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再起惊变
“夏树,决定好怎么办么?”
“我不知道……”
在接下来长长的沉默中,其他人也在静默地等待。迷茫彷徨的夏树,不是不勇敢,能够从这种绝望中缓和过来,仅仅是放弃了死亡的念头,也让她们感到这个女人坚忍不拔的意志力了。
“舞衣,你回家去吧。”
“可是……”
“我不是个小孩子了,而且我答应你的话,一定会做到。”夏树虚弱地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浮动着令人怜惜的脆弱和坚强,“何况你回到英国,总得去你父亲和巧海那边团聚一阵子。快回去吧,有些爱是不容等待的。”
“夏树……”不知怎么的,舞衣的眼眶湿了。虽然身处这样的境地,夏树还是会为人着想,这是个多么温柔的女人啊!为什么上天会那么苛待她呢?
“你放心吧,我想去……静留和我曾经去过的地方走一走,想一想……也许会要很久……然后,我会回来陪她。” 夏树不想再谈论自己,她对舞衣催促道,“你用不着陪我的。你快回家去吧!”
“好……吧……”舞衣勉强地答应。她寄希望地看了旁边的灰原哀和毛利兰一眼,可是失望地发现,这两个人非但没有提出要陪着夏树,反倒互相看了一眼,保持沉默。
伦敦,还是伦敦。
夏树没有选择去康沃尔,她不敢,那是她和静留最后分别的地方,也是静留去世的地方。“静留,原谅我的懦弱吧……”夏树对着静留的墓低首饮泣,“原谅我,我怕我在那里会心脏碎裂死去,做不到你的最后留下的话了。”
她也同样没有选择剑桥,尽管那里她和静留度过了最初也是最美好的岁月,可是现在她还不能去。她刚刚两个月前还去过那里,那里的一草一木和熟悉的人们她都见过了,更糟糕的是,那里也留下了她和另一个藤乃静留的一颦一笑,数学桥上的牵手,女王学院中庭花园的拥抱,草坪树下的亲吻,还有她失控地把静留推下剑河……
她分不清,分不清哪些是哪些,剑桥的一切,会让她眼前同时出现两个静留,两个身影和话语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交缠在一起,根本分不开。
更要命的是,那时候她对静留的期待和争吵,失望和怜爱,到现在都会在她不经意间冒出来,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让她的心猝然疼痛。
“静留,难道一辈子都会这样么?”她无助地看着十字架上的天使雕像,困惑得要哭出来,“难道我就赶不走她么?”
和风轻轻摆动着松枝,静留也没有回答她,也许是静留真的觉得,很多问题需要夏树自己做决定。
所以,她还是先来到了伦敦。
可即使在伦敦,她也不得不接受那徘徊不前的两个相似又完全不一样的身影。就像她现在站在泰特现代美术馆前,看着这座由发电厂改建而成的宏伟的褐色砖石建筑,仰望着巨大烟囱顶部晶莹灿烂的“瑞士之光”,想到她曾和静留坐在泰晤士河岸边欣赏着着美妙壮观的夜景时的快乐时光,可是当她看到楼顶上加盖的两层用作采光和观光咖啡座的玻璃盒子,却又情不自禁心酸地想到那个曾经身处玻璃培养槽的女人的悲惨遭遇,会想起那个人现在怎么样……
为什么会想起她,明明自己爱的不是她!
对,不爱她,是不是,是不是啊?
是不是像静留告诉她的,有些事情在暗中偷转,这种变化连自己都不会发现?
“静留,我该怎么办?”独自一人环绕着面积巨大的美术馆,听着鞋跟敲打地面后在静寂中的回声,夏树喃喃地低语。照例,她听不见回答,只有无边的寂静和黑暗。
可是就在这片寂静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令人不安地冒出来……
“真搞不懂,夏树为什么会在深夜来这里,明明美术馆都闭馆了。”坐在车里的毛利兰不解地问她身边的人。
“因为这是当年静留和夏树常常约会的地方,泰特美术馆的灯塔顶端的‘瑞士之光’是伦敦著名的夜景,泰晤士河也是静留喜欢的地方。”灰原哀顿了顿,“这是夏树曾经告诉我的。”她的眼神投入了夜空之中,那个时候,夏树的伤还没好,忍着伤痛坐轮椅去大学、实验室进行学习和研究,在辛苦枯燥的开发新药的过程中,向她倾吐曾经的恋情是这个女孩唯一的舒缓压力增加动力的方式,当年的灰原哀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会表示自己听到了、愿意听,但又会保持沉默,从不发问。
灰原哀和毛利兰从夏树离开Folkestone后就一直暗中跟着她。在不打扰夏树的前提下保护她,这是江利子的交代。也是为什么舞衣向她们求助时,她们没有回答的原因。
“你也喜欢这个美术馆么?我看你对附近的环境很熟悉的样子。真没想到你这样的科学宅女也会喜欢艺术啊。”关系熟了,毛利兰也会向哀开玩笑。她发现这个冷淡的女人只是不善于交流,其实并不缺乏幽默感。
灰原哀笑笑,这个气质清冷的女人,浅笑的样子分外好看,却又带着几分无端的哀愁。“Sam喜欢这里,有段时间我常常在夜里开车送她来,停在这里等她。所以我知道把车停在什么地方不会被人发现。”她终于说。
是哦,Sam,或者说是江利子现在是名画家,她喜欢美术不是一天的事了。可是……“为什么要夜里来这里?美术馆夜里又不开放。”
灰原哀却答非所问:“那段时间Sam喜欢透纳的画,没有那个美术馆比泰特美术馆收藏更多透纳的画了。”
“她来看透纳的画,夜里?”
“不是看,是……”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个字,“偷。”
“什么?”兰吓了一跳,“可是我从未知道泰特美术馆中的名画曾经失窃!”因为新一一直在调查怪盗基德的缘故,兰对于类似的名画珠宝失窃案格外的关注。她说没有,应该是真的没有过。
哀淡淡一笑:“没人知道,不会有人知道。Sam不是怪盗基德,她才不会愚蠢地把盗窃的事弄得天下皆知。”她的笑容中含有一丝骄傲,“Sam更喜欢用低调的方式,前两年泰特美术馆出版了一本馆藏的透纳二十大名画画册,里面三分之一的画其实出自Sam的手。”
“你说的是……掉包?”如果不是还在说话,兰几乎想知道自己的下巴是不是掉下来了,“原作呢,被她倒手卖掉了?”
“她不会这么做。她如果想要弄钱,方法多得是。在她看来,那些人欣赏不了透纳的画,还胡乱地修复,不如放在她那里。不过我想以她的性子,某天玩腻了,会把画还回去的。她以前也做过的,她对蒙克的风格失去兴趣后,就把蒙克的画还给了挪威的蒙克美术馆。”
“可是,小哀,你觉得这样做很好么?”兰有些郁闷地说。她和哀都没有特别留意,她们原本对彼此的称呼由原先的“灰原小姐”和“毛利小姐”,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亲密的“小哀”和“兰”。也许有些东西的变化真的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当然……不好。”哀犹犹豫豫地回答。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可是当她和Sam在一起的时候,那种离经叛道、充满刺激的爱情,让她无暇去思考这些,而且从小到大,她和Sam……“我和Sam虽然很不相同,她因为曾经的残疾,被家人无限制地溺爱,而我却在严酷的家庭环境下背负着压力长大,可是我们共同的地方,就是从来没有人教我们去做一个好人,我们的世界没有是非观,只有获得,不管用什么手段。我想,这也是我们曾经能在一起的原因。可是这种爱情是注定不会长久的。好在Sam已经遇到了蓉子小姐,可是我……”提到这里,她的眼睛里有一丝不易掩饰的伤感。
“小哀,我也调查过,七年前的事,你也是被胁迫的,这些年你没有做过坏事,相反还帮助过不少人。”
哀自嘲地笑了一声:“那是因为我没有作恶的机会。”
“不要这么说自己。”兰情不自禁地把手搁在她冰凉的手背上,“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
“兰……”哀看着兰清澈的眼眸,不知说什么才好。
可是……黑暗中她们好像听见一声短促的呼喊。
“怎么还没见到夏树出来?是不是她……”还是哀反应更快,她们在车里说了好多的话,多到差不多可以由陌生人变朋友再变成某种暧昧关系,可是夏树的身影还没有从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我去看看。”兰推开车门,跑了两步,不忘回头交代一声,“你呆在车里别动。我要是不回来你就报警。”
哀不知道在车里等了多长时间,应该不长,因为远处大本钟长长的指针还没有跳过两个格子,可对她来说,却感觉很长。
二十岁不到的时候,她常常像这样等待Sam。Sam往往一去就是一两个钟头,毕竟侵入安保森严的美术馆掉包名画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可是她不觉得长,因为没有Sam做不了的事,Sam一定会成功。而且等待Sam,已经成为她的习惯,那个风一样的女人,也总是习惯了让她等待。
可是现在对这位兰小姐,她有一种不同的感觉,这种感觉跟她和Sam在一起时不同。Sam光怪陆离的奇妙世界,她进不去,她只是站在玻璃门外的旁观者。而像兰这样看上去普普通通,却坚强又温柔的女孩子,她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保护的念头。
虽然兰是空手道冠军、有名的侦探,可是瘦骨伶仃的灰原哀还是想要保护她。
哀从座位下的暗格里抽出一样东西,是那把在Sam眼中不值一提,可对付别人应该会很有用的手枪。她握紧了枪柄,朝兰的方向奔去。
“兰!”哀庆幸自己没有听兰的话呆在车里,她握着枪赶到的时候,兰正在和一个彪形大汉缠斗。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兰的额角在流血。看来兰在赶到时遭到袭击!
没有夏树的身影!
如果是平时,面对两三个人兰应该是毫不畏惧的,可是她已经受了伤,而且伤的不轻。
哀咬咬牙,举起了枪。
可是,误伤了兰怎么办?
她的觉得呼吸沉重起来,手中的枪也变得好重,而且掌心的汗湿让她有些打滑。
“射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集中注意力。”她好像听见Sam在她的耳边说,就像教她射击时那样轻松柔和,“不要去管你的手,轻轻地按住扳机。也不要去管靶子,只要专注于你的准星,给你两秒钟瞄准,好了,马不停蹄,立刻射击!”
她听见一声闷响,像是打开了一瓶香槟。
一个人“扑通”倒下,另一个人站在那里喘着粗气,风吹起及腰的长发。
她成功了,她保护了兰。
“兰!”哀奔向精疲力竭的兰,扶住了受伤的女侦探,“你没事吧。”
“你有枪,还是无声手枪?”兰惊讶地说。
哀有些脸红:“是Sam帮我改装的。”
对于神通广大的Sam,兰没有再追问。她拭了拭额角的血,蹲下身看了看那个倒下的人:“死不了。要是酿成命案,咱们就闯大祸了。”
“可是,夏树呢?”哀不安地环顾四周。
兰的脊背一紧,她慢慢地站起身。“我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几个人把她拖进一辆车,我赶上去却挨了一棒子,只够得上拖住一个人……”她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打手。
哀觉得自己的手脚在迅速地变冷,心抖个不停。八年前的那一幕在她眼前浮现,那时被绑走的夏树,被折磨得惨绝人寰。难道八年前的惨剧,会再次在她眼前上演……
“这才是祸事临头了……”她喃喃地说,“我必须立刻告诉Sam,哪怕她气得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