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這樣子，請務必再約個時間，我們再好好詳談。」
E行角落，練雪漪與意大利服裝企業SINORI的內衣部設計總監在小食部喝完飲料，言談甚歡後互相道別，約好晚飯時再談。
練雪漪造夢也沒有想過，用來做機芯外殼的納米炭纖維材料，竟然會有人想用在胸圍鋼圈的物料上；她一向還以為胸圍鋼圈只用金屬和塑膠材質而已呢。不過有生意沒有理由不做，對方提出的合作案又有初步可行性，練雪漪便也不介意作進一步磋商。
她回到攤位，已經有好幾位其他公司的業務代表在等著了。眾人看見練雪漪回來，都紛紛打招呼，練雪漪一一回禮，並以最謹慎的態度交換名片。
練靜漪來到E行，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國英攤位前的那熱鬧景象。
人們幾乎是輪著與練雪漪和歸櫻談話的；練歸二人從容應對。雖然國英只佔半個攤位，職員又只有二名；但這角落竟比門口當眼處的A、B、F、G幾行還要熱鬧似的，彷彿這個地方，才是整個會場的中心。連基新也連帶得益，其產品曝光率大增，有南美、加拿大和日本的買家注意到基新卓越的小型、微型太陽能和光學電池技術。鄭娜儀也忙著跟客戶說話，沒有留意到練靜漪的去而復返。
待得練雪漪和歸櫻發現氣氛有異，練靜漪已經越過其他客戶，直接走到練雪漪跟前，也不管練雪漪對面正在與之對話的『現視精工』的女副總裁，揚手『啪』的一聲，便打了練雪漪一記耳光。
「啊！你在幹甚麼！？」現視精工的女副總裁、越南藉的阮安希尖叫起來，「你是誰？怎麼胡亂打人？」
練靜漪卻不管那比她矮一頭的越南女子，指著練雪漪罵道：「賤人！佟氏那件事我已經忍你，畢竟是她們不識抬舉，非要撿我練氏不要的技術回去當寶；但你竟然得寸進尺，把我練氏的迴路技術和最新專利都賣給外人，還讓他們做出產品來，跟我練氏打對台？練雪漪，你好大的膽子！」
練雪漪忍痛站直，看見後方一臉歉意的Bellini和Emilie Chua，立時明白是甚麼一回事。「我不記得我在離職時，有拿走『屬於你們練氏』的一分一毫技術。有人的產品跟你練氏的東西一樣，你不去調查內部有沒有人洩密，反而來這兒騷擾同行，阻著我做生意，這是甚麼意思？」
「還裝蒜？！ADM-01迴路技術是甚麼回事？還有『青蘋果』呢？納米炭纖維STA3號焊接技術呢？」練靜漪怒道。「那是練氏一直在使用的專利技術，別以為那些是你在練氏時主持開發的，便可以在分家後隨便賣給人！那是你用練氏的資源研發出來的東西，不是讓你這吃裡扒外的的賤女人拿去肥自己的新公司的！」
練靜漪去而復返，還在攤位面前大鬧，早已吸引了不少圍觀者。其中的中國廠商或多或少都知道練家分家的流言；與國英建立了業務關係的公司代表又都看過了相關專利文件，他們已經明白是甚麼一回事。但外國企業卻暫時未知道練氏分家之事；見到練靜漪一副就專利技術興師問罪的樣子，都不禁打了個突。
歸櫻看見變故倏起，連忙向客戶告罪，小跑過來扶著練雪漪，擔心地察看練雪漪臉上的紅腫。「雪漪你還好嗎？啊！都腫起來了！」
練雪漪安慰地握了握歸櫻的手，轉過頭來，對練靜漪正色道：「練靜漪小姐，我想這真是你貴人多忘事了。2031年8月8日，你已經把剛才所說的專利權，連同其他61項技術專利都讓渡給我了，讓渡書還是你親筆簽名的，難道你忘了嗎？我現在就有律師批核證實的副本在這兒，要給你看看，以更新你的記憶嗎？」
一眾同行和客戶聽見了，都神色各異。有生意來往的如佟氏等人一早知道詳情，見練靜漪出醜，都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打算和國英做生意的潛在客戶則鬆了口氣。正在與練氏有合作關係的公司代表卻都臉上變色，他們隱約聽說過練氏和一間小型微技術提案公司對簿公堂，但依照練氏的人的暗示，那只是小型提案公司想要註冊專利技術或名稱，以敲大手公司一筆購回費用的事情而已，這種小伎倆業界常見，並不足為奇。但現在看來情況並非如此，人家可是實打實的擁有技術專利權。若練氏在民事訴訟中敗訴——這可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練氏和他們自身的立場都會很尷尬，他們身為技術使用者，還隨時面對那間提案公司的訴訟。
練雪漪不慌不忙地取出有厲氏律師事務所核實蓋章的讓渡文件副本。「大家都是做這一行的，想必很明白法規了。這64項專利權，全部都是我練雪漪本人的。那些技術到底是怎樣產生出來的，練小姐想必心中有數，不過現在也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我向我每一位客戶提供技術並收取相關費用，是完全合理和合法的。這當中當然包括練氏在內。
「你……」練靜漪臉色變了又變，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由於練氏拖欠專利權費用，我記得我已經委託律師通知練氏和練小姐你，練氏使用這64項專利技術的權利，已經被我國英停止了。」練雪漪道。「我的律師隨時恭候你的大駕，我們也隨時樂意接收你的支票。還有，我也要找大會診療室檢驗一下我臉上的傷，這方面也會有我的律師，呀，也可能是警察來直接跟你對話。失陪了。」
說罷，她也不管練靜漪的反應，逕自走回攤位椅上坐下，打手機請求主辦單位的駐場醫師來。歸櫻也下死眼瞪了練靜漪一眼，才站到練雪漪身邊，輕輕扶抱著她。
一眾圍觀者也紛紛向練靜漪投以鄙夷又或幸災樂禍的眼神，才漸漸散去。
練靜漪被晾在原地，直到有人叫喚，她才回過神來。「是晴依？這次又怎麼了？」
「藤乃商事的社長藤乃靜留小姐找您。」許晴依道，又頓了一頓，方才繼續：「其實她半小時前已經到了，本來在我們那邊等您的，但因為練小姐，嗯，在和其他客戶說話，所以她說不如她走動一下，直接在會場找您，與您碰面。」
「甚麼？」練靜漪回身，便看見兩個月前才見面簽約、正式開始合作案的藤乃商事社長藤乃靜留，穿著一身炭灰色的套裝，站在自己身後。她雖然面帶笑容，但不知怎的卻透出一陣冰寒冷意。
「啊啦，想不到我只是稍稍走動了一下，便發現了那麼重要的好東西呢。」藤乃靜留冷笑，以流利的英國腔英語道。「本來是想跟練小姐談談，這陣子貴公司的下屬不爭氣，弄得紙漿纖維分離案子的目標達不到的事情的。可是我剛才好像聽說，有些技術的專利並不在貴公司手上？那貴公司在推銷的時候所言的『獨家技術』，還向敝社收取專利使用費用，請問是甚麼回事呢？」
練靜漪和一眾下屬完全呆住。
藤乃靜留優雅地鞠了個躬，飄然轉身。「我看呢，到了這一刻，藤乃商事與練氏已經沒甚麼可談的了。請貴公司準備接收敝社的律師信吧？」
Bellini和Emilie Chua一起揉揉眉心，這下當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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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10月，練氏也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國英控告練氏拖欠專利權費用、與冒名聲稱其擁有64項專利以牟利的索償案件，被排在11月中開庭聆訊。國英索償的金額，包括拖欠了的2031年8月、9月份權利金、相關利息與商譽損失，高達600萬人民幣，一時轟動整個業界。
與此同時，其他客戶也嗅出不對勁，紛紛做出動作。藤乃望月以及其二大母公司之一、日本藤乃商事立馬無限期暫停與練氏的合作案，藤乃商事亦控告練氏電子商業詐騙，以不實聲明誘導藤乃商事購買其服務並收取非法費用，提供的服務質素亦無法達到合約的要求。藤乃商事同時求償非法收取的全部相關費用、相關利息、以及對方違約造成的損失。
練雪漪是在被林素玉邀去建國路的團子店附設茶軒去的時候，方才知道藤乃商事與練氏鬧翻的事情。由於藤乃望月有一半股份是屬於望月控股的，這件事情又與櫻的舊公司藤乃望月有關，故此林素玉也得知了詳情。
練雪漪也是第一次吃到『桶團子』。那是把團子埋在大量紅豆餡或黃豆粉之中，以木桶販賣的一種食品。吃時通常從桶中盛出，以小盤分裝；但其實分在松花堂風便當盒中也很方便。被林素玉『改造』過的團子店加入了這種禮盒，還附了望月生產的優質綠茶，這種禮盒套裝相當受歡迎，在TOPSKO的專櫃大熱賣。這間茶軒便是提供堂食服務的地方，從業員服務訓練外判給了『雁音軒』，謹慎又周到，重視私隱的風格也得到了正面迴響。
練雪漪和林素玉就在類似的半包廂中品嘗團子，以望月有名的好茶作為飲料佐膳。
「練氏幫藤乃望月做的第三代『抄撈君』簡直是一塌糊塗。」林素玉幫練雪漪盛裝宇治金時口味的團子，道。「無論是設計還是部件質素都很有問題，根本不堪使用。錢不斷花出去，試作品一個一個地做，但根本只是原地打轉，解決不了問題。項目已經開始超支，即使沒有香港微技術展那件事，藤乃望月那邊也會很快要求中止合約的，現在也只是正巧給了他們絕佳藉口罷了。」
練雪漪側頭：「這就是藤乃小姐到香港微技術展找我的原因嗎？」
「大概吧？」林素玉又為練雪漪斟茶。「案子被練氏弄成這個地步，開發工夫又是不能停止的，藤乃商事也好、藤乃望月也好，只怕現在也相當困擾吧？說起來，靜留小姐已經來找你了呀？動作還真快呢。」
「是。」練雪漪也不隱瞞，坦然承認。「藤乃小姐說，八月底練氏交出來的作品出問題時，藤乃商事已經起疑；但練氏那邊一直跟他們扯皮，他們遠在日本，也得不到甚麼消息。然後藤乃小姐和玖我﹝藤乃夏姬﹞小姐親自插手這事，她們向練氏要求跟我直接對話，那個時候她們才知道我已經離職了。我在練氏的時候，跟藤乃商事還沒有正式合作，一切聯絡都是透過公司；她們起先無法找到我，後來才輾轉打聽到櫻從藤乃望月離職後，是來了我國英那兒工作，國英又參加香港國際微型技術展，藤乃小姐這才飛到香港去找我。」
「這還真曲折啊。」林素玉嘆道。「那麼，應該是由國英來收拾練氏創下的殘局囉？」
「藤乃小姐是有這樣的意思，希望我去日本，幫她整理練氏之前做下來的東西。但以國英的規模，還吃不下這樣大的案子。現在幾乎是由我自己一腳踢的狀態，沒有辦法中國、日本飛來飛去地幫她做。」練雪漪道。「啊，謝謝，這是黃豆粉團子嗎？……於是藤乃小姐說，先幫她搞定藤乃望月那邊的問題，等到藤乃望月那邊的系統完成，藤乃商事再直接訂購一套一模一樣的便成。這樣我倒是可以應付，我可以在我的工場中製作好部件，再用船運到日本風華市，頂多到貨後我過去指導安裝就是了。」
林素玉點頭。這些提案相關的工作，是客人依照需求訂購，不像練氏那樣需要做廠大量生產。像國英那樣的生意，下町小工場之類的靈活小型公司能最靈活應對。這也是國英的大優勢之一，能提供練氏所不能企及的靈活和貼身服務，能滿足客戶那些大量生產品所不能滿足的要求。
「不過沒關係吧！只要她願意接受我現在的狀況，價錢又適合，我不介意幫她做這個，少不得我們再辛苦一點罷了。」練雪漪放松地伸了個懶腰。「多來往幾次日本也不是壞事哩！櫻喜歡日本的東西，如果有機會，我順便帶她去走走，或許多留一天，順道泡個溫泉，這樣也好。」
林素玉放下茶壺，饒有興味地看著練雪漪。
「怎麼了？我的臉有甚麼嗎？」練雪漪問道。
「沒甚麼呀，只是覺得你變了。」林素玉笑道。
「有甚麼變化嗎？我還是我，連工作內容也沒甚麼不同。」練雪漪道。「頂多是收入少了吧？不過我爸爸媽媽留給我的物業還有租金收入，可以頂得住。變窮了啊，不再是以前在大公司擔任要職的富家小姐啦。」
「這正不就是大變化了嗎？」林素玉失笑，「賺的錢少了、千金小姐的光環消失了，但我看你比以前更開心得多了吧？」
練雪漪想了一想，點頭。「的確是這樣。或許因為現在的工作目標不同了吧？現在公司是我們，我可以決定該做甚麼、不做甚麼。努力得回來的東西是自己的，和櫻、和其他伙伴一起建立了一些東西，每一樣也這麼真實，比在練氏研發了甚麼東西、為公司賺了多少錢更加真實。練氏太大了，也已經發展成熟，那時的生活和工作都很穩定，但總覺得少了些甚麼……怎麼說呢？我想我還是喜歡現在這樣，一件一件事地創造出來。現在我做事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珍愛的人，在自己深思熟慮之下，決定承擔起那份責任。我比較喜歡這樣。」
「這樣就太好了。」林素玉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看見你這樣子，總算是放心把Flora交給你。」
甚麼呀，練雪漪只感到哭笑不得。雖說中國國家隊是個很團結、感情深厚的團隊，但櫻是成年人了啊，要與誰一起生活、要過怎樣的人生，完全可以自己決定，還有交不交給誰，這樣的說法麼？
「也只是這麼一說而已，不過當然，如果早知對方並非良人，有機會的話，我們一定會多加留意，有需要時便盡快伸出援手哩！」林素玉正色道。「Flora當年也是國家隊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她可能沒有小伏在體壇的成就那麼高、也沒有Erin Lu那樣以美貌和實力獲得廣泛的人氣；但她為國家隊做了很多事，付出的努力和心血也是有目共睹的。也許在場上當正選拼搏的不常是她，也許她常常只是等待，也許我們常常只在情況危急的時候，才要她出來救場：但她從來沒有一句埋怨，相反更努力練習、學習，盡力在各方面完善自己和幫助隊友。她在後備席上，我們便會有安心的感覺，因為我們都知道，萬一比賽場上出了甚麼事，Flora的實力一定可以應付得了。她就是這麼一位可靠的隊友和溫柔的後輩，也是後進心目中非常值得尊敬的前輩。作為隊友和朋友，我們都認為她值得幸福快樂的生活；如果她開口，無論是甚麼方面也好，我相信與她共事過的國家隊隊友，也會很樂意協助她。」
練雪漪動容了：「靜漪還諷刺櫻打不上正選……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櫻在你們心目中是那麼重要。」
林素玉臉色一沉：「甚麼？靜漪諷刺Flora？這是甚麼回事？」
「那是香港國際微技術展時的事了。我那時不在，還是和我們聯名租攤的基新製電同事告訴我的……」練雪漪道，把從鄭娜儀那兒聽回來，有關練靜漪大鬧只有歸櫻一人的攤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林素玉。
林素玉冷笑，為自己斟茶。「這位練大小姐還真有膽子哪。最好她還是不要提，她曾經有兩年在我手底下打球的好。不過她也不在排球圈子裏混了，看來我應該不必太擔心丟臉的問題。」
練雪漪很久沒有聽到林素玉拐彎抹角地諷刺別人了，知道她心中氣極，一時也不知該勸解，還是該為練靜漪又得罪了人而幸災樂禍。
「不知道你們控告練氏的案子，是在哪一天提堂聆訊？」林素玉問道，「到時我務必抽時間去旁聽。」
「日期是11月11日，在神川市東地方法院。」練雪漪苦笑。「Christine，你是想做甚麼？」
「我望月控股也是藤乃望月的大股東啊，還有Selina Rosenlinkova、瑞乃、京研時計等幾個公司，也有用練氏的東西。」林素玉理所當然地道，「現在那些擺明都不是練氏擁有的技術了，他們還冒認是自家專利技術來出售，謀我們的專利權金，這麼大的事，我怎麼能不關心哩！我們可冒不起被指控使用冒牌貨的風險啊。」
練雪漪才不會因此也把望月控股控告進去，也不相信林素玉的動機會如此單純。她那位奇葩級的堂姊曾極其嚴重地得罪過林素玉幾次，每次林素玉都放過了她。但誰也不敢肯定，靜漪再如此挑衅Christine下去，哪一次會遭到Christine的全力反撲。到時莫說是自己，就算叔父立時醒來後復元如舊，也救不了靜漪了。
「練伯伯的情況還好嗎？」林素玉問道。
練雪漪搖頭：「我近來很少去探望，所以並不清楚。」
「唔，那也對，你也是應該避嫌的……或許我跟練伯母約個時間好了，反正也需要匯報團子店的營運狀況的。」林素玉道，換了女侍送來的新茶具，幫練雪漪斟好了熱茶。「這是熱紅茶，配棗泥餡的團子最適合了，請雪漪務必試試看。」
「好啊；但這麼一個個團子吃下去，很快就會飽呢。」練雪漪苦笑，「不過真的很好吃，每一種味道也單純而醇厚，令人滿足……如果叔父醒來，知道團子店弄得那麼成功，一定會很高興。」
「是呀。」林素玉輕笑，喝了口茶，狀似漫不經心，又似自言自語一般的道：「有甚麼事便即管找我吧？我會盡我的能力幫忙的。因為雪漪也好、Flora也好，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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