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朽木枯枝 于 2014-5-18 00:32 编辑
3.我多希望与太阳一起沉入其中
Oh how I wish to go down with the sun
如果幸福就是吃饭睡觉打魔兽,那么佐仓杏子一定是幸福的。
“说到底幸福不是一种东西,而是一项能力。”她曾这样训斥因上条恭介和志筑仁美之事而消沉的沙耶香。
那是可以把想要的东西牢牢攥在手里、可以把碍事的家伙一发揍飞、可以肆意发泄内心欲望的能力。掌握了这项能力,无论落到怎样的穷途末路的境地,都能问心无愧地大喊“足够了”,然后慷慨赴死吧。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幸福只是一个幻影。在遥远的未来散发着雾蒙蒙的光,充满欺骗与迷惑性,引诱人们纷纷向往、沉沦。等人们真的披荆斩棘到达那里,亲手捧起日夜渴求的幸福,会发现那不过是一尊苍白的骸骨之杯,盛满一路牺牲之人的鲜血。
神说:“坐吧,饱餐你的幸福。”
于是佐仓杏子将属于她的幸福吃掉了,连同仙人掌般锥心刺骨的悔恨、连同死海般无处流淌的眼泪,一起吃掉了。餐前还没忘了祷告。毕竟父亲教导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浪费食物”。她从没吃过那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那东西磕碎她的牙齿,灼烧她的舌头,撑破她的喉咙,搅烂她的肚腹,将她的躯体填满、又掏空。
从此她陷入漫长的饥饿。
咽喉以下、肚脐以上,那位置有一个食物永远填补不满的空洞。
大约四个月前,佐仓杏子在风见野速食拉面店享受美食,却遇上了倒胃口的QB。
“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要吃?”杏子不屑于看这个白色生物一眼,“不给你。”
“呀咧呀咧,不要对我这么冷淡。我可是来给你提供宝贵信息的。”
“说日文,三句,每句十个字以内。说完给我滚。”
自从“饱餐幸福”之后,杏子对这个白色生物就只剩下鄙视与憎恶。这家伙也很识趣地避免出现在她面前。然而那天不知道吹什么风,白色害虫居然腆着那张“可爱无邪”的脸跳上杏子的饭桌。
“见泷原来了个不速之客。因此魔兽活动愈加频繁。你赶快去帮帮巴麻美吧。”
“我知道了,滚吧。”杏子把面碗干了个底朝天,“啪”地拍了把零钱在柜台上,甩开QB往外走。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仰头俯视害虫。“关我什么事。”
“巴麻美,她不是你的同伴吗?”依然是中气十足的可爱声线,可杏子从那里面既听不出担忧,也听不出好奇。
“去你妈的同伴!”
突如其来的愤恨与杀气不仅让白色害虫霎时噤声,连杏子自己都吓了一跳。
留下嘟囔着“完全莫名其妙”的QB,杏子大步踏入深冬的碎雪之中。
巴麻美并不是她的“伙伴”,这一点杏子有自知之明。
硬要用一个词来定性的话,就是“理想”吧。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优雅,那对无所畏惧、温柔决绝的瞳孔,那颗将善良与信念贯彻到极致的心,宛如画中的魔法少女——就连那画框,都散发着圣洁的光晕。然而理想能吃吗?不能。所以佐仓杏子早已舍弃它们,让生锈的理想和发霉的祷告一起沉入海底去了。某些时候,极端抑郁的杏子甚至想过,自己平凡无奇的愿望即招致了如此巨大的毁灭,为何她巴麻美依然能毫无裂痕地屹立在云霞彼端?当然这种想法阴暗且卑鄙,令杏子不齿。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魔法少女所渴求的奇迹乃是对因果律的扭曲,因此她们总要承担一定程度的惩罚。简单易懂的等价交换定律,坚实一如神像脚下的基石。
“我的愿望是‘让我活下去’。于是我活了下来,只有我了活下来。”巴麻美如是说。当年的情景仿佛就在杏子眼前,那是如同蒲公英一般,绚烂璀璨、却一吹就散的笑颜。
也许这就是巴麻美所承受的报应,从许愿开始便要承受与寿命一样长的孤独与自责。想到这里就能令杏子心理平衡吗?不,她只会陷入更深的自我厌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呆在太阳身边,更何况她的嫉妒和自卑侵蚀着太阳的光辉。不安的逡巡,矛盾的徘徊,使得最终决裂显得理所当然。
但时至今日,杏子依然感谢残酷的神明让她和巴麻美相遇。她也至始至终仍感谢巴麻美教给她的一切技巧与道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即“以自己的方式为自己而活”。按照这条哲言的指引,她竖起铁枪林立的围墙,构建锁链环绕的城堡,拉起烈焰燃烧的吊桥,成为君临自己世界的国王。
就这样,佐仓杏子在这个新世界获得了重生。
“虽然不想管,却还是来了。我真擅长自找麻烦。”三个月前杏子如是自嘲。当时她脚踏见泷原最高的观景塔,用懒散的目光斜视这座迟早被她纳入囊中的城市。不多时,她就通过魔法望远镜发现了目标——那样巨大的动静,想忽视都不容易。据她所知,巴麻美的战斗向来如一曲管弦乐般行云流水。然而眼下管弦乐中却穿插着极为难听的噪音,类似于泡沫浮出水面发出的爆裂声。蓝色的噪音。
她理所当然地出手,随即与那个天上地下为我独尊的傻瓜——美树沙耶香——相遇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最初杏子不禁想仰天长笑。智商掉进马里亚纳海沟,大话却吹上了珠穆朗玛峰山顶。那家伙是看幼龄魔法少女动画和爆米花超级英雄电影长大的吗?为什么能够完全无视实力的差距,把所谓“正义”揽到她哪一边?先强辞、再夺理,被点出漏洞就开打,最后被打趴在地上还死鸭子嘴硬。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让她产生了自己是动画片主角的错觉?蟑螂本来就恶心,以为自己是龙的蟑螂就更恶心了。尤其是那份幼稚的、愚不可及的幻想,简直就和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
“你突刺不精,劈砍无力,脚步松散,动作迟钝。没一个魔法像样的。就凭你也想跟我抢夺地盘?做你的美梦!”
这种家伙,很快也会被愿望背叛,付出惨痛的代价,堕落成跟自己一样的东西吧。
杏子暗暗咧嘴,恶意满满地想。
要是那样就太可惜了,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笑料。望着那个一次又一次爬起来的身影,也不知是厌恶她的执着还是羡慕她的无知,杏子莫名其妙地产生了“教你做人”的冲动:因为英雄啊,总是会悲惨地死掉呐,你这家伙就当一辈子的笨蛋杂鱼、乖乖在本大人背后一边愤愤不平一边苟延残喘吧,那才是更适合你的生存方式。也许自己也被笨蛋的病毒传染了,她无不讥讽地想。
“我叫佐仓杏子,你很有想法,跟我学打魔兽吧。”
朝那只伤痕累累的手,递上一根蓝莓口味的美味棒。
也正是因为这个傻瓜的缘故,杏子决定同已经舍弃、掩埋、遗忘的过去开战。
如果傻瓜都能坚持到胜利的那天,她没道理会输吧?
“哐当——”金属与金属相撞,巨大的红色长枪脱手而出,横飞数十尺,深深扎入断裂的墙体。
“已经分出胜负了。”
“还早呢——”杏子双手合十,欲展开结界继续战斗,对方却干脆地丢弃手上的武器。
“够了。已经够了。”巴麻美的语气容不得丝毫质疑。杏子偶尔会感到奇怪,明明她的声线那么柔软,说出的话语却带有不可忽视的力度。
“不行!”
“我说已经够了,再这样打下去根本没有意义。你这个方法行不通,只是在单纯地浪费魔力而已。”
“可既然魔法是在一次又一次接近极限战斗中渐渐领悟出来的,就应该在类似的战斗中回想起来啊。应该是这样。”杏子望着自己发颤的手掌。然而事与愿违,每当她回想曾经如何使用魔法时,就连单纯的物理攻击都使不好了。越是想要用力地抓住什么,就越是深切地感受到自身的无力。佐仓杏子讨厌必输无疑的游戏,更何况这不是游戏。
麻美叹了口气。“佐仓同学有没有听说‘神经官能症’?明明身体上完全没毛病,可就是常常陷入身不由己的泥潭中去。像强迫症、焦虑症、恐怖症都属于它。归根结底,算是一种深层次的心病吧。固有心态形成习惯,进而演化成遇到诱因就会发作的病症。你现在的问题可能跟那个类似。”
杏子百般嘲讽地摊了摊手。“我们可是‘魔法’少女,早就不能用‘科学’的东西来解释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比起浪费魔力、体力和时间在这里进行无意义的实战练习,不如好好从心态上找问题。”麻美挥挥手解除了武装,恢复了校服装扮。在杏子的记忆里,巴麻美相当喜欢校服——浅黄色的校服也和她的发色很称——仿佛一直处于“办正事”的状态,从来不知什么叫“放松”或“休息”。
“等等。”杏子伸手,长枪受到感应,倏地飞回她手中。“这就算完了?”
“你累了。”麻美缓缓转身,甩给杏子一个背影。“今天就到这里,各自回家吧。”顿了顿,她补充道,“已经这样一周了,每逢单日晚上都瞒着美树同学跑出来,带着一身伤回去,真的好吗?”
“没什么关系,反正沙耶香是个笨蛋,不会觉察到的。”
前方,看不到脸的巴麻美似乎笑了一下。“佐仓同学也是个笨蛋啊,既不会演戏,也不会撒谎。”
杏子感到气馁。毕竟“那个”宛如油画、温文尔雅的巴麻美前辈刚刚直言不讳她是个笨蛋。
“现在的你不能很好地保护她吗?”麻美继续不急不缓地追问,那声线就像她惯用的魔法丝带一样,明明柔软纤细,却勒得人喘不过气。
不知不觉中,杏子将长枪握得更紧了,紧到虎口发疼的程度。
“是啊,我是笨蛋,居然傻到找你帮忙。”她突然恶狠狠地说。
即使路灯如此昏暗,杏子也分明看见麻美的肩头抖动了一下,随后垂了下去。她听见她缓缓吸气的声音,然后幽幽吐气的声音。
“你对我发什么脾气?”
是啊,杏子问自己,为什么对麻美发脾气?麻美不计前嫌,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助她;每逢单日清理完魔兽后,不顾魔力的消耗,便立即与她展开真相实弹的魔法特训;还尽职尽责、设身处地帮她想方法。面对这样的巴麻美,不仅没心存感激,而且还恶语相向,杏子对这样的自己简直深恶痛绝。
果然还是没办法和巴麻美好好相处。她颇为失落地想。
“我不是在对你发脾气,也不知道该对谁发脾气。或许我只是想找个人痛痛快快打一架而已。耽误你时间了,真对不住,以后不打扰你了。你说得对,心病得由自己搞定,别人帮不上忙。就是这样,回见了。”她掏出珍藏已久的巧克力棒咔嚓咔嚓咬起来,却觉得味道跟锯末没什么分别。
“我不是这个意思。”本来已经抬脚准备离开的麻美飞快地转身,“我是说你的方法不对,太急于求成。就像一度忘了怎么飞行的小鸟,恢复飞翔能力的方法是去熟悉翅膀与风,而不是一再从高空跳下去。听我的,你应该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和心态才能……”
“你又替我着什么急?”杏子昂头打断她。
麻美一时语塞。
“有句话我很赞同,人与人可以分享快乐,但无法分享伤痛。所以你和我互相没法理解。”
“哦?”麻美方才还黯然失色的脸上闪现出意味深长的光。“这么说你和美树同学能够相互理解啰。”
“……跟你没关系吧。”
一阵微妙的沉默后,巴麻美摊了摊手。“是啊,跟我没关系。”
肯定是惹恼她了,杏子想。因为发散着光晕的脸庞上蒙了一层灰一般的阴影。
“不过你这个脾气……也该改改了!”
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黄色丝带向她袭来。
杏子连忙一个后空翻躲开。抬起头时,对面是全副武装、面前排列着数十把燧发枪的巴麻美。
麻美举起镶嵌着魔法符文的枪,满眼冰霜,声音冷得像隔夜的红茶。“这不是演习。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下个瞬间视野被铺天盖地的魔弹淹没。杏子飞快地跳上身旁的高楼,一梭子子弹紧追着她的脚步打在墙上。她翻身下墙,朝麻美的侧后方绕去,却被两发重炮截断去路。烟尘弥漫。她再次改变方向,然而五缕要命的丝带从前方如闪电般袭来。杏子恼了,长枪一挥,划碎四根,剩下的一根绕过武器,蛇一般缠住她的胳膊。坏了,她想。随后立马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倒、甩开,重重砸在水泥墙壁上。
她从瓦砾堆里一跃而起,旋转长枪挡开追击而来的魔弹。“哼,这样才像话。”久违的舒畅,仿佛每滴血液都在歌唱。将长枪举在胸前,杏子如离弦之箭般刺向魔弹发射的方向。
“可你太不像话了。”巴麻美轻巧地举铳格挡。“殴打美树同学,欺负小渚,似乎给你平添了不少自信嘛。”她丢开发射过的火枪,另一只手的枪口瞬间移到杏子眼前。“正面突刺,不过脑子。还没明白?”
早就明白麻美不知这一套了。枪尖快要接触火枪的瞬间,杏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改变长枪的形态。锁链链接的长枪如高抬头颅、口吐红信的眼镜蛇,朝麻美毫无防守的后背刺去。
“雕虫小技。”麻美倏地弯腰,如芭蕾舞女演员般一脚踢出,卸去了杏子这一击;同时借助惯性来了个后空翻,鞋跟直直砸向杏子的下巴。这回杏子没有后退,她昂头让鞋跟从鼻尖擦过,一把抓住麻美的脚踝。
然后朝小腿狠狠咬了下去。
“啊?呀!——”
方才还蓄势待发、准备给杏子送上一整套组合攻击的巴麻美瞬间失去平衡,结结实实摔倒在地。杏子乘胜追击,一枪撂飞她的火枪,将枪尖抵上她的喉咙,居高临下地宣布。“我赢了。”
出乎意料地,巴麻美没有反驳,也没有还击,她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躺在地上,脸庞侧向一边,刘海遮住眼睛。
“喂——”杏子蹲下身,抓起领子想把她的脸扳正。
“啪!”清脆的耳光声划破寂静,在空旷的建筑工地上回荡。
这一巴掌挨得莫名其妙。
怒不可遏的杏子扯起对方的上半身,逼迫对方直视自己。“哪有这样的?输了还打人?你——”
出乎意料,此时巴麻美脸上挂着的,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杏子愣了一会,怔怔地松开手,把自己的左臂送到嘴边,尝试着咬上去。
“有这么疼吗?”她半带愧疚半带委屈地问。明明不会比掐一把更疼,再说隔着袜子,应该连疼都不会,最多有些痒罢了。
巴麻美别开脸,还是一脸拒绝交流的样子。
“啧,对不起啦。”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姑且算她做错吧,杏子站起来,摸了一块奶油味的棒棒糖递到麻美面前。“起来吧,地上好凉。”
麻美没有接住伸过去的手。她撑着膝盖起来,用一种冷淡的、令人后背发毛的眼神将杏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无精打采地说:“我有办法让你找回失去的魔法,不过不是今天。今天我们都太累了,回去休息吧。我也要做一点准备。后天晚上再来这里碰面。”
听麻美口气,似乎对此很有把握。然而杏子却找不到丝毫喜悦的感觉。总而言之虽然绕了不少弯路,但结果并不坏嘛——她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巴麻美看她的表情,已经出离“失望”“无奈”“烦恼”的范畴了,如果搜肠刮肚地找一个词来形容,大概是“恨之入骨”吧。
算了,后悔有什么用?这样也好,就不必把沙耶香的秘密告诉麻美了。
“不要误会,我不是出于支持或理解帮你,而是再也无法忍受你的性格了。如果取回魔法可以让你改改这乖僻的性子,我非常乐意效劳。虽然知道你一直独来独往、缺乏社交锻炼,但偶尔也该向美树同学讨教下做人的道理。如果一直这样情商低下,会更遭人讨厌哟。”
没有等待她的道谢或告别,巴麻美干脆地转身,踏入雾色正浓的黑夜。
五月的夜晚并非有多冷,但杏子还是打了个寒颤。“……啧,好疼。”她捂着左脸喃喃自语。
“现在的你不能很好地保护她吗?”——那个反问句是杏子情绪失控的罪魁祸首。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不能很好的保护那个笨蛋,她甚至不知道要从什么东西手下保护那个笨蛋。
一周前,在餐厅偷吃夜食后、蹑手蹑脚摸回房间的杏子路过沙耶香的卧室门口,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响动。当她轻脚轻手拧开门把,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窗帘紧闭,卧室漆黑一片,那些平日里亲切可爱的布偶都变得异常狰狞可怖;身着睡衣的沙耶香久久伫立在镜子前,双手紧抓镜框,双眼睁得老大,用毫无起伏的音调反复念着一句话。
“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
这家伙有梦游症?那是杏子的第一反应。一度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她偶尔也有类似的经历:在一个地方入睡,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记忆中残留着些似梦非梦的模糊印象。据说不能惊吓梦游中的病人,只要让他们避开危险,一段时间后安定下来重新入眠就够了。
于是杏子轻轻带上门,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打算静待一小会儿。
“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
这诡异的场景着实让杏子如坐针毡。沙耶香的声音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如果说平日里她的声音犹如流动的泉水,此时就如同凝固的冰凌。浑浊、沙哑、充满了死亡的气息。令人不安。
“呐,沙耶香……”她犹豫着开口。
还是那宛如幽灵般的低语。“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不要忘了那家伙是恶魔。……”支离破碎的词句充满了整个黑暗的空间,几乎令杏子窒息。
“呐呐,沙耶香。”觉得自己不得不做点什么的杏子轻脚轻手走到沙耶香身后。“沙耶香!”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同时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沉陷于镜中倒影的沙耶香终于有所反应,她宛如卡壳的玩偶般缓慢而木讷地转过身,将毫无焦点的视线投向杏子。视线对接的瞬间,杏子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家伙,居然在哭?”
确定面前的人是杏子后,一脸惊恐、满眼泪水的沙耶香终于扯出一抹苍白的微笑。
“你……来救我了呢。”
那是一掐就断的声线。然后她骤然合上双眼,就这样直挺挺地朝地板倒去。
在沙耶香的躯体跌入她的臂弯之前,杏子都不知道平日里看上去生龙活虎的少女竟然如此之轻,宛如泡沫一般。
她将丧失意识的沙耶香送到床上,替她压好被子,转身出门,然后一夜没合眼。
“早——上——好——”第二天美树沙耶香的笑容依旧晴朗,一如既往像个笨蛋一样。
没来由地,杏子感受到排山倒海的饥饿,却并非是因为食物。
这就是……恐惧吗?
“一旦觉得幸福的时候就会遭遇厄运”,也许万念俱灰的父亲在自己身上下了这样的诅咒,她想。
“该死。真是该死。”她狠狠咒骂,针对那所谓的“恶魔”,但这毫无意义。也许那是尚未出现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佐仓杏子必须行动起来,掌握更加强大的力量。为了沙耶香,也为了自己。
但那不包括彻底激怒巴麻美。
终于回到美树宅,杏子觉得今天这一路尤其漫长。她驾轻就熟地翻墙落地,攀上二楼,爬进属于“杏子酱”的房间。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她吓了一跳,差点把嘴里的炸鸡块整个咽下去。
沙耶香拨开大灯,叉起腰,用虎家长瞪熊孩子般的眼神狠狠瞪着杏子。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狡辩的了,杏子只得撇了撇嘴。
“要不是明天补考,必须通宵啃书,谁管你啊!”
“诶?补考的日期是明天吗?”
沙耶香狠狠拍了拍墙壁,也不怕吵醒在楼下睡觉的父母。“要不要我把日期写在你脑门儿上?不用说啃书了,你肯定连小抄都没做吧?荒废学习也该有个限度!”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像你。船到桥头自然直。”打了个哈欠,杏子朝床走去。
“啪!”
手腕被沙耶香狠狠攥住。
“黑方什么别管了,就当我求你。”跟她所说的话相反,那说一不二的语气根本不像请求而像命令。
“黑方只是附带,‘消灭魔兽是我们魔法少女的天职’,这可是某人自己说的。只要有一只魔兽在外面活动我就睡不着觉。现在好了,我也困了,松手。”
“今晚的魔兽真稀奇,居然会扇耳光。”沙耶香点了点她自己的脸颊,话中带刺。
杏子无言以对。
“你又去招惹了麻美学姐吧?不自量力。”
明明是我赢了,内心挣扎着反驳。但她说不出口,那不值得骄傲,更不值得向沙耶香夸耀。
“不要这样了。”沙耶香苦笑着,朝她递出一个苹果。“送上食物的话,你应该不会拒绝?”
“随便,我无所谓。”她真的很累了,累到对如此圆滑硕大的苹果也提不起兴趣。
沙耶香把这话当做保证,释怀地笑了。“那我继续啃书啰,你睡就睡吧,等成绩下来后哭都没地方哭。”
“呐……”就在对方快要跨出房门的瞬间,杏子说,“我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吗?”
“是、是啊。”对方飞快地回答。
“哦……”跟麻美所说的话放在一起,这让杏子更加沮丧。
“也不是所有时候都讨厌啦,在某些时候——一小部分时候——还是稍微……不那么讨厌的。”
“是吗?”杏子抬眼看了看她,对方俨然一副词不达意的样子。
“……算是吧。就这样,晚安。”沙耶香飞快带上门,啪踏啪踏地跑掉了。
在有些时候不那么讨厌……那还真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连衣服都没换,杏子抱着沙耶香留下的苹果坠入梦乡。梦里似乎飘荡着一缕不知名的清香。香味勾起了她的食欲,又让她觉得饱足。在她迄今为止尝过的所有食物里,没有一种拥有类似的味道。那香味是蓬松的、轻盈的、温暖的、溢满的、若有似乎却又无处不在的。
对了,就像阳光。
标题出自:《Sleeping Sun》 夜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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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因为写杏子过去的故事用笔有点太阴暗了,所以和沙耶香相遇那段加了些奇怪的梗和笑料。如果觉得违和感太大我会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