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人渣的故事。
虽然此“渣”非彼“渣”，但大概依然不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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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彼时我正在某帝大农村苦兮兮地搬转，早起上课熬夜念书，忙得想和松鼠借手。这是一个睡六个小时“午觉”的周六，却被一个电话惊醒好梦。
“H……hello，Jo speaking” 嗓子太干，差点失声。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噗嗤一声乐出来。
“小孩儿你干嘛哪，我还以为是个男生。”
“没，刚睡醒，师姐怎么了。” 回了个不带问号的问句，我抓了抓鸟窝似的头，钻进浴室点了根烟，屋里不让抽。
怎么了，我当然知道怎么了。
这一个月来师姐没命地给我打着电话。说她“没命地”估计不合适，因为这样继续下去估计没命的会是我不是她。而且以她的状态她也算是节制有度，电话一周一个，烦的是每次都是同一个话题，换着不同花样翻来覆去地说，电话一打四五个小时，每每最后我都得都得蹲到墙角去，不只是无力，也是为了给手机充电。
“他又给我打电话了，我有安排所以拒绝了。”
“嗯。”
我和师姐认识才不到半年，师姐是朋友的师姐，不是我的。契机是寒假时约朋友一起度假，去温暖的城市安抚一下被暴风雪凌虐的身心。临出发前一个月朋友给我打电话，听起来有些惴惴不安。我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她哼唧了一下说有个师姐缠着她非要跟着来，问我能不能算她一个。我想了一下说三人住两人间这种事邮轮公司说行我就行。结果还是师姐拽了她另一个同学，两个房间四人行，皆大欢喜。
师姐是个挺有活力的人。怎么个有活力呢，就是一般人跟不上的活力。本来朋友也是个颇有行动力的人，但和师姐一比就萎靡了。我是那种闲散惯了的人，喜欢一场说不走就不走的旅行，最完美的假日在我这儿的定义是躺在沙滩上睡一整天，自然也跟不上师姐的节奏。从南方回来后我和师姐的朋友都在师姐她们所在的城市短暂停留，师姐的朋友是个大厨，又和师姐一样都喜欢热闹，每晚夺命连环call召唤我和朋友去她家吃大餐。走前朋友挺委屈地看着我说这一个礼拜都吃胖了，腰带要松一个扣，上班之后要去健身房云云。我看着她一乐，抱怨了一下水土不服。她气得扭过头去不看我。
她们住得近，我住得远。我和朋友三个小时飞机，一个小时时差，她和她的师妹，也就是我的朋友五分钟走路的路程。我琢磨着要给朋友找个生病了不开心了能互相照应的人，所以稍微留了点心，跟师姐相处的时候打起精神来别太懒散，想着能顺带着给朋友带来点儿福利。没想到这就留下了后患。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师姐说的反反复复不过两件事：我喜欢他想跟他谈恋爱，以及你说我也是个大好的女青年性格长相人品都不差，他怎么就不喜欢我。
起初我还老老实实扮演者狗头军师跟她分析着，后来觉得没用搬出了一般来讲都是杀手锏的说辞：“既然他这么渣你也知道，师姐你到底喜欢他哪儿。”
师姐沉默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我也沉默了一下，“正常。”
（二）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么，我不知道。原因想找总是有的，性格长相处事方式，经历三观甚至性癖相合与否都算得上理由。但那些其实都只是，用某行业的行话说叫factors，not elements，只是判断时可以考虑的因素而不是“嘿，这些他都满足所以我喜欢他”。大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当我问起师姐喜欢他哪儿，她竟然一条都答不出。
喜欢一个人，大概是不需要理由的。
但是喜欢不上一个人不一样。
旅行过后朋友偷偷告诉我经过这些事儿之后她觉得自己和师姐处不来，甚至到了想躲的地步。然后还觉得特亏欠我，觉得给我惹上了个挺大的麻烦。“你就告诉她你特别忙特别累还要准备各种考试就行了。”听说师姐还在联系我的时候，她气哼哼地这样说。
“其实也不算什么麻烦，你别往心里去。”
这是真的，我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谎话。
朋友和师姐处不来的原因我懂。朋友是个熟过头的人，成熟过了头。人聪明，学得快，小时候也作过死，吃过苦头，现在练就得处事为人淡泊如水，有时简直如老僧入定，如果不是多年朋友知道她是怎么走过来的话估计我会觉得这人可怕。
师姐就不。
师姐虽然是师姐，是职场得意的女强人，但在感情上却单纯得像个初识恋慕感情的小孩子。我和朋友一致同意的一点是这娃儿估计是青春期过得不完整，小时候没作够，成年之后就必须翻天覆地作一回作为补偿。
这下作得好，作得怎么忍也忍耐不住，只能每周六固定骚扰我煲电话粥发泄感情，有时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电话这边的我有点心疼，只能把安慰的话说个遍再换个顺序循环往复。
我和朋友不一样，我对这样的师姐讨厌不起来，甚至还有些同情。
师姐说：“小孩儿，你知道为什么我跟你说这些事么？”
我蹲在马桶前盯着空气中的烟，决定打个太极，“因为我不在你的生活圈子里，跟你的过去没有任何纠葛，旁观者清。”
她说：“这也是一部分原因”，顿了顿接着说，“真正原因是我知道你跟他其实特别像，我想知道他怎么想的，只能来问你。”
我咬着烟头笑，“师姐你可别把我跟那个piece of work相提并论，我起码还是个善良的人渣。”
师姐也乐，“对，你是个善良的小孩儿。”
“你们这一对初中生似的说谁小孩儿呢，这种事儿应该15岁前就作够了才对。”
“你那15岁才不是一般人的15岁好不好？”师姐来了精神八卦，“你和你家小女朋友最近怎么样了？”
“……老样子。”
我觉得我早晚要被师姐呛死。
（三）
和师姐聊天的时候抽烟是第一次和师姐通话时留下的习惯。我本没那么大烟瘾，但是那一次一个小时的电话直接消耗了我大半包，搞得满屋子乌烟瘴气的，嗓子生疼。
不抽不行。贵圈儿太乱，人渣太渣，我需要压压惊。
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算熟，聊过的感情向的话题除了还在旅游的时候师姐第三次说漏嘴我索性跟她出个柜之外基本没聊过什么私事儿。彼时我们在等地铁，而且是奇妙的二人组合。列车呼啸而来的时候我看了眼手机，没信号。上车前师姐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女朋友？”
……我差点儿没上去车。
那时她站在我前面，背对着我，车上人很多，我只能尽量站得靠近师姐背后为了拉住拉环。
怎么想都不是我听错，听错也该事不过三。
“……师姐，你说漏嘴了吧？”我低头在她耳边说。
“啊？我说什么了么？”她受了惊吓一般猛得回头，头顶差点撞在我鼻子上，我只能后退半步，获得身后大哥一个抱歉的眼神。
地铁呼啸着驶入隧道，我贴在她耳边说：“你说，’女、朋、友’。”
下地铁之后我挂着点儿笑看着她，师姐看我表现得坦然，本来还有点儿歉意的表情换成八卦的笑。
“是吗？”
“是。”
我没打算藏着掖着，更不打算说谎，只是不打算宣传。谎言就像迭代一样，雪球越滚越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抱歉我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有点儿丢脸。”师姐想起了还有礼仪和隐私这回事儿，毕竟我们还没熟到那个地步。
“你不介意我就不介意。”
“我有什么介意的。”师姐一乐。
“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没回答把话题抛回去，一是好奇，二是顺坡下驴。其实我不太相信那是“说漏嘴”，我更觉得是“试探”，无论出于什么理由。看反应估计是好奇，所以还在安全范围内，大概可以继续聊下去。
“大宝贝儿（这是当时师姐对朋友的昵称）说的啊，就是在我订票之前，问她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心里一凉，扑克脸差点挂不住。
师姐应该没注意到，继续说：“她跟我介绍你的时候说你是个特别酷的人，然后见到你我就明白了。”
“这货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我装作气愤。“她知道了？”
师姐一愣。“你没和她说过？”
“说过啊，但是只说交往了。”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因为太了解，她没必要知道的事我也不会说。我在心理默想，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还是没说出来。
“所以她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我只是惊讶你竟然没有说。”
“我也没有说谎不是么？”
我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谎言，一切都是真实，都是部分的真实。她能知道的会知道，她不该知道的事情或许以她的聪明会知晓，但只要我不主动提起，她也不会提起，只当那些或是默认或是不存在。
我不会提起。
因为我了解她，因为我们是这样的人。
这也正是师姐无法理解我们关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