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你认识他么，Kristoff？”

阿伦黛尔的小公主漫不经心地补上这句话，等待着运冰人的回音。

她实在太好奇这个被Hans无时不刻挂在嘴边的青年到底会如何应答了。当然，以她对南埃尔斯王子那扭捏个性的认识，纵使王子也许会在灌下三杯瑞典伏特加后，忍不住对所有人宣布他对青年的恋恋不舍，他也绝对不会——Anna敢打赌他可没她的一半胆量——把这种心情亲自告诉Kristoff。

不得不说，运冰人的反应之大，出乎Anna的预料。

Kristoff那陡然惨白的脸色和截然而止的沉默使两人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气氛。一时间，Anna也没有说话。她把视线转移到前方，盯着Sven的鹿角，假装自己会在鹿角上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而Sven正在狂奔。

前方是北方之北，高山之巅，极寒之地。

他们踏在雪上，迎着雪去，扬起雪来，又把雪远远甩在身后。

“咳……”

在疾驰中暂停了的对话又被接上了。

金发的运冰人咳嗽一声，Anna听得出他的声音很不自然。

他扬起头望向夜空，用一种混杂着回忆和自嘲的语调开始诉说。

雪地上反射的光和树杈的影子一起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金发像是沉寂的麦田，群鸦在其中栖息。

“我认识，是的，我认识他……”

南埃尔斯国的小王子，十三个王位继承人中最小的那个孩子。

遇见Hans的那个盛夏，Kristoff只有十六岁。在这个年纪，他已经接替他的父亲担任起运冰的工作，驾着驯鹿，穿梭在南埃尔斯和阿伦黛尔王国之间的茫茫森林里。

进入王宫是个意外，见到Hans更是意外。

如果不是那天，Hans小王子又哭又叫地嚷嚷着想看冰，王宫里的守卫不会这样轻易地让落魄的运冰人进入殿堂。

他驾着驯鹿——当是时也，他还没有给驯鹿起名字——到了宫殿中央，货仓里拖着的是一整块光洁的冰块。自温汉姆湖里开采的湖冰，取自常人难以想象的深寒之地，运到炎夏的南埃尔斯，仍然冰冷无瑕。那就是一方寒冷美丽、不可思议的艺术品。

他把冰块卸下驯鹿车。

只有十三岁的Hans显然看得着迷了。

他贴着冰块看。

他试图拥抱冰块。

他太高兴了，以至于试图和运冰人说上几句话。Kristoff后来才知道，Hans从小就以孤僻寡言著称，王宫里的侍女和仆从都在私下说那是“被恶魔取走了言语的第十三个孩子”。因此，也难怪那天，守卫们用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看着Hans主动走到运冰人的身边，开口说话。

那时，尚比他矮一个头的Hans小王子，磕磕碰碰地念着他的名字——那很可能是Hans得知的第一个陌生人的名字，问：“这是你、你制造的冰块么？……Kri……Kris？”

十六岁的Kristoff思考了一会，微微屈膝，和Hans的目光平视。

“不，尊敬的Hans小殿下。很遗憾地回答您——”

他义正辞严地回答道：

“我不生产冰块，我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噢，这太冷了，Kristoff。”

事隔多年后的此刻，听到运冰人转述的Anna，以同样义正辞严的口吻说道。

“你真的那样同他说了？Hans会很失望吧。毕竟，小孩子，你知道，总是期望魔法之类的东西……”

“我不能欺骗他。” Kristoff说。“事实就是那样。我只是运冰人。制造冰块不是我擅长的把戏——”他顿了一顿，Anna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弦外之音。Elsa……她想起自己的姐姐，因为那“制造冰块的把戏”而不得不仓皇离开阿伦黛尔，离开宫殿，离开她。显然她刻意忽略掉了某些真正深刻的因素。她感到自己被一种模糊的痛苦蒙住了。

“噢，噢。”Anna有些涣散地应答着。

“好吧，我、我刚才只是很奇怪……” Kristoff又说道，“我记得，在我认识他的那几年里，他一直是个腼腆又过度警惕的青年。会打算和第一天认识的人结婚，真是让人想不通——啊，我绝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没事！”Anna忙不迭地高声说道。）……我想，你大概很善于打开别人的心扉，Anna。”

如果我真的那么擅长开门就好了。

Anna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那面横亘在她和Elsa之间的，多年未曾开启的灰色大门。

她想，她之所以能和Hans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成为朋友，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分享了心底的秘密而已。她和Hans各自心怀的心事如此相似。因此，一杯份的苦酒，由两个人共饮，就稀释了那种苦涩。

“事实上是这样的，Kristoff。”Anna说。

“我喜欢的人并不是Hans，他假装那样做，只是帮了我一个忙。”

“噢？”金发运冰人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古怪起来。

他说话开始磕磕碰碰了。

“所以说，Hans他……呃，你其实和他……噢，Anna你并不喜欢他对么……”

Anna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宣布道，“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我想，我可能喜欢Elsa。”

Kristoff愣了一下。他显然还没从接二连三的惊愕中恢复过来，“呃，你刚才说……”

“好吧，我刚才说错了，Kristoff。”

Anna说。

“把那个‘可能’去掉。”

他们正朝着极北之地之地狂奔，头顶是一轮冰冷的银月。

“我想，我喜欢Elsa。”

银月之下，阿伦黛尔的小公主轻声而坚定地说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