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卷耳 于 2014-4-20 20:09 编辑
六十七、义无反顾
Sam当然不会杀人,此时她的表情有些忧伤,甚至还夹杂着某种可以称之为……畏怯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她一向是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人,这世上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难题。
可是当她看着藤乃静留的时候,就像当年的马其顿将领面对宙斯神庙前的那个复杂的绳结,解开一个结,又出现一个结,无数的绳结像鬼魅一样乱窜,更糟糕的是,她无法像亚历山大大帝那样挥剑砍断,让一切迎刃而解,却只能像智慧的托勒密,无端地产生了敬畏之情。
静留注意到江利子在看着她,她低声说:“江利子,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可是她的模样和说的话简直是南辕北辙,她看起来并不好,很不好。
尽管这些天来,凭借蓉子和千歌音合谋逼迫藤乃广志放弃所有的股份和权力,将其彻底地赶出藤乃家,静留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坚忍和才智重新整合了藤乃集团,雷厉风行地消除了藤乃广志的残余势力,又迅速地稳定了局势,将影响降到最低。这一系列的变动和之后取得的成功让静留又成为媒体的焦点,风光一时无两。可是在和她近在咫尺的江利子看来,闪光灯下的完美笑脸和商界的权倾天下,挡不住一个事实,她眼前的藤乃静留,就像是一棵珠光宝气地盛放着的紫藤,可是根已经被挖断,花季的灿烂辉煌,盖不住由内而外的慢慢枯萎。
由花开到花凋到萎谢到枯死,这个过程好似战车的推进一样无可阻挡,或迟或早,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种枯萎,该是多么痛苦。赖以生存和支撑的根茎已经断了,失去了依傍的生命,那一颗敏感而深情的心,连时间的流过都划得她道道伤痕,血流不止。
看着静留日渐憔悴的样子,江利子心里就会无端地浮现出那一句:“唯见日寒月暖,来煎人寿。”
在所有人眼中,藤乃静留都是无比的强大,她可以解决任何事情,可以坚强地面对一切,可是谁又知道,她的坚定不移,她的贯彻始终,这一切的根源,是她的爱情,她的自尊。
可是她所依傍的一切,她都没有了。就在不久之前的那一天,先是命运把她重重地击倒,再是爱人把她狠狠地推开,她不但失去了爱情,连自我都失去了。
这个曾是万千宠爱、高踞云端的公主,却在一瞬间被推落,她的心、她的情、她的人生、她的自尊和骄傲全部被摔得粉碎。
有谁的命运会比这更残酷?这个美丽出色的女人是否因为太过完美而让诸神嫉妒,以至于被如此无情地玩弄,当她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时候,命运狠狠地撕下了面纱,告诉她所有的幸福,不过是海市蜃楼。她不过是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心的一个孤独的流浪者,已经被命运抛弃,天地不容!
这种残酷让她的朋友连劝慰都无法出口,任何的劝慰在这种命运面前都像是一种讽刺,更不要说再来一句“你应该振作”之类的话,她们都是理性和感性兼具的人,绝不至于如此无理和无情。
就像江利子,能够看到静留这样姿容端庄地坐在她面前,就已经很是欣慰了。她只能寄希望于时间能治疗一切。可是时间这种对任何人都公平的东西,却又是如此苛待静留。
当十二个小时前,江利子面色平静可是内心忐忑地把哀传给她夏树被绑架的消息告诉静留时,她原本预测的是这个身心已经不堪重负的女人会昏倒、会崩溃或是其他的种种。可是她看到的是静留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缓慢而毅然地站起身来,低声说:“我去,我要去救她。”
“你不可以!”江利子断然拒绝,“这件事交给我,还有我的朋友。我只不过是来告诉你一声罢了,毕竟你对夏树的事还是应该有知情权的。”
旁边的蓉子也表示同意,尽管恋人要亲涉虎穴,让她也掩饰不了忧心忡忡。
“我当然要去,我知道他们绑架夏树时冲着我来的。”静留的声音不高,却异常的坚决,“第二次了,夏树第二次被绑架,而起因都不是她本人,她是最无辜的那个!”
“我知道他们冲你来,所以更不能让你参与。”
“如果换做你,蓉子被绑架,你可以袖手旁观么?”静留冷笑反诘,看着对方一时找不到回答的方式,她顺势继续说,“你知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妇人之仁,放过了藤乃广志,他怎么可能再兴风作浪?都是我,我才是那个祸根!这件事从头到尾,里里外外都是我!你觉得我可以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如果这样,不用我做什么,愧疚和后悔就会把我杀死!”
江利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可是很好地用她惯有的淡漠掩盖住了。
“让我去,我要救出夏树,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在静留阴影浓重的脸上,一双黯淡多日的眼睛此时精灼熠熠,可是江利子却感觉到,这种光芒不是兴奋或斗志,这是一个生命在做最后的燃烧。蜡烛即将熄灭的时候,灯丝即将烧断的时候,发出的光芒不是分外明亮么?
这种燃烧的力量,竟然让江利子无法开口拒绝静留的要求,尽管直到现在,她都在暗自担心:“静留,你可千万要保重啊!”
同时她也想起了蓉子送她们上飞机时对她的暗中叮嘱:“小利,看好静留,千万别让她出事。”
天哪,我能够完成这件任务么?
“静留。”江利子握住静留的双手,力图用掌心温暖着对方指尖渗出的寒冷,一边诚恳地说,“到了伦敦,你一切都要听我的,记住,我们是去救夏树,只是为了救夏树。”
“我知道。”静留颔首,态度温文而平静,“他们绑架夏树时为了要挟我,我我唯一祈求的就是他们不要伤害夏树。”
“这一点我真的不能保证。”江利子心里说。不过她可以肯定一点,虽然夏树避免不了被伤害,但是真正的折磨一定会等到静留到来之后,按照藤乃广志的思维方式,他一定要折磨夏树给静留看。在这之前,夏树相对是安全的。
当然,也只是相对。
“啪!啪!”粗大的手掌重重地击打在白皙的脸颊上,秀美的双颊很快红肿了起来。
虽然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口鼻都渗出血来,可是那双绿眼睛却始终狠狠地盯着对面的那个人。深切的仇恨让她忘却了疼痛和自身的处境,如果眼光能杀人,那个人早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呵呵……”对方发出了愉悦和恶意兼具的冷笑,左手揪住深蓝色的发丝,又狠狠地抽两个耳光。可是他的动作也弄痛了自己,他的左手三根手指裹着绷带,伤得不轻。
他的手指是被鸟居江利子用枪柄砸断的,关节粉碎性骨折,即使伤愈,这三根手指也废了。其实他早就废了,在他的父亲做出那个不可思议的决定之后。
他是藤乃广志,藤乃集团的前任会长,在被他名义上的女儿藤乃静留剥夺了一切之后,却在一个夜晚,在监禁他的囚室门口,他见到了静留。
他没有求饶,从小锦衣玉食的他,好歹还有几分贵族的骄傲。他看到静留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之后,转身离去。
在静留转身的刹那,他听见地上一声金属的清脆声音,借着微光,他看见一把银色的钥匙。
他用这把钥匙成功地逃了出来,并且动用了隐藏的秘密资金,联系上了曾和他合作的欧洲黑帮SOLDATS。
这一系列的行动他做得干脆利落,也许他并不像他的父亲想的那样无能,只是他从来没有得到真正的机会。
看到他露出疼痛的表情,夏树笑了:“你这个人渣,还在这里自作自受,我祈祷上帝最好让你从一个小伤口慢慢感染,全身溃烂而死,死得慢一点,尝尽了痛苦再死!”
尽管夏树说话含混不清,藤乃广志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她对自己的诅咒,恼羞成怒的他从身后抽出手枪,冰冷的枪口抵住夏树的额头。“臭女人,你说这种话,就不怕我一枪崩了你么?”
“有种你就杀了我!”夏树毫不畏惧地扬起头,“可是你只知道折磨我这样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就像希斯克利夫的儿子折磨死小猫一样,越是懦弱无能的人,做这种事越起劲。你就是个懦夫!”
“你!”藤乃广志越发地愤怒,不是因为这个女人胡说,而是她说的话,就像是少年和青年时代,他的父亲对他所下的无情的判断。在他的父亲眼中,他就是一个懦弱无能的蠢货,是基因传承失败的残次品,是个废物!他愤怒的手指扣紧了扳机,再加一分力,子弹就会呼啸着出膛。
“别这样,藤乃,你忘了我们要干什么?”藤乃广志身后一个穿黑西装的外国人提醒他。这个人是藤乃广志的合作伙伴,欧洲最古老的黑手党SOLDATS残余势力的头目。他的手下在追杀灰原哀和毛利兰的过程中折损了不少,所以绑架玖我夏树,绝不是他的终极目标。
藤乃广志笑了,这种笑容让夏树遍体生寒。她刚才故意激怒藤乃广志,就是想让他杀死自己。她并不是不珍惜生命,而是她被绑架之后就明白,玖我夏树并不是这些人的目标,他们绑架她,在于威胁另一个人。就像当年藤乃广志和藤乃遥一折磨她,目的是让静留身心俱毁,方便实行记忆移植;如今她被绑架,所指的目标也是这样,他们想毁了另一个藤乃静留!
不,不可以!
如果我死了,他们就不能得逞了吧!
可是如今她看到藤乃广志的笑容,她知道自己的目的无法实现了。
藤乃广志的枪口仍然没有离开夏树的额头,枪管用力抵住肌肤,还夹杂着些许不愿被人察觉的颤抖。“我早晚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夏树听见藤乃广志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祸根!你为什么要再出现,如果你没有出现,静留她……”
夏树被藤乃广志说起那个名字的腔调惊了一下,这并不是她想象的充满仇恨,她带着讶异地看着藤乃广志,看到他发红的眼睛里除了濒临绝境的疯狂和憎恨,还似乎有着……那一丝丝的哀伤:“如果你没有出现,静留她……她可能还是我的女儿……”最后的话,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说得自己恐怕都听不见。
沉重的铁门轰的关上,可是震惊让夏树久久地盯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而萦绕在她耳边的,却是刚才藤乃广志那句不可思议的话。
到底是她听错了,是幻觉,还是这世上有很多的感情,是无法解释,无法理解的?
忍着胃部的一阵阵紧缩带来的疼痛,冷汗也湿透了她衣服,手掌冰冷湿滑得握不住拳头,静留还是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逼着自己跟着江利子一遍遍看绑架者发过来的视频,视频里是一个没有任何标识和装饰的房间,夏树被绑在椅子上,头发散乱,双颊红肿,脸上、衣服上是斑驳的血痕,旁边则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男人声音,要求她去泰晤士河边的一个汽船码头交付赎金,两千万英镑。
静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去!告诉他们,给我两个小时,我能筹集这笔钱。”
“是么?”就算这种情况下,江利子依然不改她的平缓淡定,“交了赎金他们就会放人?”
静留没有回答,作为财阀千金,她幼年——不,应该是另一个静留的幼年——就接受过这样的教育:自己或家人被绑架了应该怎么应对。其中有一条就是,立刻付赎金很可能会让被绑架的人立刻被撕票。
那她该怎么办,她总得做点什么,假如付了赎金他们能放了夏树呢?她不能放弃这万一的机会。
她刚想开口,又听见江利子说:“静留,别忘了,我们是来救夏树的。”
“可是怎么救?”静留的语气急躁冲动,“你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你刚刚也说了,邮件发自一个一次性手机,无法精确定位!”
“虽然无法精确定位,可是我知道它来自伦敦市中心。”江利子慢悠悠地说,正当静留想要驳斥她这个消息毫无作用的时候,她指着电脑屏幕,“你不要忘了,我们还有这个视频,它可以告诉我们很多。”
这个视频静留不忍看不想看,可是她还是看了好多遍,但是告诉她什么了?在她看来,只能看到夏树现在很痛苦很危险,需要她去救她,哪怕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这里是伦敦,我熟悉这个城市就像是自己的双手,这里每一条道路——无论是地上的还是地下的——都像是我的掌纹。”江利子又把这段不超过五分钟的视频放了一遍,“这个房间的天花板虽然只露出一角,但却是三四十年代政府或军队机关统一订购的材料和样式,四壁和地面用的是快速凝结、抗压抗渗性都很好的油井水泥,这说明这是一个四十年代初建成的地下室,而且这个地下室在当时要求快速建成,安全性和保密性要求很高,因为在那个战争年代,它用的却是昂贵的高标号油井水泥,有这种权力和要求的,只有可能是英国军情局。可是现在可以看到它的墙角有开裂和渗水,却没有修补的痕迹,可见在最近的三十年,却基本被废弃了,说明政府已经不需要它了。还有,这个房间太小太封闭,没办法做办公室,只能做审讯室,这把铁椅子,还有墙上残留的铁钉痕迹,都告诉我,我的判断是对的。”
“你还没告诉,这是哪里!”
“你知道军情十九处么?1941年2月成立,短短一周在伦敦地下建成了三十多个秘密审讯室,负责在战争期间,用不能公开的酷刑审讯德军战俘以获取情报,在冷战期间也负责审讯敌方间谍和可疑人物,冷战结束后这个机构解散,这些审讯室大部分也被遗弃,这里就是其中之一。”说到这里,江利子露出笑容,“寻找伦敦地下的秘密,是我中学时代的假日探险活动之一。伦敦地下有三千多个秘密通道,我大部分都去过,军情十九处的审讯室也不例外。”
静留可没有耐心听她吹嘘自己的冒险经历:“可是三十多处审讯室,我们一个个去找么?”
“不用。”江利子在地图上做着标记,“在伦敦市中心的审讯室,只有十三个。它们大多依傍伦敦地铁,在地铁站的地下,电路也连接至地铁站的地下管线。”
十三个!这个数字够让静留绝望的了!“你是说要一个个去找?要花多长时间,夏树会有多危险!”焦躁和失望让她怒气上涌,也不再考量说话的方式,“你就找不出是哪一个么?你不是无所不能的么?”
江利子没有接她的话,更没有因此而不高兴,她用笔指着画面中一个地方:“你看,电灯在微微闪动。”
“这是什么?”
“电灯的闪动是有规律的,说明这是一条很老旧的线路,已经多年没有维修。伦敦地铁在九十年代初大部分经过线路改造,使用稳定安全的新型线路,即使这里的电路是外接的,但是主线路改造了,电力供应也会很稳定。”
“所以……”静留的声音颤抖,那种希望的曙光在眼前又怕熄灭的担心。
“还有,这里墙角的苔藓……”江利子指着不起眼的角落,“这种苔藓是一种花园装饰的特殊苔藓,它的孢子会附着在人的鞋子上,但它在空气中生存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所以,我们要找的地下室距离它原本生长的地方,最多只有十分钟步行距离。”
“你告诉我,这是哪里?”
江利子微微一笑,在电脑上打开了两页资料:
第一条:“1987年伦敦国王十字车站发生大火,31人死亡,部分线路被坍塌的砖石埋入地下,无法进行改造。修造时只能在上面另建新电网。”
第二条:“伦敦国王十字火车站一个被忽视的角落被改造成一个极富魅力的野餐公园。地铁墙上有大范围的图案苔藓装置,为公园提供了一个显著的背景。”
“你是说……国王十字车站?”
“准确的说……”江利子在车站的线路图上标注了一个地方,“国王十字车站的9又3/4站台。”
国王十字车站的9又3/4站台,《哈利波特》里通向霍格沃茨的魔法之门。“你说的是……真的?”静留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利子,“Sam,你可真是……”
“是的,你可以毫不吝惜地佩服我。”江利子面色淡然,可还是掩饰不住眼睛里的得色,“其实我也经常佩服我自己。”
“真的是这里么?你不会在骗我?”摸索在黑暗的地下通道,静留左手持着手电,一边对着右手的对讲机说。她不知道前方通往的地方,是不是去往霍格沃茨的魔法世界?
“我当然不会骗你。”对讲机里传来江利子的声音,“这条旧线路维修通道,自从大火之后就废弃了,你可以顺着一直走到审讯室的上方,通过通风井下到夏树所在的位置。静留,我相信你的能力哦。”
“这个时候你还这么悠闲么?”静留的声音在发抖,她不是害怕死亡,而是万一救不出夏树……“你也总得做点什么吧。”多做一点,救夏树就多一点保障。
“我?我做好了安排了啊。你知道我一向斗智不斗力。”江利子依旧懒洋洋的,“至于你,你放心吧,没人知道你会进入这条通道,到时候我从前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夏树啦。”
“没人知道?我说,你可是太自以为是了。”一个粗糙的男人声音在静留身后响起,同时一个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静留的后脑,“藤乃小姐,是你自己送上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