弱,经常被欺负嘲笑,流歌一次路过训练营正巧看到他被一群人刁难,她并没有上前阻止,而是等到人群散去才走过去,没人知道那天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那天之后连擦干眼泪,再也没有哭过,新兵考核时,他以总分第一的成绩直接被流歌要走。
597号高地由东北和西北两条山梁组成,很像英文字母V,中间分为两个阵地,两道山梁在汇合收口的部分各有一个凸起的小山丘。
流歌的部队抵达后,先派出了两个排,在两处小山丘的制高点架起机枪,设置火力点,然后在放出游击哨和观察哨后全员开始挖战壕,防火沟和简易防炮洞,全力构筑工事。
靠前的1号阵地交由一连负责,靠后的2号阵地则由三连及二连的一个排负责。
战斗于第二日早上七点打响。
敌军见这里地形险要,先派了一支小分队探路,几乎被全歼于阵地前。
流歌知道对方此时一定急于通过,不敢恋战,她命令所有人进入防炮洞,十几分钟后,果然敌方对整个高地实施了猛烈炮火打击。
由重型机枪,大口径火炮和重迫击炮组成的连续炮击,持续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整个高地都被弥漫的硝烟所笼罩,相隔十几米就无法看到任何东西。
等敌方步兵营在炮击后发动集团冲锋时,流歌已经指挥各队重新回到战位,严阵以待。借着硝烟的掩护,流歌示意将敌军全部放进由1号阵地和两侧火力点构成的三角形机枪扫射区内再同时开火,敌军还没分清攻击来自哪个方向,便死伤无数,不得不撤退,第一次冲锋被成功击退。但是很快,对方又组织了新一轮冲锋,吃过亏的敌军不再盲目冲击1号阵地,而是发动冲锋的同时连续强攻左右两个火力点,负责坚守的两个排出现了大量伤亡,幸好凭借制高点的优势与1号阵地的互相支援掩护,才勉强守住。流歌趁着攻击间隙又往两个火力点增派了两个排,并下了死命令,这两个制高点可用于作战的面积过于窄小,不可能再增派人员,但它们却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因为整个高地处于V字的中间,作战区域狭小,敌军又多采取集团冲锋,急于一次性冲上高地占领阵地,攻击队形无可避免的过于密集,所以伤亡很大。到了下午,对方改变了策略,突然对1号阵地进行了五分钟的炮火急袭,接着开始炮火纵向延伸,步兵营再次冲锋1号阵地并同时强攻两侧火力点,不间断的炮火压制住了2号阵地,支援根本上不去,很快,敌军冲上了1号阵地,面对蜂拥而至数倍于己的敌人,一连的连长带着他的士兵勇敢的迎了上去。双方开始了惨烈的白刃战。
一连的连长,似乎生来就是个桀骜不驯的人,从小打架坐牢偷东西,小恶不断,直到遇到两个改变他一生的人,一个是他心爱的姑娘,现在她正在这群山之后不足百里的小镇家中,还有一个,就是身后2号阵地中给他下了坚守命令的上尉。
他又刺翻了一个冲上来的敌人,脚边又多了一具尸体,紧接着一个反手架开一旁的偷袭,抬脚踹开偷袭者,立刻跟上去猛刺一刀。但是更多的敌人冲过来,他刚回身,数把刺刀一起扎进了他的身体又抽出。
仰面摔在地上时他的眼睛已有些模糊,除了头顶上已举起刺刀充满杀意的狰狞脸庞外,只能勉强辨认出一簇簇从身边走过的敌人身影。他用最后的力气驱动手指摸向腰间,拉响了手雷。
突兀的爆炸声在厮杀的阵地中响起,他的士兵喊着他的名字红了眼,嘶喊声和爆炸声在1号阵地纷纷响起,又渐渐平息。
失去了1号阵地,左右两个火力点也很快失守。负责守住左方火力点的排只剩下了最后一人,他将全部手雷手榴弹弹药聚集在一起,在敌人冲上来的瞬间猛然引爆,小小的山丘被炸出深陷的大坑,引发的大火和爆炸经久不息,令敌人在之后的数小时内都无法完全占领此处。而右方的火力点也只剩下三人,弹药已快打尽,在一名老兵的指挥下,他们直接将仅剩的炸药埋在紧挨着的山体上,在敌人冲上来时引爆了炸药,崩落的山石迅速将这个小山丘彻底掩埋。
傍晚时分,1号阵地及两侧火力点彻底失守,终于能冲上去的三连只抢救下了几名轻重伤员。至此,全员退守2号阵地。
这天的597号高地被整体削掉三米,红色土壤下掺着无数血肉断肢。
夜晚,是双方的暂时停战期。在各自派出哨兵后,整个高地陷入一片不真实的寂静。
流歌看着几名重伤员,这里连一滴酒精,一卷绷带都没有,只能任由他们的伤口发炎糜烂,能帮助他们活下去的,只有他们的意志和自身的体质。而为了不影响战友的士气,他们几个都自觉强忍着疼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连走过来附在流歌耳边,刚清点过人数,死伤过半。
现在唯一能感到庆幸的,就是这里是山地,敌军缺乏重型攻坚武器。
但是凭这点人手根本顶不住第二天敌军的攻击。
流歌命令通讯兵联系团部,询问增援什么时候到。
“联络不上,上尉。”
“再试。”
“联络不上。”
“再试。”
“还是联络不上!”
没有表露任何情绪,留下继续试的命令,流歌走至战壕另一侧,静静注视着黑暗中的1号阵地。
“我们现在怎么办,长官。”连认识流歌那年,并不知道她的军衔和军职,所以就一直长官长官的叫,后来知道了也没有改口,所幸流歌并不是个苛刻的上级。在连的认知中,没有任何难题能难住流歌,这两年也打过不少仗,他们没少碰到过困境,却没有陷入过绝境,所以他问的也没心没肺一点都听不出担心。
流歌思考着没有答话。
现在团部联系不上,增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但是坚守住阵地是必须的。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在流歌脑子里形成。
“去,以班为单位,召集军官开会。”
天刚擦亮,流歌的部队已经整装完毕。
出发前,她又去看了那几个重伤员,发现他们为了不发出声音,嘴里都紧咬着衣袖,有的人至死都保持着这种状态。
流歌默默地脱下军帽,致敬。
她身后正等待命令的士兵们也纷纷低头,脱下了军帽,致敬。
清晨时分,激烈的反击打响了。
在仅有的6门迫击炮掩护下,所有连排编制化整为零以班排小队的单位形式,扇形展开,抢夺1号阵地。
敌军显然没想到在第一天的惨烈战斗后,流歌还能组织有效反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是敌军很快整合部队反扑,双方开始反复争夺表面阵地,攻防转换骤然变快。其中一块局部阵地短时间内双方交锋达六次,最终被敌军占领时,流歌命令所有炮火集中打击该区域,己方十多名士兵随即跟着炮弹的弹着点冲上去,一阵机枪扫射一串手榴弹,又把阵地夺了过来。如此这般,几乎每一小块阵地都要拉锯上十几次,每一寸土地都被双方士兵的鲜血染红。流歌就是看准了敌军为了顾及交战的士兵而无法使用炮火支援,又舍不得好不容易到手的阵地而撤下这些士兵这点,从昨晚就拟定了战术,让己方士兵跟随炮击冲锋,然后炮火开始延伸射击,阻止敌军后方的增援,在敌军从阵地两侧合围前及时撤出,继续于另一边发动攻击,这也是化小行动单位的原因,灵活机动,可以任意撤退或攻击。
拉锯战一直持续到中午,敌军终于撤下了所有士兵,开始使用燃烧弹——他们没想到会遭到如此顽强英勇的抵抗,而燃烧弹一旦投放,高温与火海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平熄,这也意味着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同样也上不来,对于需要争分夺秒的现在,是迫不得已的手段。
果然,红色的火舌翻腾而起,火焰到处蔓延,不大的阵地被烧成火海。整个高地遍布浓烟烈火。
见火势渐无,敌军开始组织冲锋。刚冲上1号阵地,从浓重的烟雾之中突然射出密集的子弹、手榴弹和手雷,生生打退了这次进攻。
敌军的督战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发了狠,又一次投放燃烧弹后不久,立刻要求组织再度冲锋。
流歌有想过如果进入胶着状态,对方会使用燃烧弹,所以事先挖的防火沟起了作用,并要求士兵用沙土掩埋起火点,这在一定区域内控制了火势的燃烧,但这样做也只能减少部分伤亡。
即便是流歌,也没想到敌军会在投放燃烧弹后不久就立刻冲锋。
在整片火海的包围下,双方再度陷入极其惨烈的白刃战。
很多来不及扑灭身上火焰的士兵直接扑到冲上来的敌人身上同归于尽,哀嚎与嘶喊,手雷拉响的爆炸与不断蔓延的火焰,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充斥整个战场,仿佛人间炼狱的景象,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
敌军还是没有攻下597号高地。
深夜的高地,又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摆在流歌面前的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震荡着人心。
全员只剩下十几人。
战前储备的弹药已经消耗殆尽,手榴弹、手雷所剩无几,迫击炮的炮弹也已告罄。
由于长时间高强度持续射击,武器损耗也非常惊人,打坏了10挺机枪、62支冲锋枪、90支步枪,还可用的武器不足20%。
但更糟糕的是——流歌看向通讯兵,后者绝望的摇了摇头。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流歌身上,似在无声的询问。
增援什么时候来?还会不会来?明天还要不要守?
流歌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他们大部分和那些永埋战场上的人一样,都是很早以前就跟在她身边的人,她的命令决定着也将继续决定着每一个人的生死。
不是没有过动摇,不是没闪过疑虑,为什么联系不上?
但是说出的话,只会是:
“我接到的命令是死守,仅此而已。”
作为军人,必会服从命令,仅此而已。
“检查自己的武器,天亮之后准备战斗。”
她知道,她亲手带出来的这些人从不会质疑她的命令。
她希望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无暇考虑更多,微微定下心神,流歌思索着战略,等待着天明。
太阳出来后不久,敌军在炮火的掩护下开始进攻。
流歌命令放弃1号阵地,退守2号阵地,将全部可用武器、弹药、人员集中在一起,放敌人进到2号阵地前沿,然后一口气猛烈还击,造成还有大量作战部队的假象。
因长时间久攻不下,伤亡率不断上升,敌军士气明显低落,加上内部策略产生分歧,整个上午敌军只进行了两次有效冲锋。
在击退第二次冲锋后,高地上只剩下了流歌与负伤的连。
连身中三枪,流歌把他拖进战壕。
将军服撕裂成条,流歌试图包扎他的伤口。
连已经有点意识模糊,但还是断断续续的问“长、长官,增援…快到了吗?”
“坚持住,增援马上就到,你也会没事的。”流歌说的坚定。
“嗯,我信…你从没说错过…长官…我看不见…了。”
连的眼瞳开始失焦。
“说话,连,说话。”
在出血点上方绑上布条,狠狠扎紧。
“长、长官,你说过…我不是废物…我有没有帮到你…一点儿、也好。”
“有。你帮了我很多,但还不够多。”
把数根布条的尾端连接打结,一圈一圈缠在伤口上。
“长官…我、想睡觉。”
“不能睡,说话,我命令你说话。”
胸口的伤无论怎样都无法止血。
“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背誓言,背你入伍时发过的誓言。”
流歌直接用双手按在上面,温热的红色液体顺着她的指缝渗出。
连眯起眼努力集中意识,停顿片刻才吃力的开口。
“祖国…需要你…比其他人…更快、更勇敢的…去作战……不能抛弃倒下的战友……”
喉咙中忽然涌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话语,他竭力想发出声音“你的……”
保持着张开的口型,却再无任何声息进出。只有渐渐放大的瞳孔和渐渐发凉的四肢。
流歌停下按压的动作,阖上他的双眼,起身脱下军帽,接过他未说完的话。
“你的……名字或许无人知晓,但你的功绩将与世长存。”
坚持背完冰冷的誓言,流歌心中毫无感觉只剩下麻木,脚边的电台依然发出着联系不上的沙沙声,偌大的阵地只有不断落下的炮火和激荡起的硝烟,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所有与伤感有关的情绪似乎已游离在躯壳之外——
直到一颗炮弹在身边炸开。
再醒来时,身体又冷又僵几乎动不了,腹部传来剧痛,用手一摸,潮湿而粘稠,不用看都知道是血,应该是被弹片击中了。
针对高地的炮击早已结束,靠近前沿阵地的战壕一侧,响起了大量小心翼翼的似在探索前进的脚步声。
已经到极限了吗?
流歌的手指扣住腰间的手雷,死死盯住战壕上的那一方天空。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扣紧拉环,然后——
清晰急促的紧急撤退号突兀响起。
正在靠近的脚步声统一转了方向,迅速向远处移动。
转眼间,高地上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流歌终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及时赶去西部的130师与31师救出被合围的26师后实施联合反击,双方激战四日,敌军两个师团因为迟迟不见127师增援到位,在夹击下又险些全军覆没,只得撤军。
被拖在597号高地的127师见失去了增援意义,又担心遭到130师的回头反击,接到战报的同时立刻实行了战术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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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风雨还在拍打着窗棂,屋子里只亮了一盏小灯,流歌恰好正站在阴影处。
“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增援,我们从一开始就是留下拖住敌人的弃子——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流歌依然注视着窗外,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多年坚信的信念从未动摇过,但是那次之后……
被欺骗,被抛弃,被信任,被赋予的责任,一条条,犹如互相纠缠的藤条,在无数日夜里将她折磨,许久以后发现,只要淡忘,只要不回想,就不会再疼痛,而被封锁的记忆就这样越来越沉重,终于深深坠入心底。
如今回忆起来还是会疼痛,但是倾诉——对信赖的人倾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
“只是留下了奇怪的后遗症,从此以后无论如何眼里再流不出泪水,就好像当年那些曾游离在躯壳之外的东西再也没有回来过。很奇怪吧。”流歌自嘲着转向未来,然后愣住——
有人正在替她流泪,替她将当时没有来得及感受过的伤心难过一一发泄出来。
那双浅绿清澄的眼眸中,蕴含伤痛的液体满溢而出,尽管眼眶通红视线模糊,仍执着与她对视,没有移开分毫。
未来上前拉住流歌的手,抽噎着一遍一遍小声叫着流歌的名字。
心中的蔓藤开始瓦解,一直不敢碰触的伤口奇迹般开始愈合,原来,它只是缺少一个能坦诚相见的人。
某些克制不住的情绪驱使着流歌,她一把抱住未来。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真的哦。”
突然明白对于现在的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已经重新出现。
犹如小时候玩过的拼图,在未来身上,流歌找到了自身所缺失的部分。
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大概是无法入眠了。流歌本想先送未来回房,再去厨房泡壶咖啡坐到天明,但是未来坚持要留下陪她。流歌只好找出薄毯,密密裹住此时无比倔强的人——刚才抱住她的时候就发现她身体很凉。
两人就这样坐在沙发上倾听着雨声,时而简短交谈两句,时而沉默不语。没过多久,未来就靠在流歌肩头睡着了。
轻浅的呼吸于颈侧响起,在黑夜中尤显沉静平和。流歌往后靠了靠,调整姿势让肩头的人能睡的更舒服些,然后也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帘。
窗外,夜已深。大雨已停。
这一夜睡的格外安稳,流歌醒来时两人仍然相互依偎着,不过自己身上却多了一半毯子,她慢慢抽身出来,轻轻将未来放倒在沙发上,盖好毯子。
睡眠不足的身体有些沉重,连反应也有点迟缓,流歌揉揉太阳穴,出门先拿了报纸,然后直接进了厨房,几乎未经思考就打好了鸡蛋,等顺手切完葱,才发现还没决定好早餐的菜色。似乎所有动作已成了习惯,头脑放弃指挥也没关系,身体会按部就班的去执行,真让人不可思议,就如明明之前碰都不想碰的记忆,现在却能如此平静的面对。大概,有什么已经发生改变了吧。
整个早饭过程未来都在偷偷观察流歌,确定流歌没有任何异常后,刚想说些什么,窗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阵阵纷乱嘈杂。两人出门察看,原来是一大群警卫队队员拿着户籍册正在挨家挨户核对登记适龄的参军人员。
已经到了要强制征兵这一步了吗?
眼看有警卫队的人出了隔壁的门,马上就要过来,未来看着流歌,有点紧张,流歌只是轻皱眉头说了声没事。
这并不是单纯的安慰——
警卫队员走到诊所门前,只看了眼门牌,就绕开去了下一家。
流歌还没自负到以为一个人就能威胁住整个警卫队,那日小巷中与警卫队冲突后再没见过有人来找麻烦,想到美可说过的话……铃的事情也是,允许新兵随便申请调动也很不正常,以她对美可的了解……
不由得心中一沉。
“回去吧。”流歌说道。
未来点点头。
转身的瞬间,流歌的眼角余光瞟到大门外人影闪过。
军人?那么这是,监视?不,以美可的能力,如果想监视她根本就不会让她发现。
流歌知道,这是一种心理战术,更是一种对她的警告——她们都太了解彼此了。
关上大门前流歌下定了决心。
海人的直觉是对的。
他拿着刚送到的两个档案袋,快步走进师部,刚喊了声报告不等回答就直接进了美可的办公室。
“将军,内委会因为您的擅自调动档案,直接抗议到了军部,恕我直言,内委会最好不要轻易招惹,这是一直以来军内的默契。”
“档案调出来了?拿来给我。其它事情你帮我处理就好。”美可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头都没抬继续填写着手中的表格。
海人一脸的难以置信,捏紧手中的档案袋,不自觉提高了音调“您为了一个小小的军官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美可略显烦躁的放下笔站起身。
“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必要吧!在我还是个上尉时,她是我手下最好的士兵,在我成为上校时,她是我手下最好的军官,我不是不想升她的军职,但是她卓越的现场指挥力和判断力让我不得不一直把她放到前线。战争第一年,东部战区渡江总攻战役时,敌军密集的炮火封锁住了整个江面,只有她指挥的一支部队强渡到了对岸,死守港口保证后续部队顺利登岸;战争第二年,北部战区新兵营遭到夜间突袭,她带着部队赶去支援,是她在短时间内镇压住乱作一团濒临崩溃的新兵们,鼓舞士气成功组织突围。”美可踱到窗边看着窗外“然而,就在几个月前,我不得不把她遗弃在597号高地——除了她和她的士兵,我不相信谁还能完成坚守阻击——不要质疑她和她部队的能力,我给你1000人你都守不住1小时!”海人从来没见过美可的情绪如此激动过“130师欠她的,我也欠她的,那场支援战令我至今仍感心痛,我损失了一支身经百战的部队和一名优秀的指挥官,现在,当我知道我的指挥官还活着时——你能明白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美可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坐回座位上,语调又恢复了常态,“行了,把档案放桌上,你下去吧。”
“是……”海人不敢再多话,退了出去。
将桌上正在填写的现役军人表格的名称栏填上流歌的名字,在批准处签字,塞进桌上的档案袋,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抽出流歌的阵亡报告,缓慢却用力的撕碎。
美可知道,她又一次毁掉了流歌的未来。
除了必要的外出,流歌几乎整个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堆积如山的地图与散落的笔记本、纸笔、文件铺满了她的桌面,各种线条与密密麻麻的文字填满了空白的纸张。
房门外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令流歌停住了笔尖,侧耳细听,直到那脚步声在徘徊数次之后消失在楼梯口,她才叹了口气,继续埋头书写起来。
过分的专注,经常让她忽略了时间,每当告一段落,都会发现已是深夜,她打开窗户让夜风吹进半封闭的房间,顺带吹干被汗水浸湿的衣服。
时间不多了,希望还来得及。
流歌知道未来在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只是一直忍住没有问。
她不是不想解释,但是……还不行……
清晨的阳光打进房间,流歌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合上笔记本,折好地图,将桌上的一切装进手提箱,又找出压在柜底的军装穿上。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后,她直接去了未来父母的房间,拿起桌上那一家三口的相框端详了许久。“你说的对,我有必须要做的事,过了这么久,该有个了结了。”她的目光又转向照片中那个笑的灿烂的少女,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只有你,不能受到任何伤害。
流歌走至诊所玄关处停住,她还在犹豫着该如何跟未来道别。
“流歌你要回军队?”倒是未来有些慌张的先追了过来。
“是,军队需要我,而且有些事情我也必须去做。”
流歌压低帽檐,放下手提箱,转身去开门。
未来的瞳孔一瞬间急剧收缩。
记忆中,相似的话语,同样的场景,不同的背影,在此刻交相重叠。
未来,这是我的工作,国家需要我,照顾好你妈妈。
嗯,我明白的,爸爸。
未来,很多人更需要我,这里就交给你了,记得照顾好自己。
嗯,别担心,妈妈。
未来姐……现实需要我跨出这一步,下次你会见到不一样的我。
嗯,我知道的哦,铃。
现在,你也要离开了吗?
其实,很想你们能留下来。
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触碰眼前的背影。
当年父母离开没有挽留,铃离开也没有挽留,为了责任为了信念为了理想,他们都在遵照自己的意志行动,我没有资格挽留,也没有理由挽留。
那现在呢,凭什么挽留流歌?
伸出的手突然顿住,颤抖着收回紧紧握在胸前。
那句“不要走”不可能说得出口了。
流歌推开门拿起手提箱微微侧过头“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现在能给流歌的,只有微笑,祝福的微笑。
130师临时师部。
门口的卫兵只是通报了一声,便一路放行。
和来来往往不停搬着东西的士兵擦身而过,穿过堆满各种物资的走廊,流歌直接进到美可的办公室。
“你来的刚刚好,部队就要开拔了。”美可看起来心情不错。
流歌把手提箱放到办公桌上打开。
“这是什么?”美可问道。
“这些年来所有我参加过的战斗的记录,我的想法做法和细节,以及所有我到过地区的地形图,具有战略意义的攻守要点我已经标出,有些实在找不到资料就自己动手画了。虽然现在战局不利,但是将来若是能组织全面反攻,应该会派上用场——这是我仅能给你的东西。”
“我不要这些,我只要你归队。流歌,你是不是还记恨着我?”美可有些惊愕又有些失望。
流歌并没有正面回答她。
“美可,你相信有命运这种东西吗?”
“我不相信。”
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真的切实存在——我就不用必须在你和国家利益中挑一个出来了——我会亲手改变它。
“我以前也不信。但是,在坚信的事物产生动摇之后,在彻底死心之后,却找到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东西。如果必须经历这一切才能得到,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那我欣然接受。”流歌的眼中确实闪烁着美可从未见过的光彩。
“是那个诊所里的孩子吗?”上次急于见到流歌,并没特别注意过那孩子。
“是。”直截了当的回答。
“如果我坚持让你归队呢?”美可似乎也动了气。
现在不论于公于私都需要你回来,已经不可能了吗?
流歌从口袋中掏出一份残破的退役申请,这是当年她留存的那一份,“你不批准我的退役也没关系,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她又拔出手枪对准美可,美可皱眉“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流歌反转枪口,将枪塞进美可手中“或者,就真的让我死。”流歌的神情无比认真“你在我出房门之前开枪,我毫无怨言,但若我出了这房间的门,我和军队再无关系。”
流歌在赌,赌注是自己的命。
她转身开始向门口走去。
美可握紧枪身,毫不犹豫的举起手臂,却在瞄准准星时,视线触及到枪身一侧上那明显的锉痕。
记忆呼啸而来,她重重呼出口气,全身力气仿佛也被带走,颓然的放下枪。
她叫住即将走出去的流歌。
“流歌。”
流歌停住,却没有回头。
“离开首都。”这是最后的忠告。
“我会的。”
在跨出房门的瞬间,流歌挥了挥手。
“美可,我早就不恨你了。”
这一别,大概再无相见之日了吧。
海人的敲门声,让沉浸在过往回忆中的美可回过神来。
“将军,您的私人物品收拾好了吗,勤务兵要进来搬走装车了。”
“你先出去,让他们十分钟后进来。”
“是。”
美可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流歌当年的退役表格,笔尖于其上悬停许久,终是落下了签名。
走出军队大门,流歌摘掉军帽抬起头,湛蓝的眼眸倒映着澄清的天空,洋溢着自由解脱的光芒。
赌赢了呢。
事实上,她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美可会怎么做,正是了解美可不惜代价达成目的的做法,她才不清楚她们之间的情谊能在美可心中占多大比重,是否足够让她改变心意,也许以前她会很有自信,但现在则完全没有了这份信心。所以她故意对未来隐瞒一切,如果她不能回来,她更希望未来以为她回到了军队——这至少比她的死讯更好受一点。
好像,最近一直在让未来担心难过呢。
回去,道个歉吧。
第二天部队出城时,美可特意转道去了趟诊所。
“流歌不在。”开门的人见是美可一脸的警惕。
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怎么有这么大的防范心?
“没关系,我不找她。”
只是想来看看能让她舍弃性命的重要之人。美可打量着未来。
干净的浅绿眼眸很单纯,握紧的双手显露出一点胆怯,语气在提到流歌时却带着一份坚定。根据经验,这种人对认准的事会很固执。美可点点头。
“这是她的退役证,顺便带句话给她:她的心愿我按约定完成了。”
美可想起流歌说过死里逃生流落到这里与这孩子相见是命运的安排,那时她眼中的光彩,令自己差点就相信了她的说辞,现在想来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想法啊,这孩子并不特殊,一切不过是种偶然罢了,美可自嘲的摇摇头。
未来疑惑的接过证件,美可不再停留,转身上车,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便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未来。”
美可怔住了,仅在这一刻,她想试着去相信一次所谓的命运。
“你果然是流歌的未来。”
我所不能给予的那份未来。
此时的流歌,刚刚走出市区火车站。
车站内外到处挤满举家迁移的人群,而本月的车票早已销售一空。
正在思索下一步怎么办时,有人叫住了她。
“流歌……上尉?”惊喜的声音。
循声望去,是名并不认识的男子,穿着车站的工作制服,身形还算壮实,走过来时却是一跛一跛的。
“真的是上尉您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啊,我是皮特斯。”
还是完全没有印象。
“啊啊,您大概不记得我了,在北部战区时,我所属的部队突然遭到夜袭,是您及时赶到救了我们,我虽然腿被打瘸了,但是托您的福,捡回了一条命,之后回来老老实实的在这里找了份工作,说起来当时都没来得及对您说声谢谢,没想到不久后就传来了您阵亡的消息……看来消息并不属实啊。”
原来是那时候的人吗。
看流歌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男子挠挠头,“呃……不说这些了,您到这里是?”
流歌简略解释原委。
男子想了想,“车票是肯定没有了,从下个月开始民用车厢也会开始转成军用,不再对外售票。虽然困难不过我可以试试弄来两张军官特别通行证,但是需要一些时间。”
于是两人约好再联络,在简单表示谢意后流歌离开了火车站。
望着流歌的背影,男子尽量挺直身板,恭恭敬敬的敬了个军礼。
走在回诊所的路上,道旁不时有树叶飘落。
伸手压住随风敞开的风衣领口,流歌抬起头,广阔的天空高远而蔚蓝。
原来,已入秋了啊。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