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静留之死(上)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们,这样做是非法拘禁,我可以告你们的!”被扯掉嘴上的胶带的黎人大声说。虽然他现在狼狈不堪,但是天生的贵族气质和翩翩风度,让他此时也像个兵败的国王,而不是引颈待宰的阶下囚。
面对黎人,在夏树面前一向连话都说不完整的武田却格外地气定神闲:“你去告吧,但是如果我们把你当年做过的事报告给警察,你猜猜他们会抓谁?”这个男人不愧是当过警察的。其实他平时也是一个能力出众的男人,只可惜他唯一的失败就是面对他最爱的女人。
果然,在武田的自信面前,黎人语塞了,他有些心虚地说:“什么事?”
武田扯掉了黎人的蒙眼布,黎人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很轻易地看清了眼前的人,当他看到舞衣和夏树,那种又是难过失望又是惊讶慌张的样子,实在是一言难尽。当最初的震惊过去,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看着夏树,声音低沉地说:“你是不是Natsuki Kruger。”
“是……”刚才还急于找到黎人问清当年情况的夏树,此时回答最简单的问题,声音都在颤抖。她突然觉得勇气在从身体里流失,一种恐惧油然而生。她不知道她会从这个男人口中得知什么不一样的真相。当年的事太痛苦,每一次回顾都像是受了一次酷刑。而当她终于告别昔日的痛苦,和静留几经波折云开日现的时候,过去隐藏的秘密又像是一个鬼魂从地狱深处冒出来,将要缠住她和静留。
她第一次隐隐地感觉到,她一直孜孜不倦追寻的真相,她拜托好友帮她彻查的真相,比不上她和静留眼前的幸福。在她需要的真相终于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的想法居然是——转身,逃!
逃到她的静留身边去!逃到那个最安全温暖的怀抱里去!
玖我夏树,原来你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勇敢、坚强、执着,她的内在,也藏着一个懦弱、逃避的胆小鬼,一个因爱而懦弱的胆小鬼!
“你的伤好了么?”黎人似乎在审视她,不知道是审视她身体的伤,还是内心的虚弱。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
“因为当年是我把你偷偷送到了医院,拨通了你父亲的电话。”
“你说什么?你究竟是害我的人,还是救我的人?”夏树实在有些糊涂了,这里面的实情太复杂,复杂得超过了她的想象。
黎人苦笑:“也许二者兼而有之。虽然事已至此,我仍然要为自己辩护一句,我是被遥一叫到英国的,也是执行他的命令。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已经四肢折断,奄奄一息。遥一在把你扔到海里还是放你一条生路之间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让我把你送到医院,通知了你的父亲Kruger爵士。所以我虽然很早见过你,但是却不知道一直耳闻的玖我博士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孩,直到我看见你的真容,才发现有些熟悉。我也在暗中调查你,还是忍不住向舞衣发出了警告,想不到却……”他向舞衣看了一眼,即使用微笑做掩饰,也盖不住失望憾恨。
舞衣脸微微一红,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而夏树却顾不得舞衣、黎人、佑一的复杂关系,而舞衣对她豁出命来的帮助,也待会儿再感谢罢。她哼了一声,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不仅要感谢你,还要感谢那个打断我手脚,折磨静留的人!”说到静留,她心头一颤。她忽地在此时不想提及静留,好像不提及这个名字,就能让她心爱的人远远躲开这一切的影响,从这些不堪的往事隔绝开来。
“至于遥一……”黎人摇摇头,“我并不赞同他的行为。他也许只是想赎罪……”他欲言又止,紧紧闭上了嘴。好像有些言语说出来,就会变成一头肆虐的恶魔。
可是武田并不给他结束话题的机会,他冷冷地说:“可是藤乃遥一已经死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让舞衣警告夏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背后还有文章。你是自己说出来,还是要我帮你的忙?”
这时候夏树才注意到,黎人的额头上似有血迹,武田好像已经“帮过忙”了。
“黎人,你还是告诉我们吧。”听到舞衣并不疏远的称呼,佑一注意地看了一眼,舞衣浑然不觉地继续说,“我相信你是善良的人,当年你救了夏树,同样现在也想帮助她,为什么不做到彻底呢?”
黎人直视着舞衣,想从这个他爱的女人那里找到一点支持的力量。终于,他笑了笑:“舞衣,你真是个好女人,为了朋友做到这种地步,还在这个时候,仍然相信我是善良的,看来我真的配不上你。像藤乃家这样的豪门大族,黑暗的东西太多了,那里实在不容许像你,还有你的朋友这样单纯的人生存。我虽然只是外围的人,可是也沾染了很多的黑暗,是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善良的,你虽然骗了我,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他没有等舞衣回答,直接转向夏树:“我虽然是藤乃家的家臣,遥一的朋友,但有很多是我这种身份无法得知的。我只知道背后还有人。因为遥一告诉我,送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偷偷的,不能让人知道。他还说,静留已经受了重伤,生死未卜……”
“我知道静留她……”想到静留受的苦,夏树的喉咙干涩得发疼,“她受了很大刺激。”后面的事情不用问了,她已经知晓了。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黎人又摇了摇头:“我听见了枪声,还有地上的血,是枪伤……”
夏树冲口而出:“你胡说!没人比我更熟悉静留的身体,她没有枪伤……”话语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割断在喉咙里。
她瞪视着黎人的眼睛,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就是这里!”黄色甲壳虫停在港区边缘的一幢非常不起眼的住宅附近,蓉子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灰原哀怀疑地看了一眼,即使再相爱的人,也不至于会成为人肉GPS吧?
像是看穿了灰原的想法,蓉子淡淡地说:“我有GPS定位。”她没有再多解释,推门下车。
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门,蓉子按了门铃,又轻轻地敲了一会儿。她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万一呢……
可是到底没有结果,这时就听见灰原哀说:“要是Sam在,不出三秒钟就可以开锁了。”
蓉子看了哀一眼,没有说话。倒是兰把蓉子拉开,冲着门暴喝一声,一脚踹开,然后转身扬起头,轻描淡写地对着哀说:“我只要一秒就够了。”
虽然毛利兰的空手道功夫是有名的,不过性格温和谦让的她居然好像在和身边的冷淡女人斗气,这真的是好奇怪。但是蓉子现在丝毫没有管他人闲事的心情。她推开了门,这是一间装饰古雅的别墅,里面静悄悄的,好像并没有人。
但蓉子却毫不犹豫地往里走,她好像十拿九稳,她的小利就这里面。
一楼的客厅、厨房和起居室里没有人,她们上了二楼,几间卧房都是空的,走到最后一间卧房,毛利兰发出了惊叫:“这里有个女人。”
一个身材丰满火辣的女人躺在床上,已经失去了意识。而哀简单检查了一下,淡淡地说:“用不着大惊小怪,被麻醉了而已,死不了。”
如果这里也没有江利子的话……蓉子把视线转向了走廊的尽头,门紧紧地闭着,一丝光线也没有透出的书房。
“她在么?”灰原哀担心地问蓉子,蓉子只是点点头。而兰更是不由分说,“嘿哈”一声,结实得多的大门都不在话下,这扇门的下场就不用说了。
黑沉沉的室内,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蓉子心头一紧,可是昏暗的光想,只能让她看得见一个背向她而坐的身影。
“鸟居江利子!”无论是人海中、黑暗中,这个人她都会一眼认出来,绝对不会认错。
蓉子听见一声叹息:“你们坏了我的大事。”平平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来是愤怒还是失望。可是蓉子知道,她很不高兴,很生气,气得要命!
毛利兰已经按下了电灯开关,室内陡然明亮。而眼前的场景,让她们更加出乎意料。
没有鲜血、没有死人,有的只是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胳膊上连着一个胶管,而胶管里不断滴落的温水,顺着手腕,滴落到椅子旁边的一个水盆里,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而浓浓的血腥味,来自旁边一个被加热的烧杯里的不明化合物。
这里根本不是她们想象的杀人现场。可是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却已经惨白得像个死人,这时绑住他的布带,倒成了避免他瘫倒在地上的保护绳。他虽然没有死,但是如果持续下去,死亡也就是不久的事。
看到此情此景,灰原哀眼前一亮:“心理暗示杀人法!用心理暗示制造逼真的氛围和感觉,让这个人认为自己在不断地失血,最终心力衰竭而死。杀人不留痕迹,Sam,你真是犯罪的艺术家!”
水野蓉子却不管什么艺术家不艺术家,她狠狠瞪了灰原哀一眼,冲到江利子身边,抬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你居然杀人,你居然敢杀人!”
江利子若无其事地理了理散落到额头的褐发,擦去嘴角的血迹,缓缓起身,沉着脸说:“我倒是很奇怪,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蓉子脸一红,虽然很不明显,可是怎么瞒得过聪明绝顶的江利子?江利子立时明白,冷笑一声:“我就知道,是那个老混蛋坏了我的事!”她右手紧紧地捏住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的确,那对戒指是Lara Croft送给蓉子的,虽然是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古董,里面却被她暗藏了极其微小的定位芯片,工艺巧妙到瞒过了江利子的眼睛。当然,Croft教授也笃定,对于蓉子给她的礼物,江利子一定不会怀疑和拒绝。是啊,此时的江利子虽然做出想要拔戒指的架势,可始终舍不得下手。
这也是Croft教授对蓉子说的,让她管住这个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离经叛道的小混蛋。最了解这个小混蛋的,果然还是那个老混蛋。
心理暗示杀人法一旦被揭穿,就再也不会起效了。江利子默默无语地看着毛利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室内的血腥味散出去。做完这些,毛利兰又返身要替被绑缚的人解开布带。
可就在兰的手刚刚伸出去,江利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身后拔出手枪,抵着那个人的太阳穴:“毛利小姐,你退下。我知道你的空手道很厉害,但是我有把握会比你更快。我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做完。我要他死,他今天一定会死!”说完,她左手扯下了那个人的蒙眼布。
骤然被强光刺激,那个人一时睁不开眼睛。可是总算让大家看清楚了他的面目。他是个保养得相当好的中年男人,虽然此时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样子有点不堪入目,可是平常一定是个身材修长、面目英俊,对女人很有吸引力的翩翩君子。
江利子并没有顾及蓉子和兰同时发出的惊讶声,她只是冷笑着用枪抵住那人的太阳穴,说道:“我本来想让你的美女秘书在醒来的时候发现你纵欲过度,心力衰竭地死在她身边,你好歹也落下个牡丹花下死的美名,可是现在没有机会了。看来我得在你身上打一个洞,不过我会再给你一个机会,你选吧,这个洞是在脑袋上,还是在心口?”
“小利!”蓉子急声道,“你就是要杀人,也要给我个理由!”
“蓉子……”江利子看向蓉子的眼神,总算恢复了温暖,“我当然会给你理由。我会让你明白,我是在弥补以前的过失,我是在做完未完成的事,我是在为我的朋友复仇,我也是在让恶人终有恶报!”她低头看向那个被枪抵头的人,眼神又寒肃如冰,“我说的对不对,藤乃广志先生!”
这个在枪下瑟瑟发抖,只剩下半条命的男人,就是藤乃集团的会长,静留的父亲——藤乃广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弥补什么过失?做完什么事?又为了什么人而复仇?还有,藤乃先生做了什么事必须受到如此的惩罚?小利,我一向不问你什么,可是今天你必须解释清楚!我不可能看着你在我面前杀人却还是不明就里,我绝对无法容忍,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其实答案早就很清楚了,那天静留拿出的那幅画就说明了一切问题,那是我在三年前寄给藤乃遥一的。今天我要说的故事,就是该隐和亚伯的现代版。当时看到那幅画,我终于想起来,三年前我不但寄出了那幅画,还见过藤乃遥一,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是你!是你杀死了遥一!”藤乃广志嘶声道。时隔三年发现了儿子死亡的真相,虽然他是个感情凉薄的人,可是对于亲骨肉之死,他也激动得青筋绽出。
和他的激动形成鲜明的对比,江利子冷冷地说:“遥一是自杀的!虽然他帮你做了丧心病狂的恶事,助纣为虐,但他还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所以从另外一个角度,你也杀死了你的儿子!”
“自杀……自杀……”藤乃广志喃喃地说,随后他又声嘶力竭地吼起来,“你骗我,遥一不会自杀,是你杀的,是你!”可是他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衰老了下来,其实从内心,他已经明白,江利子说的是没错的,他也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他也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你用了‘也’字,那么,他还杀了谁?”兰疑惑地问道,作为侦探,她敬业地不放过任何疑点。
江利子咬着嘴唇,这个问题的答案让她不忍去面对。这时灰原哀接口道:“还是我来说吧。”她看了一眼表情痛苦的前女友,用她惯常的冰冷语气说,“七年前他杀死的人,是藤乃静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