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evin 于 2015-10-9 09:3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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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ひも死ねとや(id=2886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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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篇:限界空路(id=2912465)
作者:政岡
翻译:Revin
*赤加贺:赤城x加賀
夏日已然远去,初秋季候缓缓来临之时,一个肌肤微凉的清晨。如果是在海边,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舞风深深地吸入一口芳香的汐风,再顺势全部呼出来,像是要把整个肺部排空一般。身体从内侧开始逐渐冷却的感觉十分舒适。它和阳光一同,从每个毛细孔里催促着身体尽快醒来。
一阵旋风卷过码头。以此作为开幕的信号,舞风开始踏出舞步。和平时一样,轻快地、连哼着的歌似乎也要乘风而去。在转生后的这个世界里,似乎有叫做录音机、音乐播放器的便利机器。但对她来说,这些都没必要。因为舞风所发出的,是对在这个世上哪里都不存在的、只属于自己的旋律。用自己的双手双足,吹起自己的风,奏出自己的旋律——少女跳起舞蹈。宛如向神明献上奉祭般。
舞风一边跳着,一边回忆起某个清晨。
那张笔直凝视着黎明之地平线的、英姿凛凛的侧脸。如此渴望着未来,却为了那个值得奉上灵魂的存在,而舍弃了自己最深切愿望的、她的背影。
高尚?还是愚蠢?舞风并不了解。因为那并不是该由她来判断的事情。无论是称赞她的高尚,还是贬低她的愚蠢,她也一定会毫不介怀地守护在那个人身边,凝视着大海的尽头吧。自己的话无法传递出去。关于这点,她自己最清楚不过。
不经意间仰望天空。翱翔于天际的,是绵延不断、穿梭往来的民用货物运输机。这附近的空域正在实施战时特别警戒,民用飞机的航路应该也被排除在外才对。真奇怪。舞风想道。难道是幻觉吗。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去,那片景象仍然没有消失。货物运输机一面划出航迹云,一面向着远方、自己所不知道的广阔天空振翅而去。这么晴朗的天空,航迹云大概很快就会消失吧。舞风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天空,仰望着那道刻划于万里晴空的刹那之中、仿如伤痕般的航迹云。
察觉到身后的气息,舞风回过身。
和预想中完全不同,她正站在面前。尽管感到惊讶,但舞风仍然尽了最大努力,不让感情表现在脸上。
并没有别的意思。硬要说的话,是因为在她面前表露自己的内心,会令人很不愉快。
“早安。起得真早呢”
她静静地说道。迈出稳重的步子,站在舞风身边。像那个人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但却用着比那个人远为洗练的姿势眺望着海洋。之后,她抬起手臂,举起了长弓。
“今天加贺さん不会来哦。对不起”
为什么这个人要道歉啊。舞风虽然这么想,但却没出声。
“没什么,因为我也没在等加贺さん”
是吗?
赤城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微微地侧过头去。
并未对上她的目光,舞风咬紧了嘴唇。
赤城对待自己的态度和对待其他的驱逐舰一样,并无不同。这多少算是得救了,但也有些不快……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刺激。舞风厌恶赤城。在自己作为护卫舰参与的某次作战中,她曾经身负重伤。那时候,她嘴里说出的话不禁令舞风愕然。
——如果自己不能继续航行的话,请给予雷击处分。
尽管语调十分模糊,但赤城的确这么说了。
她都说了些什么鬼话。舞风愤怒到几乎要起鸡皮疙瘩。
在旧大战时代的那片噩梦海域中,野分、岚、萩风……我们是怀着什么心情将你击沉的。这个行为,究竟在我们的灵魂里刻下了多严重的伤痕?这个女人难道完全没考虑过吗。事到如今,还一心留恋着自己失去的矜持;下手处刑的人们的痛苦,连想都没想过吗。只是把我们驱逐舰当做切腹自尽的道具使用吗。
还要再一次,重复相同的悲剧吗。
这个女人一点都没变。自从沉没于那片被命名为“水无月”的岛附近的海域以来,直到获得了人类躯壳的现在。这个女人的灵魂一点都没变。从未回应过那道注视着未来的目光,甚至打算将那位高洁战友的灵魂也拖入深渊——像是个亡灵。
两人之间无话可说。舞风也失去了起舞的力气,后退到不妨碍到赤城的位置眺望着她。虽然自从自己养成清早在这个码头起舞的习惯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出现。但通过观察,舞风似乎找到了某个困扰已久的问题的答案:尽管那位“战友”每天早上都会坚持自主训练,为什么赤城没有和她一样的习惯?
结论是:似乎赤城并不会像加贺一样,考虑关于舰载机的整备、或是自我锻炼这些乏味的事。她只是像呼吸般,用无懈可击的姿势拉开弓,放出箭矢。看着这样的她,就算从来没正经接触过弓道的舞风也明白:这一连串动作早已炉火纯青,已不需要更多的锻炼。
要是这样的话,她又有什么理由来到这里呢。搞不好是来演给自己看的一场秀也说不定。
多么傲慢的人。舞风想道。明明自己也不是很想看战斗机什么的。自己之所以被加贺的舰载机夺去了目光,只因为那是笔直朝着未来的希望而已。
“已经够了。请停下吧”
“是吗?”
赤城仍然凝视着海的彼端,困惑地歪了歪头。
那个似乎在考虑如何安慰难搞的小孩的表情,真令人不快。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如果是加贺的话,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结果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总是和加贺さん在聊什么呢?”
“关于未来的事”
幸好赤城正面对着海。舞风一面想着,一面对着那张侧脸毅然地说道。
被她从正面注视——舞风害怕这点。
舞风还记得,在驱逐舰们也要列席参与的主力舰队作战会议上,她也尽可能避免和这位正规空母四目相对。赤城不是坏人。非常亲切、公平,也不居功自傲,一直挂着柔和的笑容,是了不起的优秀人物。以英气凛凛的表情引领着主力舰队,在镇守府里还担任提督的秘书舰一职。没有任何引人非议的地方。说不定,在整个镇守府内都找不到说她坏话的人。
可是。
也许,根本没人察觉到这个女人眼底里所闪现的阴暗光芒。那抹能让心脏痛得千刀万剐的、回忆的颜色。那抹令人想起那场旧时噩梦的、海底的颜色,至今仍浮现在她的眼睛里。
好可怕。
自从来到这个镇守府,和她再会之后,舞风一直这么觉得。
赤城微微地笑着,回头看着舞风——那是异常安详的目光。
“可以哦。让我们来谈谈未来吧”
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后、第一次醒来时的情况,其实已经记不清了。
回过神来,我已经存在于此。以“取回和平的海”为名,投入战斗。就像那时候一样——这么说虽然容易理解,但实际上没那么简单。构成我的身体的不再是坚硬冰冷的钢铁,而是我们曾经试图保护的、被称之为“人”的生物。这是出于人类之手的单纯仿造品?还是我所想象不到的存在所赐予的礼物呢。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有了肉体,还有了心灵。那时,驱使我们一味向前突击的纯粹、广阔、混沌的思念,被命名为“感情”。
成为人类的舰娘们,似乎都很享受自己所拥有的感情。她们似乎将这些只有活着才被允许拥有的、名为“思慕”的感情,奉献给各式各样的人,由此紧紧把握着作为人类的生命。某人是为了姐妹,某人是为了提督,某人是为了曾生死与共的僚舰。我一边笑着,一边远远眺望着这一幕幕。只是眺望而已。思慕是什么?所谓爱情又是什么?我时常对自己问道。
对我来说,始终无法体会到所谓的爱。重视着某人的心情倒是很明白。在过去那荣耀的日子里,在旧大战中乘上我这艘舰船的他们,全都立下志愿,一定要保护心爱的人。他们那专一而高洁的思念,早已无言地渗入我灵魂的一切。为了那个人、为了那个孩子,我才存在于这片大海中。无论在多么可怕的狂风大浪中,那片思念宛如航标,一直存在于此。
本以为,获得了人类的躯体的我也能理解这一切才对。可是,我的心却和我的愿望背道而驰,无法让我体会到何谓“爱”。在我心里,确实有想去珍惜什么的心情。想守护着谁,能理解这种安稳祥和的思念。可是对我而言,却找不到那个关键的东西——如果为了谁,甚至舍弃一切也在所不惜的“那个”。我不知道,那种能令心灵濒于崩溃的、令人震撼的感情的归宿。也许,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身体里。其他的舰娘们如同理所当然般获得的“心”,却可能在取得人类躯体的过程中被我漏掉了也说不定。我憧憬着。憧憬着那股强劲无比,足以改变灵魂形状的、震撼自我的感情奔流。
所以我觉得……或许我能容纳下她的手指。
作为昔日战友一起驰骋于海面上,如今转生为人的她、对我的那份感情的意味,我从一开始就明白:她、加贺さん,之所以更执着于强调一航战的荣誉,仅仅是因为那是维系我和她的羁绊。我已经察觉到,无论何时都关心我、在意我,把我的伤当做自己的伤一般看待的、她的思念,正是被称之为爱情的感情。尽管已经发觉,但却选择视而不见的我,会被人们责备为冷酷无情吗。如果要为自己辩解的话,只能说:我很悲伤。只是觉得寂寞罢了。因为这位比谁都离我更近的、无人可以取代的战友,她却拥有着我所完全不了解的感情。
若是回应她的索取,或许就连我也能知道“心”的所在。若是碰触她灼热的感情,或许就连我也能把握那个被称之为“爱情”的东西的真实面貌。可是,不管被她抚摸几次,就算我自己主动去碰触她,我的“心”仍然下落不明。每次试图去接受加贺さん的感情,试图努力地、更正确地去接受她的感情时,我终于开始理解自己的“心”的所在——它一定还沉睡在“那里”——那片岛屿近海,黑暗、寒冷的水无月岛的海底深处。
赤城さん。
加贺さん笑了。那是只有我得见的,饱含爱意的温柔神情。
每当看见她那样的神情,我一面努力让自己也摆出相同表情的同时,也徒然留下不少寂寞。她爱我。以我所不了解的感情,以自己的方式,全心全意地想要珍惜我。这就是她比起作为军舰的自己,主动选择了作为人类的存在方式的证据。总觉得,加贺さん丢下了无法舍弃光荣过去的我,自己一个人渐行渐远。渐渐地,我感到很害怕。像是被亲人丢下的孩子。其实我很明白,她痛切地盼望着与我同行的未来。可是加贺さん也知道,那并不是我的愿望。
我虽然明白。
大家都希望看到和平的海。大家都在看着未来。在她们之中,无法舍弃过去的我仍然坚持战斗到如今,也有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加贺さん。我的荣耀象征。支撑着光荣回忆的、永恒不变的碎片。在面向未来、满溢而出的希望中,令饱受煎熬的、我的灵魂得以保存形状——是因为她、加贺さん,用名为一航战的楔子将我留在此世。光凭这个理由,我才得以存在。并非是因为她的爱情。尽管不是出于歉意,但如果她想做的话,无论任何事我都不会拒绝。接吻、更亲密的接触,无论什么都可以。
“加贺さん,马上就想吻我了呢”
“……讨厌?”
“也不是讨厌。想做的事太多的话不是很不方便吗?算是人类身体的麻烦之处呢”
未经考虑就脱口而出的话,令加贺さん露出了很受伤的表情。
我和她的感情并不一样。
唐突地被塞入了这个事实。
人类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现爱情。这么想来,喜欢做这种事的加贺さん还真是成为人类了——体会到这个事实,真令人寂寞。甚至连加贺さん挂在嘴边的“一航战的荣耀”,实际上也毫无意义。她之所以会珍视它,只因为我尊重这份荣耀。因为只有它支撑着我的矜持。对她而言,只有以自己的方法开拓的未来。注视着过去的,只有我一个人。
赤城さん。
她叫我的声音。像是悲伤,又像是祈求,追逐着我的热切眼神。是我不知道的、名为爱的感情。
要是我也能和她分享相同的情感就好了。这不是谎言。
不过肯定做不到吧。放弃的念头也时常挥之不去。
今天,司令部要召开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悬而未决的、关于舰队决战的作战会议。
这天早上,我很少见地起晚了。早已起身并换好衣服的加贺さん,有些担心地看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我。
如果感觉不好的话,就别参加今天的会议了。休息一下不好吗。加贺さん说道。
道谢之后,我仍然慎重地拒绝了这个提案。比起责任感和义务感,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催促着我。也许那是焦躁。自从获得人类身体以来,至今为止未曾体验过的、被称为焦躁的感情,令我实实在在地感到不可思议——原来是这样。甚至觉得好像与己无关一般。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开始焦躁?是这颗空无一物的心,终于开始崩坏的前兆吗。抑或是,对目前这一点一点、确实地朝着好的方向转舵而行的战况感到焦虑呢。
因为如果这场战争结束了,我的灵魂就会失去栖息之所。
“赤城さん”
轻轻地按住那只向我伸出的手。
没关系。我微笑着说道。
作战会议室里,各位面熟的舰队主力早已齐聚一堂。在为出席迟到道歉后,我入席坐下。提督终于在最后登场,会议也顺利地进行着。没有感慨,也没有安心,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这回作战大概也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会毫无停滞地顺利进行吧。一面听着提督所制定的战术战略,我漠然地想道。
此时,作为短期决战的关键而列席的主力战舰金刚さん举起了手,发出了与这个场合不相称的明朗声音。
“我有个提——案”
在提督允许发言后,金刚さん用她那一如往常的、轻浮的语调说道。看起来几乎是挂在坐在身边的提督的手臂上,她用自信满满的目光,高昂的声音述说着提案概要。
“这回的作战呢,是要在短期决战中歼灭敌方空母,以及完全占据目标区域。我认为,将这两个目标平行推进才是关键之处。各位觉得如何呢?”
提督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沉思起来。
这个人在说什么呢。我惊讶地想道。真是愚策。在重要的决战里,如果不把目标统一成一个的话,之后可能会无法成功统领舰队的行动。因为要是瞄准复数的目标,就会令各人的视点产生分歧。为什么要这么说?比起生气,我更感到不可思议。平时的她应该更聪明才对。至少也不会提出这种与基本战术背道而驰的提案。
“在贯彻这两个方针的基础上,舍弃防御,应该积极地向敌人进攻。防卫据点什么的真是蠢呢。你们不这么觉得吗?一航战的二位?”
话题被唐突地引到自己身上,我抬起头。为什么“一航战”这个词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我再次审视起她的提案。终于,在领悟到她真正的意思后,我不禁战栗起来。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可是这个被提出的作战,正是打算再现曾发生于那个岛、那片近海上的战斗。当我察觉这一点时,全身的汗毛都惊得倒立起来。在察觉到那股似乎从灵魂深处震撼、涌动的感情正是“愤怒”之前,身边的加贺さん像要击穿桌子般重重一拍,猛地站起身来。
“如果你说这就是最佳作战策略的话,我们服从也不妨”
她低低地说道。
“不过请你回答,你是抱着什么想法说出这个战略的?根据这个回答,就算是战友,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嘲弄我们一航战的荣耀——只有这件事,我不能原谅”
加贺さん用愤怒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直直地瞪着金刚さん。
……她竟然有这么感情外露的时候,真少见。我吓了一跳。
金刚さん微微一笑,像是嘲讽般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为纪念旧大战而存在的残骸们,嘴巴还真是能说会道唷?明明你们根本没在考虑未来什么的”
“住口。提督,我建议将她从这次作战中除名。真是奇耻大辱,我——”
“加贺さん,坐下”
“可是,赤城さん”
“够了,给我坐下。太失态了”
再次强调之后,加贺さん终于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我能想像到金刚さん的目的。她也一定明白:将名为“一航战”的过去作为值得夸耀的光荣而生的我,怎么可能真心地期待、并迈向为了获得未来的胜利呢。所以她才会用这么残酷的旁敲侧击来挑衅我——舍弃过去吧。看向未来吧。她正打算要骂醒这个软弱的战友。
“如果这是提督的命令的话,无论怎样的作战我们都会服从。可是,我们的方针并无变化。我第一航空战队在发现敌人之后即会转入战斗状态,随时准备当场击灭敌人。也请你明白,你们的胜利和生存,才是我们值得夸耀的战功”
会场重新陷入沉默。气氛冰冷,列席者们的脸上浮动着难以抑制的紧张感。
我并没有转头看旁边。因为我知道,加贺さん一定和我有着相同的心情。这是理所当然的。正像是水往低处流动,太阳从东方升起一般。
“我们一航战不会宽恕同胞的败北。如有异议,请讲”
会议结束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金刚さん。我是为了会议的收尾工作,金刚さん则是为了品完最后一口准备好的红茶。
因为是提督亲手泡的红茶,不喝完的话太可惜了——她说。虽然我不明白那是不是她的真心话。
“你啊,经常把夸耀这个词挂在嘴边呢”
对着正在整理会议资料的我,金刚さん说道。
“是啊。因为对我来说,那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背向着她,我慎重地选择起回答的词句,结果却只说出这些。
没有回应,似乎对方正在考虑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唐突地打破了沉默。
“最近我读了某本放在提督房间里的小说。因为我说想读书,所以提督推荐了这本。是关于某个活在旧大战时代里的男人,在缅甸成了一个竖琴手的故事”
我沉默着。尽管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但我知道这个故事。因为加贺さん经常会在提督的书架上物色读物,然后把文库本拿到宿舍里读。出于兴趣,我也随便翻了一下。
说的是一个旧大战的士兵在缅甸幸存下来,就地出家做了僧侣,吊唁死去的同胞的灵魂的故事。那时的我对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只是感叹了一下人类竟然能在这么丰富的想象力里生存而已。
“虽然是因为提督推荐才去读的,但全篇都是只能称之为愚劣的内容唷。甚至看得我想吐。明明选择性无视掉自己杀掉的人们的命,居然还把哀悼失去的东西这件事本身奉为美谈。人类还真是滑稽的生物呢。你不这么觉得吗,一航战小姐?”
“要怎么回答才算正确答案呢,这个”
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僵硬起来,我开口问道。在金刚さん的笑声里,能感到某种品评的气味。
她的态度,似乎是打算把连我也没注意到的、心中的某种东西挖出来。
“荣耀荣耀,你还真是像动物一样反反复复叫个不停呢。这是为什么呢?旧大战那些光荣的日子,就能让你这么erect吗?”
“虽然不知道金刚さん是怎么看我的,但我不会在战斗里夹带私情。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我都是为了保护重要之物而战的。为了大家的思念,以及我自己的矜持”
“shit!”
金刚さん骂了一句粗口,那是充满侮辱的声音。
“为了保护重要之物?你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啊?这种想法,不管谁都是一样的好嘛。敌人、同伴、自己、某某某,大家都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才战斗的。就是burning~~~~love唷。总是跟你呆在一起的,那艘正规空母也是”
脑海里闪过加贺さん的脸。
会议结束后,她仍按捺不住对金刚さん的敌意,结果被我催着提前回宿舍了。
……你也早点回来。
离开的时候,她关心地告诉我。
“自说自话地挂着一张正义的脸,结果还是摆出这个可笑得要死的矜持。鼻子都能嗅到那股腐烂的自负和骄傲的味道了唷——。就算是做做表面功夫,也拜托你别假惺惺地谈论矜持了。真令人不愉快”
“……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
“你捧在手心里宝贝得不得了的‘一航战’什么的,不过是沾满了人类手上污垢的旧大战遗物罢了——。将它们称之为欲望、执念、希望什么的都令人发笑,这种愚蠢恶劣的决心……。这种东西,究竟能给如今的我们带来什么。给如今这些,已经成为人类的我们?”
我沉默着。一边体会着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贯穿我的灵魂的感受。
“在旧大战里,你沉没了。输掉了战争。可是我们还像这样活着。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取回和平的海。在这里,你所执着的‘一航战’有什么必要?”
“我……”
金刚さん这么饶舌,是因为她出生在英国吗。正是曾经我们与之战斗的对手生产出了她。对我而言,作为绝对唯一至上之物、珍藏在心里的荣耀,被她毫不留情地作为生锈的遗物丢弃。那时候的荣光,放在如今已经什么意义都没有了——她说。
仿佛像我的标志一般挂在嘴边的,“一航战”这个词。
我思考着它。
我认为,那就是我的一切。它给予我的灵魂以生气,它证明着那个赞颂着“无敌舰队”这一名誉的时代。
可是。我想道。那时候我所要保护的东西,和从今往后我应该去保护的东西不同。恰似如今的我,已经再也不是以往的我。
不管我愿意或是不愿意,时代都在逐渐改变。人、土地、海,一切的一切。我们也在改变。名为“过去”的轨迹像是航迹云般,一边拖着长长的尾巴,一边描绘出将要奋飞出发的航路极限。
“我……”
我开口说道。
金刚さん用像是询问般的眼神盯着我。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舍弃一航战。事到如今,我不能再放手。因为这就是我的一切”
金刚さん像是放弃般地轻轻笑了笑,用异国人那夸张的姿态叹息出声。
她一边看着打算转身离去的我,一边从那薄红色的唇瓣里,静静地编织出语句。
“KAMIKAZE”
包含在那道声音里的是污蔑还是哀愁?我不明白。
一无所知地转过身,我离开了房间。
一边走在通往宿舍的路上,我一边想着。金刚さん说:我挂在嘴边的一航战,在旧大战早已终结的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至今为止,我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说出这个词的呢。我的荣耀。我的矜持。奔走在那个时代的海上,筑起光芒四射的名誉的光荣之座。直到前一刻,我还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又怎么样呢。
现在的我应该保护的,不是国家,而是人。不是矜持,而是和平。在开始考虑这份价值时,我原本坚信着的唯一支柱“一航战的荣耀”里,又能找出多少价值呢。将那时的荣耀拉进已成为人类的今生,究竟有什么结果在等着我?等待着、一直看着过去的我。明明被赋予了作为人类而生的最佳机会,但却唾弃了未来,沉浸于过去,究竟有多愚蠢,又有多寂寞呢。
在宿舍的谈话室里,遇见了之前会议上碰面的山城さん和扶桑さん。扶桑さん躺在暖炉前的长椅上睡着了,对面坐着的山城さん,正一如往常地把小巧的点心往嘴里塞。行礼之后,她也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可以的话,也请来吃一点吧。
“刚才还真是灾难呢”
山城さん说道。
“那个女人,有时候会变得很坏心眼噢。我不太清楚她在想什么。虽然到处说自己是英国出生的,但英语又学得半途而废”
我暧昧地笑了笑,算是蒙混过关。虽然不想责备金刚さん,但我也很明白山城さん在安慰我。
两边都没错。如果要说错的是谁,那也应该是……
“发现了没?那女人总是在挑衅你的时候用‘一航战’这个词。她好像不喜欢你只珍惜旧大战的光荣的那种态度。一味地被困在过去,不打算看向未来。对现在担任海上自卫队的护卫舰的她来说,大概会刺激到神经吧”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从点心碟里拿起一小块羊羹,打开包装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扶桑さん还没醒来。仿佛陶器般白皙的肌肤像是人工之物,如果身边没有她这位好动又健谈的妹妹的话,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精巧的人偶。
“那智说过,你就是个旧大战的亡灵”
“是吗”
“我也不明白你的心情。因为不管我还是姐姐,都没有像你那样值得夸耀的战历。不管如何怀念过去,我们的灵魂也得不到回报。我们能得到幸福的可能性,已经只剩下未来了”
比起我,她更能积极地看着前方。那是属于生者的表情。尽管被后世的人们称为生不逢时的不幸姐妹,但她们如今已经成为航空战舰,以那时未能实现的姿态航向大海。向着拂晓之水平线,向着遥远的前方。
“你真厉害”
虽然是没有任何打算的、单纯的感叹,但山城さん像是自嘲般地哼了一声。
的确是有些冒失的发言。我闭上了嘴。
“光荣也好诅咒也罢,从根本上没什么区别。那只是打算夺去我们自由的手段,将被捕获的舰娘们一个个拖进过去。别被钻了空子,小心谨慎地活下去吧”
“谢谢你的忠告”
“……而且,你不是还有那个同伴吗。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但那个人可是看着未来的。不愿失去自己的意志,有自己明确的想法……和姐姐大人可不一样”
对最后那句有些寂寞的自言自语,我无言以对。
直到最后,山城さん都背对着我,一直看着睡得像死人般的姐姐。既没有叫醒她,也没有碰触她。
我回到房间,看见加贺さん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觉得就这样叫醒她也有点可怜,不经意间打量起她的睡脸。像是梦话般的呢喃时不时地响起。据说,不能答应睡着的人的梦话。
我轻轻地碰了碰加贺さん颤抖的睫毛,又抚上她的眼皮。
她在做什么梦呢。我想着。说起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过梦了。
忽然之间,加贺さん动了动身子,将脸深深地埋进书桌上交叠的手臂里。
“加贺さん”
我出声说道。用没有掺杂任何感情,透明的声音。
“告诉我,你最重要的愿望”
啪。似乎觉得她的肩膀绷紧了。
我知道。加贺さん早就醒了。因为那个睡姿看起来不像是打瞌睡,而像是小孩子哭泣一般。
“在拂晓水平线的前方,你所期望的是什么?”
加贺さん迟疑着抬起头,用茫然的目光看着我。眼睛有点肿,是因为坐着睡着了的关系吗。看着这样的她,我专心地想着。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旧大战的荣誉、率领舰队的荣耀和矜持,和那些东西统统无关。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等待我,一边打着瞌睡的、普通的少女。
如果为了所爱的人,甚至连自己最深切的愿望也能毫不犹豫舍弃的、可怜的、纯粹的、随处可见的女孩子。
“回答我,加贺さん”
“我——”
加贺さん正困惑着。她肯定打算将这个答案扼杀,永远坚守着秘密活下去吧。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我。可是如今,我打算用自己的手将这个答案拖出来。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我想要,和你在一起的未来。过去的光荣什么的,对我而言已经不需要了”
仿佛像是要把自己心中的一切都吐出来般,加贺さん明明白白地说道。
那时,我似乎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加贺さん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恸哭。将名为“一航战”的前提、荣耀、矜持、名声的外壳全部剥落后存在于此,源于她灵魂的、真实的声音。加贺さん正看着未来。不管什么时候,她都积极地面对未来。她一面沉默着,一面陪伴在被过去拖住后腿,进退不得的我身边。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我静静地问道。加贺さん笨拙地点点头。带着害怕的表情,畏惧着自己的回答将会带来的结局。
我伸出双臂,轻轻地拥她入怀。她将脸埋在我的肩头,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我知道,她正在哭泣。
成为人类之后,她变弱了。我想道。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为了谁而消耗起自己。可是这个想法,绝不是同情或者嘲讽。
我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觉得加贺さん是如此令人怜爱。
生而为人的尊严、这份脆弱、这份强韧。
这一切,都如此令人怜爱。
一面抚摩着加贺さん的背,我静静地说道。
“我也想……亲眼看见和平的大海。不是说谎。可是未来的我,肯定也没办法舍弃过去。因为就算是空虚的荣誉、就算是沾满了人类的欲望和执念的噩梦残渣,它也的确是我灵魂的一部分”
加贺さん呜咽着,紧紧地抱住我。
一面感受着她指尖上传来的力量,我一面抚摩着她的背,像是安慰小孩子一般。
“过去无法改变,未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对我来说,只有现在而已”
“……嗯”
“可是现在,有加贺さん和我在一起。对吧?”
呼唤她之后,加贺さん抬起脸,睁圆了眼睛瞪着我。看着她纯粹出于惊讶过度而显得有点呆的、毫无防备的表情,我只能报以苦笑。
要是她能在我以外的人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就好了。这么一来,肯定再也不会有人说她“难以接近”了。
“和平的海一定会来的。总有一天”
抱着我不停地点头,加贺さん一直在哭着。那张漂亮的脸哭得乱七八糟,像是个孩子。
我守着哭累了的加贺さん,等到她终于入睡后,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微微亮了起来。
将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她安顿进被窝里,我站起身。整理好服装,拿上舰装,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走向通往清晨的码头,我路过谈话室。金刚さん正坐在长椅上,优雅地品着红茶。之前总有种她似乎不擅早起的印象,惊讶的我不由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大概她会觉得我很没礼貌吧。但金刚さん却毫不在意地揭起自己喜欢的、小茶杯的盖子,挂着那副一直自信十足的表情笑了起来。
“oh,这不是赤城さん吗。真是个美好的早晨对吧?顺便来一杯golden drop怎么样?”
“谢谢,不过我还有事。对不起。下次再来喝吧”
一边微笑一边道着歉,金刚さん“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
“总觉得,你的表情变了哦?”
“是吗”
“就像是活过来的表情——用日语说的话,就是‘恶灵附体解除’吧”
“活过来什么的……把人家说得像死人一样”
我苦笑着,接下她的玩笑。但金刚さん却很认真地说“但是,真的就是这样嘛”。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因为不常看镜子。
“When the saints go marching in. 就算在遥远的未来,乱世也一定不会消失。可我还是很高兴,因为能够迎来新的黎明。我可没撒谎喔?作为礼炮的代替品,都想让你看看我自傲的Oto Melara了”
“谢谢”
尽管还是不太能体会到她话语中的趣旨,但这句话大概是她能所说出的、最大限度的赞扬。虽然,我还没见过那艘冠上她的名字、驶向大海的护卫舰艇的姿态。
道别后,我正打算离去。
“Supercalifragilisticexpialidocious!”
她精神十足地对着我的背影喊了一声。
“……什么?”
“是提督教我的咒语唷”
金刚さん眨了眨眼睛,微微侧了侧头。
“是‘祝你一帆风顺’的意思”
感受着屋外的寒气,我一边缩起身子,一边向码头方向走去。映入眼帘的,是舞风那默默地抬头仰望天空的背影。
随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了民用运输机划过天际的样子。在如此晴朗的天空里,航迹云应该马上就会消失吧。在晴空刻下瞬间的痕迹,仿佛伤痕般的航迹云。轨迹不会留下痕迹。无论何时,轨迹所指向的前方,只有现在的自己才了解。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气息,舞风像是察觉到危机的小动物一般回过头。她的眼神里,藏着虽然不会被称为恶意,但也并非好意的感情。
我知道,她不太喜欢我。但就我而言,反而对她抱有感谢和敬意。但加以特别对待,却反倒伤害了她。
之前曾经听加贺さん说过一次,这个时候她会呆在这里。
因为她喜欢看我飞舰载机——像是在谈论着什么无关痛痒的事般,她说道。
想起了这句话,于是我今天本来想代替加贺さん来给她看,但在飞了几只舰载机后,舞风却摇了摇头。
“已经够了。请停下吧”
人的心还真是难以捉摸。
我在心里暗暗叹息。关于弓道,我多少还有一些自信,但她的意思肯定是“只有这样还不够”吧。大概是仍然有改进余地的问题。
“结果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总是和加贺さん在聊什么呢?”
“关于未来的事”
我一面看着大海,一面听着她的回应。
大家都在祈祷着,希望这片海能恢复和平。大家都在看着明天。对于判断一无所知的未来这件事,谁都没有感到害怕。真不可思议。这就是人类的力量吗?并非不知恐惧,而是握着足以祛除恐惧的希望。
“可以哦。让我们来谈谈未来吧”
我回过头,看见舞风像是被偷袭了弱点一般地陷入沉默。她握紧了小小的拳头,不断颤抖着。是在害怕我吗?还是想对我发火呢?还是双方兼有呢。
亡灵——这个词忽然掠过脑海。
对于拼命向未来而生的她,会不喜欢这个像是旧时噩梦幻影般的我,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不是讽刺,也不是骄傲。
“你还记得那片海上发生的事吗?”
我问道。应该是被叫做水无月的那片近岛海域,是我失去了荣耀沉没后,陷入沉眠的地方。
啪。舞风绷紧了肩膀,像是在害怕着。
“我还记得。未来我一定也不会忘记那片海。我不打算放弃身为一航战的自傲和矜持。直到某一天,那片海迎来和平为止”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还有,那时候谢谢你了”
一瞬间,舞风闪过惊讶的神情。随即她又皱起眉毛,低下头去。
“感谢什么的,我不需要。因为已经有人对我说过了”
“是吗?”
——是谁说的?我并没追问。
因为我知道。
我要回去了。
说完之后,我留下仍然没有抬起头的舞风,离开了码头。差不多该是叫加贺さん起床的时候了。我想道。虽然事出有因,硬要把她吵醒也有点可怜,但我们还要为今天下午开始的作战做各种各样的准备。不能一直睡个不停。要为了赢得未来的战斗而努力。
和我的预想不同,加贺さん不但已经起床,而且连衣服也换好了。被子也已经漂亮地整理完毕。除开眼睛肿得像只小兔子这点,真可以称之为无懈可击。
“加贺さん,还好吗?好可怕的脸喔”
“没问题”
“对你来说可能没问题,不过我有点担心驱逐舰们会不会被你吓哭呢。因为你可不是一般级别的可怕”
加贺さん挂着超级凝重的表情陷入沉默。
我笑着,率先迈开步伐。
结束了作战前的简报,我一边做着出击准备,一边用只有加贺さん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没打算舍弃一航战的荣耀。因为,那是我与你之间的羁绊”
加贺さん用侧面对着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神,仍然看着前方。
“就算它归根结底是旧大战的遗物也罢,对现在的我来说,仍然很重要。现在的我所说的‘一航战’的意思,肯定和过去不同了。这是只有我和你所拥有的东西喔”
“我知道的,那种事”加贺さん平然地说。
“比起这个,准备好了吗?请下令吧。”
她催促道。
我站起身来。
确认过各舰的出击配置图以及细节后,我用高昂的声线号令出声。
向着漫无边际的地平线,以及那遥远的正前方。
“一航战、赤城、出击!”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