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明湖畔的少将军
“少将军，如今已有三十了吧。”“二十八，过了夏至就二十九。虚岁三十。”张百鸟懒洋洋靠在栏杆上，给池子里的游鱼撒鱼食。“真是老牛吃嫩草。”老娘捧着清茶一壶，慢悠悠翻着兵书。“是赵秋水现在还年轻。她要是三十二了，就不会觉得四十五六有什么不可接受的了。”满池子的鱼儿都在竞相吃食，各种颜色交错而过，看起来热闹非常。“你不吃醋？”老娘有点困惑了。“吃醋有用吗？再说，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当时哭成什么样子了。”想想再怎么说也不过十六岁的赵秋水，张百鸟忽然有了点看着自己家的孩子长大的心思，“总觉得……这种事还是让她自己去解决的好。”“她要是跟着人家走了呢？”张百鸟拍掉手中的碎屑，“得之我命，失之也不见得就不幸。”“你呀，少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你的身份在她面前已经曝光了，要是现在背叛了，你有得受的。”老娘的话和语气显然不是一回事。看着期期艾艾的老娘，张百鸟笑了，“娘，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少将军的小儿子正好满周岁，我把他们一家子都约过去了。”想了想，张百鸟又补了一句，“我也没想那么轻易就放手。”“不愧是老娘亲生的！这才象话！”被抱住狠亲了一口的张百鸟逃不开老娘的怀抱，直嚷嚷着老爹救命。站在一旁的老爹眼观鼻鼻观心，一如既往袖手旁观，口中还喃喃自语，“啊，这鱼好像真饿了。回头让厨房多做几个馒头出来……”
蝉荷楼里就不如这边那么一团和气了。赵秋水带着贴身女官来到早定好的雅间，据称少将军已经在里面等候许久了。看见赵秋水进来，韩卫眼里的激动难掩。这一次他没有穿着盔甲，而是换了书生的长衫，看上去仍然气宇轩昂。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驰骋战场多年的缘故，看起来总是要比常人英姿勃发一些。“少将军，好久不见。”从早上一直想到晚上，赵秋水最后决定还是以平常心对待。但看见少将军腰间那个褪了色的香囊时，还是忍不住神情一黯。“秋水，我好想……”“少将军，我已经成亲了。”赵秋水继续提醒道。“十三公主殿下。”少将军朝她眨眨眼，以为这是久别重逢的恋人的赌气。他收拢了急切的心情，正襟危坐，面上带着讨好的神情，“我昨天刚回来，给你带了礼物。”“嗯。”提醒无效，赵秋水也不再多说，明明已经从第一句话就已经把对方定位在少将军的身份上。可韩卫却丝毫未曾察觉，不得不说，两相比较，张百鸟的温柔仔细此刻越发放大了。而且这个眨眼的动作是他们年少时的约定，碍于外人在的时候不得不正经八百对谈，于是眨眼暗示。这种约定，如今做来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尤其我已出嫁，纵然身边女官是心腹不会乱说话，但被人看见总归对声誉有影响。赵秋水微微皱眉。“我答应过要送你的。”韩卫从身后的黑色布袋中取出一架古琴，神情温柔，“我从南诏国的国库里搜出来的，特意给你留下来。”直言不讳自己的贪墨，为的自己自小就最向往的那架深藏于南诏的古琴。赵秋水不是不感动。
“……喂，你还没有危机感？”趴在屋顶上的老爹发问了。躺在屋顶上的张百鸟不吭声了。顶着杀头之罪来送一份大礼，这心思真可重。
赵秋水和少将军并不知道楼顶上还有两个人在围观，少将军心思曝露得太明确，赵秋水也没有明确拒绝。在赵秋水仔细看琴的时候，韩卫悄悄伸过手来显示抓住赵秋水的衣袖，而看着赵秋水并未察觉又继续往上，两人的手几乎要搭在一起了。就在张百鸟觉得自己很可能要悲剧的时候，她早先安排的人才上场。小二理所当然推开了错误的门，让正确的人见了面。“……你？”赵秋水正纳闷于进门的姑娘为什么对自己怒目而视，扬手就是一巴掌——当然没有打着。从屋外跃进来的张百鸟急忙用手挡住了，随后拉住赵秋水站到自己身后去了。张百鸟的动作太快，连她老爹都没拉住。现在老爹自个儿呆在屋顶上很窘迫，要是自己现在出现了，会不会被媳妇嘲笑为老不尊，居然在屋顶上听八卦？韩卫已然察觉自己妾室的动作，却不知为什么停了一停，结果被张百鸟抢了先。那个少将军的妾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这一巴掌打得张百鸟的胳膊都抬不起来。赵秋水自幼聪明绝顶之名绝非虚假，等她回过神来自然明白张百鸟和眼前的乱局从何而来。但也不好说张百鸟的这种心思不对，首先自己就犯了规。刚才韩卫抓住自己衣袖的时候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方法拒绝又不伤害对方面子。毕竟是年少时的情人，又是千里迢迢赶来送上大礼，怎么也不希望要闹到伤了对方的心的地步。赵秋水拉起张百鸟的衣袖，看着红肿不堪的胳膊，眼眶忽然红了，“你要不要紧？”“还能动。”只是随意动动胳膊，张百鸟就抽了口冷气，笑意也有些勉强。但看赵秋水一脸不安，只好先安抚了她，这才转身对少将军说道：“少将军的礼物我很喜欢，我替娘子收下了。”幸好少将军肤色黝黑，这会儿倒也看不出来那脸红到底是不好意思呢还是给气的。张百鸟叫来门外的女官将古琴背走，而自己用完好的那只胳膊牵着赵秋水离开。那妾一时愣住，显然不明所以，也没有去拦人。才一关上门，少将军立刻拍着桌子大为光火，“那是十三公主！”那妾也同样不高兴，“我知道是十三公主，是你心心念念的十三公主！我为你做内应亡了南诏，害死了我的父母兄弟，你居然还偷偷摸摸和她见面！”“见面怎么了！我从十八岁起就要她做我的妻子，你以为我留着正妻的位置是为了什么？”这名妾室是前南诏国的公主，偶遇少将军对他一见钟情，进而更为他牺牲了自己的国家和家人。南诏亡国，这前公主出了绝大多数的力。可若不是今天，她还不知道自己在韩卫心目中的地位始终只是一个妾室。想想被关在门外不过刚刚满月的小儿子，再看看眼前这个狠毒绝情的少将军，妾室流着眼泪，一甩袖也离开了。留在屋顶上没来得及走的老爹听到了大八卦，眼神闪烁。……对一个六岁的萝莉起心，少将军真有你的。
“对不起。”才出酒楼，两人同时道歉。刚才一时情急，张百鸟直接牵着赵秋水的手就出来，此时两人再对视就有了几分尴尬。张百鸟眼神仍然清亮，就是眉间皱褶有点多，胳膊也疼得嘴角直抽。本来还鼓着劲的赵秋水顿时泄了气，伸手摸摸她额头，“好啦好啦，不要再皱着眉头了。是我对不起你，我应该带着女官进去的。还有收到古琴的时候有点太开心了，没关心少将军的小动作。”张百鸟眉间乌云霎时散开，只还有些扭捏，“我知道那妾室会武功，没想到那么狠一见面就动手。幸好没伤到你。”那一耳光要是打实了，说不定赵秋水这会儿就是脑震荡或当场失聪。赵秋水想起来也分外后怕。看对方那饱满的太阳穴就知道那个妾是个练家子，说不定练过大开碑手一类的功夫，手非常重。幸好张百鸟挡住了，不然落到自己身上真不堪设想。 不过当下还是先带张百鸟去看大夫比较好，那胳膊肯定有好几日抬不起来了。但因为动手无能而必须被人喂饭的张百鸟那窘迫模样，不知怎地，光是想象这种场景都觉得有趣。大概张百鸟平时的那副潇洒的态度确实惹恼了自己吧，赵秋水有些坏心眼地想到。两人并肩走远，地上的影子相依相偎。贴身女官抱着古琴跟着两人，心里好笑。这两人的身体比心要走得更远，心尚且有挣扎有束缚，可是身体已经很是诚实靠近了对方。
两人最终还是没有随便去一家医馆，现在赵秋水比张百鸟还要担心身份泄露这件事，这同样是欺君之罪。幸好张百鸟的老爹就是个好大夫，自小以来张百鸟生病都是老爹亲手照料看顾。两人回到家，老爹正在院子里捣鼓什么。走近一看，原来老爹已经在搅拌一团白色石膏。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多少有些令人熟悉，不像是上辈子里从书里读到的那个古代。张百鸟有点尴尬，“老爹。”老爹回头看她，“找厨娘烧锅热水去。”“爹爹知道得真快，你看你肯定老受伤。”赵秋水只是随意一句打趣，没想到两人居然都呛到猛地咳嗽起来。张百鸟一面咳嗽，一面拍着老爹的背，悄悄用手指敲出节奏，问老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老爹同样有节奏地捣鼓石膏回答道，那少将军赶走妾室以后，他就趁着小二出去拿酒的机会走掉了。赵秋水看这两人古怪的互动，倒也没问，只是从一旁的桌上倒了茶水递给一人一杯。又对张百鸟点头，“我去厨房吧，你在这里给爹看一看好了。”赵秋水很是自然的一口一声爹，早就叫得老爹心花怒放。张百鸟看着喜出望外的老爹，忽然感觉自己和老爹还有隔壁的大黄，大概是同一种生物。……幸好人不长尾巴。
老爹撩起张百鸟衣袖，检查了一番此时越发红肿的胳膊，神色严肃起来，望着张百鸟说道：“那妾室身份很古怪，这大开碑手绝不是一名南诏公主该会的武功。”“她和哪座寺庙有渊源？”大开碑手刚烈之极，不像是一贯阴柔的南诏的手段。其实惹事不怕，最怕的就是惹了小鬼，连大鬼都出来叫阵。张百鸟不怕惹麻烦，但还是怕麻烦。“不知道。”说罢，老爹笑了笑，“反正将来你会有机会接触到的，到时候亲自去查一查好了。”“嗯。”老爹不想明说，张百鸟点头也干脆。代北并未用上内力，只是凭借力量就能差点打断张百鸟的手骨。再想到韩卫，张百鸟和老爹同时目光一闪，那少将军还真是……藏龙卧虎啊。抹好药草，裹了白布，再加上石膏。只是张百鸟就算吊着右臂，样子也分外潇洒，好像那胳膊天生就是该挂在半中一样。赵秋水有几分好笑，拍拍张百鸟完好的另一只胳膊，“为什么这种可笑的样子，你做起来就好像自然得很？”张百鸟苦着脸，不想回答。她自己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再可笑没有了，偏偏遇见的每个人都觉得她好像越发风度翩翩了。张百鸟几乎都要怀疑起自己的审美观了。“乖，吃饭。”张百鸟最为愤懑的大概是赵秋水每次都以一幅哄骗小孩子的模样来喂自己吃饭，就算她脸再黑，赵秋水也乐此不疲。老爹老娘对张百鸟的遭遇不管不顾，只在一旁看笑话。“我左手也可以用。”“那只手归我。”这话稍有歧义，害得赵秋水忽然脸红了一下，之后干脆化悲愤为瞪着张百鸟，“张不张嘴？”张百鸟乖乖张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古训，也是良言。只是张百鸟看着赵秋水是满眼的不解，我被当成六岁小孩子对待都不觉得悲愤你到底悲愤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