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静留之死(中)
“这怎么可能!”连水野蓉子都失声叫道,“我们不久前还见过她,我昨天晚上还和她通过电话!”
毛利兰也惊得目瞪口呆,她见藤乃静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七年前就死了,那么她见到的一直是鬼么?武艺高强、无所畏惧的毛利兰,唯一的弱点就是鬼了!
可是说话的灰原哀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而鸟居江利子眼睛里的痛苦愈加浓重,这一切都告诉她们,这是真的,七年前藤乃静留就已经死了。
那么她们见到的藤乃静留又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被逼到绝路上的藤乃广志,却反倒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放肆,他哈哈地狞笑起来:“是的,我杀了她,是我亲手开的枪!她该死!她从出生那天起就该死了!”
听到这里,毛利兰再也忍无可忍,狠狠地扇了藤乃广志一个耳光:“你这个人渣,虎毒不食子,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杀!”她经历过太多的案子,看过子杀父、妻杀夫、兄杀弟等等人伦惨剧,可是第一次看到父亲杀害女儿,要知道她看过不少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也会用生命去保护自己的儿女。
想不到藤乃广志笑得更厉害:“亲生女儿?哈哈哈……谁说她是我的女儿?她是个野种,不,她是个怪物!是怪物!”这个相貌英俊的中年男人此时看起来比任何怪物都要狞恶,嘴角被打出来的鲜血挂下来,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吸血恶魔,“从十三年前我知道她是野种的那天开始,我就想杀了她。自从我知道她不但是野种,还是个怪物,杀她就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了!”
蓉子和兰再度惊得无话可说,而一直不说话的江利子只是示意灰原哀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她自己则是慢慢地挪开手枪,突然猛地将枪柄重重地砸在藤乃广志左手大拇指关节上,清晰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和长长的惨叫声取代了令人作呕的咆哮声。
面对着惨叫的藤乃广志,江利子俯身对着他轻柔地说:“很疼么?可是不许叫。叫的话,其他的关节也会碎。想一想你们是怎么对待夏树的吧。”
藤乃广志惊恐地看着这个做任何事都是面色平静,语气柔和的女人,虽然疼得浑身颤抖,但还是识相地住了嘴。
等到周围静下来,江利子直起身子,对蓉子说:“还记得那天静留给我们看的那幅画么?是三年前我画好寄给遥一的。该隐与亚伯的故事我不用多说。在七年前的那场惨剧中,兄长杀害了妹妹。静留就是被害的亚伯,而该隐并不是遥一,而是这位藤乃广志先生!”
“这……这……”这实在太混乱了,连一向睿智多谋的水野蓉子的头脑也转不过来,她勉勉强强地理清楚一些信息,“静留是藤乃广志的妹妹?那么她是宗一郎先生的女儿么?还有……还有……如果静留在七年前死了,那么我们现在看到的静留又是谁?”
江利子嘴角挑起一丝讥讽的笑容,把视线转向灰原哀:“我曾经说过我是个怪物,不仅因为我的思想和行为,更在于我出生的方式。而在同样的时间里,像我一样被宫野厚司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怪物不止是我一个,还有另一个人……”
“怪不得……”蓉子敏捷的头脑立刻明白,另一个被制造出来的人,就是藤乃静留,难怪藤乃广志狂叫着她是个“怪物”。
“她是个怪物,是老头子为了家族继承制造出来的怪物!”藤乃广志神情可怕,可怕得像个疯子,一个精明而审慎的疯子,即使疯狂,他的思路并没有乱,话语依旧分明,“对于老头子来说,我是个蠢货,我的妹妹留美也是个蠢货,我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留美是个只会花钱的败家女,我们没有继承他的完美基因,也就更没有资格继承他的企业王国。所以,他安排了我的婚姻。我的婚姻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父亲为儿子谋得幸福,而只是需要一个基因优异的女人做我的配偶,做我孩子的母亲,以此来改良我身上的劣等素质,替他生出一个比我强的孙子或孙女,作为他的继承人。”
“你说的结婚对象,是静留的母亲?”
“是的,静留的母亲美智子曾经是风华学园的学生会长,哈佛大学的高材生,家世、容貌、学历、智商、才华、人品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就这样我和她结了婚。她是很好,可是这种被强迫的婚姻没有任何爱可言,我们生活得都很痛苦。”
“既然她是那么出色的女人,为什么不反抗这种婚姻?”这种如同幕府时代发生的事情,对兰来说简直匪夷所思。
藤乃广志冷笑一声:“对于幕府将军一样的老头子,这世界上有他做不到的事么?强迫对方家庭接受这桩婚姻,对他简直易如反掌。”他没有详细说明,但对于蓉子,这并不难以理解。她接触过很多世家大族,这种情况并不少,她还想到日本现在的皇太子妃,不也曾是样样出类拔萃的女人,而且还是读过哈佛大学、东京大学、牛津大学的高材生,却被迫嫁入皇室,终日郁郁寡欢,成为王朝的囚徒么?流言说连她的孩子,也是科学制造的试管婴儿。
悲剧就是这样一幕幕上演的,像滚雪球一样,滚出更大的悲剧。
蓉子低声说:“我想,宗一郎先生对你们的第一个孩子遥一仍然不满意。”
“那是当然的了……”
“可是这样不能**啊!公公和儿媳妇,这太……太……”性格温和的毛利兰实在说不出“恶心”这个词。这一切对于兰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没有一条能和这些搭上边。
这边灰原哀面无表情地说:“这一切都是科学手段操作的,在科学上,只是宗一郎和美智子两人基因的融合,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性接触,应该不是**。”
江利子反唇相讥:“志保,你的口齿越来越伶俐了,你科学上的才能,已经让位于你为虎作伥和颠倒是非的能力。”
“Sam……”哀只是说了这一个词,嘴唇就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她那藐视一切的高傲,却无法承受Sam的任何轻蔑。
“Sam小姐,你这样说是不好的吧。”尽管还处于对这些不可思议的事实的震惊中,毛利兰还是忍不住出言维护这个被伤害了的女人。
“那好啊,志保,你还是告诉她你都做了什么。”
“好吧……”哀无法拒绝地叹了口气,“那个时候,也就是二十多年前,我的父母还是黑暗组织的成员,为了给组织筹措资金,也是为了试验他们的研究成果,他们向一些大家族发出了制造完美基因后代的信函。当然,有的家族骄傲地拒绝了,比如姬宫家。可是还是有一些人提出了合作的建议,愿意为此付出巨额的金钱,比如藤乃宗一郎,还有Lara Croft伯爵。”
“我和静留是相邻的两个培养槽里诞生的胚胎,就像是一对未曾接触的姐妹。不过我想,相对于我这个失败的残次品,藤乃静留是一个完美的样本。”说这话时,江利子带着自嘲的笑。
“你也不是残次品,只是你的大脑过度发达,带来了其他部分的不平衡,如骨骼的疾患。”哀认认真真地说,“可是藤乃静留,我的确承认她是最完美的产品。”
“是的。”藤乃广志突然说,“她太完美,从小就是所有人的焦点。我是那么蠢,看到老头子那么喜欢她,感到终于松了口气,我终于做了一件让父亲满意的事了,让他有了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让我骄傲的女儿,竟然是我的父亲和我的妻子共同欺瞒我制造出来的怪物!”
“美智子夫人是被强迫的!”灰原哀说。
“那样有区别么?我知道她很痛苦,静留出生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在一起过,静留十二岁时她就郁郁而终。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痛苦,可是我也不在乎,我有的是女人。可是事实的真相,让我无法接受!”
“在静留十五岁时,你第一次知道静留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所以心中满是憎恨的你把她从游艇上推落堕海。想不到静留被她的哥哥遥一救了上来。你的第一次谋杀没有得逞。”江利子平静地述说着真相。她是从友绘那里得知的。那天在医院她听到友绘似乎脑海中还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就在花园里给女孩进行了催眠,引出了潜意识里的秘密。当年还是个小孩子的友绘在黑暗的角落目睹了舅舅要杀表姐的恶行,这种如霹雳般的震惊和恐惧让小孩子的头脑完全无法接受,大脑的保护机制使她受迫性遗忘了事实真相,但并没有将其删去,而是隐藏到了脑海的最深处,只留下一个时隐时现的残像。
藤乃广志完全没有吃惊于鸟居江利子是如何得知真相的,此时的他,在逼入绝境后反倒有一种释然,埋藏了多少年的憎恨和恶意,他今天只是想把它说出来而已:“是的。那一年,我偶尔得知,我的O型血和美智子的AB型血,是根本无法生出像静留这样同是AB型血的孩子的,这种莫名其妙的科学道理,让我以为是美智子出轨生了这个孩子,所以我……”
“仅仅因为这种怀疑,你就要杀了静留么?就算她不是你的孩子,也不能杀人啊!更何况她做了你十五年的女儿,你就没有一点父女之情么?”兰愤怒地问。
“我是谁?我是藤乃广志!是日本最大的商业帝国的继承人!怎么能让其他人的血脉来玷污我的尊严!”即便如此境地,他仍然不改狂妄,“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怪物竟然是老头子的血脉!怪不得我向老头子说明这个怪物不是我的女儿,老头子竟然不许我胡思乱想,还对我说如果静留有什么事,我也会失去一切。我没想到他才是怪物的父亲,这个老怪物……啊!”
他突然长声惨呼,左手食指关节也被江利子用枪柄打碎。江利子淡淡地说:“你可以骂你父亲那个老混蛋,但是不许这样说静留。从小到大,我最恨有人骂我们这种人是怪物了。你说一次,我打一次。”
藤乃广志疼得满头大汗:“可是你……明明自己也说……你是怪物……”
“砰”!又是一阵惨叫,他的中指关节也被打碎,就见江利子挑挑眉:“我说得,你说不得。我就是这么不讲理。”
可即使是这样,她似乎从内心深处也可以想象到藤乃广志对静留的憎恨,这种如地狱深渊般的恨意,不仅是父亲和妻子共同的背叛,对那个孩子曾经有过的真正父爱的辜负,还有从小到大,他的父亲对他彻头彻尾的蔑视!他一心想获得父亲的承认,可是他那位幕府将军一般的父亲,宁可用科学技术制造出一个满意的继承人,也不会给他和他的亲骨肉一丁点儿机会!
悲剧的种子,其实从藤乃宗一郎做出那个疯狂大胆的决定时,就开始发芽了。
而鸟居江利子对藤乃广志愤怒的背后,也深藏着令自己寒冷的恐惧。她想到她那爱她若珍宝的父亲和哥哥,如果像藤乃广志一样得知真相,会不会也同样地愤怒到发疯?而此时她给藤乃广志用刑,不仅是为了惩罚他的恶行,是不是还在掩藏住自己内心的惶恐?
“小利,不要这样!”蓉子终于出言阻止。
“为什么不?对付恶人不就是这样?”灰原哀斜睨了蓉子一眼,一方面很难置信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辖制得住Sam,她一点都不懂得欣赏Sam的魅力,那种犯罪时挥洒自如的邪恶魅力。而Sam又怎么会喜欢她,这种规规矩矩的优等生。
蓉子依旧轻言缓语:“我知道以暴制暴的道理,可是我也知道有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你对付这种恶人,是先要把自己变得更恶么?恶行从来不会让人强大,它只是恐惧的另外一种体现。小利,你这样是滋生罪孽。杀了一个恶人,陪葬了一个好人,这样惩恶的成本太高。你说你要弥补过失,我虽然至今不知道过失是什么,但是你这样做事不考虑后果的性子,恐怕就是过失的来源。已经这样了,你还不改么?还要延续错误么?”
她的一番话,足以让灰原哀对她刮目相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对Sam的洞察,恐怕是Croft教授也比不上的吧。听说教授已经放心地把Sam交给她了。是的,如果Sam和自己在一起,恐怕最终的结局是变成黑暗组织的新Boss吧?
被蓉子一席话戳中的内心的江利子倒退了一步,虽然枪口依然对准了藤乃广志的脑袋,可她的表情明显地软化了,只见她冷然一笑:“是的,你说得对。如果不是我当年任性的行为,恐怕不会给这个恶棍找到机会害死静留。这也就是今天我更不会放过他的原因。由我而始,由我而终。”
面对江利子和哀说的静留之死,蓉子还是不明白,可是她有耐心,看到江利子的神情,她知道应该让这个埋藏于心间的秘密倾吐出来,否则这个缠绕在江利子心头的结,迟早还是会驱使她走入牛角尖。于是她柔声说:“小利,告诉我好么?”
“藤乃广志虽然想害死这个不属于他的血脉的家族继承人,但是有藤乃宗一郎在,他根本无法动手,而且他也知道因为上次静留坠海的事件,宗一郎已经对他有所怀疑和提防,一旦静留有三长两短,他的父亲绝不会放过他。日子一天天过去,怨恨却越来越深,就在这时,天赐给他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是我给他的。”江利子看向灰原哀,可目光里的愤恨,却多半是指向自身。
“七年,不,应该是八年前了。那时候我和Sam还在交往。”哀说到这里,她看到江利子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而是看向蓉子,只得苦笑了一下,“Sam偷了牛津大学校长的车,准备恶搞一下。可是我们半路上遇到警察设卡临检,就是因为这样,Sam被停学反省,而我被帝国理工大学勒令停职,实验室也要接受校方清查。”
光是听她的语气就明白,实验室里藏着了不得的东西,而这个了不得的东西,就是潘多拉的盒子!
“我当时刚过申请通过证人保护计划,可是实验室的地下室里的东西一旦曝光,我就全毁了。我必须转移那东西,可是我当时联系不上Sam……”
“我在反省期间溜出了法国的家,跑到秘鲁挖了一座古墓……”江利子懊悔地说,如果不是她那么任性,什么事都可能不会发生。所以当那天志保向她指出这一切之后,她就决定一定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除掉藤乃广志,是为这一事件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所以,我只能打电话给藤乃家。可是如果时光倒流,我就算身败名裂,也不能这么做。”
“那……实验室地下室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需要联系藤乃家?”毛利兰终于忍不住问。
兰的好奇心被勾起,可是她得到的答案远远超过她的好奇心承受范围,她听见灰原哀的回答:“藤乃静留,另一个藤乃静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