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練雪漪相約紺野玖莉到家庭餐廳吃飯，並提出來國英『兼職工作』提案的同一天，練靜漪在練氏13樓的CEO辦公室中生著悶氣。

地面上滿地都是散落的文件夾、碎裂的擺設等物，Emilie Chua幾乎是逃出去的。阮華鈴扶住了她，許晴依一時也不敢溜進去收拾。

聖誕節已經臨近，替代技術的事情仍然未有任何眉目。主力商品的ES納米晶片，由第4代開始便是由練雪漪主持研發的，那時仍是大學生的練雪漪由參與到主持，發展出好幾項專利技術，徹底提升了晶片的品質，令練氏的產品由任何一間公司都有的低端產品，變成令世界大客戶都滿意追捧的高科技產品。可以說，因為有練雪漪，決心轉營的練氏才成功實現了這夢想，成為業界中的翹楚。

Emilie Chua咬牙。她不在乎練二小姐在不在公司，最大問題是練雪漪把專利技術帶走了，這樣讓她只能在一個很低的起點再行設計。在工業設計的領域，能完全從零開始想出新東西人才幾乎沒有，大部份的人也是在公司現有的基礎下再進一步。能為產品做改革性設計、稍微偏離原本路線的人，已經是很厲害的了。現在的情況是，她不是必須從無到有、便是要以六年前的路向為基礎，跨過這六年來的科技鴻溝，創造出追得上現今世界的東西來。這兩方面也是幾乎不可能。

其他技術也和晶片的情況相似。Emilie Chua很清楚，事實就是練雪漪之前的貢獻太過重大，她所研發的東西成為了練氏的命脈。原本一切都會很完美，練雪漪是練家二小姐，又是練氏股東，她所做的一切也會是為了家族和公司，絕不會有二心。她又不是個貪心的人，要貪、要奪取公司，她早就做了，何需等到現在？練老先生的路向是完全正確的，只要像練老先生所為那樣一直任用二小姐下去，練氏的繁盛是一定的、持久的；即使日後主事的是練大小姐也是如此，練大小姐將可以在只掌管著公司帳目和發票的狀況下，安享練二小姐的心血和成果，過著富貴閒人的優越生活。

可惜、可惜，練大小姐的短視近利，把練二小姐迫走、又把練氏迫到今時今日的地步。

她本來的計劃是當開發部部長沒錯，但前提是得有兵呀！像是練二小姐，又或是小甘、小辛，即使是紺野玖莉那個女人也好。現在剩下一堆毫無創造力、只會聽命行事的東西，要他們提點子，便只會拿些沒用的廢物推搪，有甚麼用處？

練大小姐這次是給了預算去弄替代技術，可是期限只到過年之前；偏偏那班垃圾一聽見有這麼重大的任務，立刻請病假的請病假、按章工作的按章工作，一點主意也不拿出來；還說甚麼『我們只是聽上司之命行事，在Theresina小姐在位的時候已經是這樣』，根本完全是放屁！那時就那麼活躍地給這給那個意見﹝雖然大部份時間也是些沒用的提案就是﹞，現在在最需要意見的時候，便一言不發，統統都是蛀米大蟲！

練靜漪坐在CEO書桌的椅上，想要再揮跌桌上的擺設和文具，想想還是硬生生住了手。

AD和瑞乃正式宣佈在2032年度不再採購練氏的任何部件；連特別調動Azura Bellini去挽回也不果。紮根神川市的郭家運動品牌BD也有轉供應商之意，Calvin Huang正在努力挽留。其他客戶近來也頻頻打電話來抱怨練氏加價，紛紛減少訂單又或修改貨款支付條款，盡量拖延給付時間，令練氏百上加斤。

練靜漪咬著下唇。加價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要不然做一件蝕一件，練氏哪兒頂得住？再說雖然專利權不在練氏手上，但練氏的廠房可是業界之中，最擅長把那些技術造成產品的廠啊！說練氏買國英的技術才能做成生意，國英又何嘗不是要依賴練氏把意念化為實體，其技術才值錢？

Azura Bellini轉告說，BD轉供應商，是因為其產品轉型，新設計將會替換很多部件，練氏的部件是其中之一。

她才不相信會是如此！若真的是不再需要練氏系統的東西，那訂購Unitechnik的新型ES晶片又是甚麼回事？Unitechnik的東西還不是用的練氏系的技術？

偏偏Emilie Chua那廢物又研究不出甚麼代理技術來。荒謬！設計圖紙和練氏歷代研究出來的東西，都還在練氏手上；練雪漪當年還不是以那些東西為藍本，想出那些核心技術來？區區一個大學生做得到的事，Emilie一個業界精英難道便做不出來嗎？

會計部送來的報告，這兩個月的現金流在支付給予國英的專利權使用費後，已經差不多枯竭。再流失這麼多客戶，練氏再也無法負擔現在的生產規模。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呯！』練靜漪用力敲了桌子一下，桌上剩下的東西都彈跳起來，阮華鈴、Emilie Chua和許晴依都嚇了一跳。

練靜漪站起身來，聲音卻一反常態地消沉：「給我請李老和Azura來CEO辦公室，呀不，開小會議室給我們用。不需要特別準備甚麼，給壺茶和幾個杯就夠了。還有，Emilie，你可以出去了，別忘了我給你的期限。就是這樣。」

Emilie Chua如蒙大赦，連忙退出。阮華鈴和許晴依忙去了，只留下練靜漪一個人在辦公室中思考。

反正練氏也不是沒有裁員過。這種事她是知道的，在接管長春的廠房前，爸爸已經耳提面命。廠房和一般員工本來就是工具，要珍惜，但永遠不能讓它們變成負累。一旦情況逆轉，公司用不著那麼多工具，便必須處分掉。法例已經說明了該怎麼處理，照著做便可以，這中間沒有心軟的空間。

練氏的現金流已經不多了，閒置的廠房和員工都需要錢，不能這樣再燒錢下去。

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

她曾經是運動員；有問題就必須解決，這種事她是懂的。但不代表她不知道誰是導致這一切發生的人！

「對了，把Calvin也叫來好了，現在是用得上他的專長的時候。」練靜漪咬了咬下唇，又打電話給許晴依，讓她把黃懷德也叫來一起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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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氏裁員的動作並不是甚麼機密，很快整個神川市的商界便都得到消息。

12月中旬的菖區邊緣，國英微型技術的工場。

在小雪天氣中，打板機仍舊發出規律的聲音。微板打板機在無塵室中運作，有玻璃相隔，又有閃亮燈光，引得搖床上的小男嬰手舞足蹈。小個子的日本女士不時進出無塵室去取出成品，放入包裝機中，又把包裝好的半成品包裝拿出來，給殷夜璃貼批號、登記，以及安排出貨去天津的事宜。

由於AD和瑞乃是緊急訂貨，國英也毫不客氣地收取額外費用；不過天津海達也需要收取急件費用，所以國英實際入袋的急件費不多。但國英的支出同樣很少，頂多就是小甘和小辛留守公司時的支出如飯錢、買床舖和佈置『寢室』的價錢、多了的水電費而已。另外還有殷夜璃和歸櫻兩位『僱員』加班加點處理包裝、相關文件、出貨收貨等的費用。品管由練雪漪自己做回，還省回相關的成本。

紺野玖莉以兼職研究員身份加入國英。她主要在家工作和白天上半天的班，不當夜更，主力跟進國英的提案後續工作和內部開發新品的事情。歸櫻準備了各種嬰兒用品和傢俱，讓紺野玖莉可以帶兒子上班。

紺野玖莉還煮得一手好菜。這菖區邊緣附近就有絕佳新鮮的農產品，雖然紺野玖莉主要煮小嬰兒的離乳食，食材品項有限，但畢竟是自炊，已讓吃慣便利店便當的小甘小辛有人間天堂之感。

練雪漪從與舊同事樓螢的飯局回來公司。小甘和小辛到客戶的工廠去了；公司內部有紺野玖莉、殷夜璃和歸櫻在。

「練氏近來有裁員的動作。」練雪漪接過歸櫻遞來的熱茶，坐了下來。「樓螢說，她收到風，練氏在四陸和長春的廠房會在過年前全部關閉，廠長和幹部被召回神川市，廠房職工全部結束合約和遣散。聽說總部也有行動，但她暫時沒有最新消息便是。」

「這個我有聽說。」紺野玖莉道。「那是小曹告訴我的，他也被裁了出來；幸好他一早便與獵頭公司接觸了，現在這樣正好，直接遣散，還不用一個月通知。結果菲利浦電器請了他……他一家人明天便會去香港，他Whatsapp告訴我有這樣的一件事。練氏的理由是產品轉型和精簡架構，不過誰也知道真實原因是訂單減少了吧！總部也炒了近三十人。不過……」

「這還可以印證得到呢……這麼說練氏裁員的消息是真的了。」練雪漪道。

「螢小姐真厲害，這種東西也知道。」殷夜璃道。

一句話提醒了練雪漪。樓螢本來是練氏開發部的一員，今年過年前從練氏辭職，跳槽到了望月。沒有人知道望月控股聘請一位電子和微技術相關的專業人員去做甚麼，或許是請來維護公司內的電子設備吧？不過樓螢在練氏時已經與練雪漪、紺野玖莉等人交好，之後也一起吃飯、見面。從樓螢口中，她們也聽過不少八卦，例如南京長樂超市集團的大小姐、也是練大小姐舊情人張綺紗閃電結婚又離婚的內幕之類。

這次又得到來自樓螢的情報。可是望月留意市內各大企業的情況就罷了；樓螢只是一個職員，又怎會知道那麼多的？

紺野玖莉卻似沒有想到這邊去，逕自道：「練氏裁員，似乎大家都蠢蠢欲動。也是呢，很多人也等著要練氏那些受過微技術產品製作訓練的技工吧，還有開發相關的人，那些都是即戰力來的。公司裁員，練氏上下人心肯定惶惶不安，剩下的人應該也會感到朝不保夕吧？趁這心靈最脆弱的時機，獵頭公司出面挖角，成功率一定是最高。」

「客戶也會緊密留意供應商的狀況吧，畢竟少了廠房和人才，生產能力和質素都會跟著減低的。」歸櫻也道。「最重要的畢竟還是人麼，CVL也是這樣。球星來了或走了，甚至只是中堅球員的變動，也會影響贊助商對球隊的信心啊。」

「所以說紙包不住火，就是這樣吧。」練雪漪道。

「是啊！」歸櫻和紺野玖莉一齊點頭。

「老大打算如何利用這次練氏的變故？」紺野玖莉問道。

「小甘小辛他們就算了；怎麼玖莉也叫起我『老大』來？」練雪漪苦笑。

「你的確是我們的老大嘛；也是國英的老大，我們決心追隨的人。」紺野玖莉道。

「好吧！」練雪漪舉手投降。「可是我們國英並不需要請人啊！有玖莉你在，已經能應付大部份生意了。2032年度的案子也大部份確定下來了，櫻也會繼續為國英做各種宣傳和擺展覽的吧？開發方面，我現在是總工程師，小甘小辛和玖莉你也會幫忙。阿夜就繼續做文書後勤工作。我們不是已經上軌道了嗎？除非下一步是做廠，不然我也想不到為何要特別請人。若要搞廠，那便是徹底的轉型，國英才成立了不到半年，要搞廠我覺得是太急了。」

「我明白。」紺野玖莉點頭，回身拍了拍還在看著打板機咯咯笑的兒子。「可是，老大，難道你沒想過，要得到你應得的東西嗎？」

「甚麼？」練雪漪一呆，「我把專利權和設計圖紙全部帶走了啊，難道這還不夠？」

「Theresina。」紺野玖莉用回練雪漪還是大學生實習研究員時的稱呼。「我與你一樣，也是練氏的大學生實習生出身，不知不覺已經是10、11年前的事了。練氏本來只是間做OEM的，說是要請我和同事們回來研發新產品和轉型，但來來去去都只倒騰出一些和同業十分相似的東西來，哪有增加多少競爭力？後來你出現了，那時你才大學一年級，便做出A99和DM-1的前身DC-1098來，之後又做出了『青蘋果』變壓系統、納米碳鋼材料技術、光觸媒噴漆法……這個問題、那個問題，你竟然能提出如此奇想天外、但又完全行得通的解答，這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嗎？有了你的技術改良，第四代ES晶片和N系列機芯才真正具有技術上的優勢，令我們得以進軍高科技市場。別的部門的人可能不服你身居高位、可能只當你是練家的二小姐，因此才被空降到開發部來做負責人位子：只有我們才知道，你是有甚麼本事，令你能坐穩開發部部長的位置。」

「這些都是我畫出設計圖來的技術沒錯，不過也有同事的功勞在裏面。」練雪漪道。「玖莉，你到底想說甚麼？」

「Theresina你可能不知道，你為練氏帶來甚麼。有了你，這個高端精密微技術電子產品市場方才成立、出現，練氏也才成為微技術業界的大手。對練氏來說，你的存在有多重要，你知道嗎？」紺野玖莉道。「那些專利技術，只是你做出來的那件事本身，但那些專利技術的意義，Theresina似乎還不很理解。練氏沒了你會不會完蛋，現在還在未知之數，但只要你仍然存在，你隨時能製造出另一個練氏。現在練氏面臨危機，必須壯士斷腕，這難道不是個好機會，讓國英接收練氏再也無法壟斷的市場和資源？正所謂肥水不流別人田，反正你也是練家人，這個市場也還是操縱在練家之手，也沒有平白益了外人不是？難道Theresina甘心，練家的一切會落在外人手上？難道練氏完蛋了，國英便不能成為另一個練氏？你不想像練大先生一樣成功、就像練氏上下傳頌著的一樣？」

練雪漪完全怔住。歸櫻擔心地握著練雪漪的手，又轉過頭去，看著一臉悠然的紺野玖莉。

過了半晌，練雪漪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事關重大，請讓我好好想想。」

紺野玖莉亦不勉強，微笑了一下，改了話題：「說起來後天便是老大的生日，老大打算如何慶祝？」

「後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但現在太忙了，也抽不出時間去甚麼地方哩！」練雪漪道。「應該會是好好睡一覺、晚飯去吃點好東西那樣吧？」

紺野玖莉失笑：「不錯，能吃能睡便是福。到時是和Flora去吃大餐吧？那我也不打擾你們了。」

練雪漪挑通眼眉，已知其意。「依照慣例，我會請大家吃下午茶。呼！現在只有六個人，比在練氏的時候花的錢要少多了。」

「那就謝謝老大了。」紺野玖莉喜道，「我要吃『穗鶴』的團子。」

「知道了，我明天帶松花堂禮盒回來。」練雪漪道。『穗鶴』就是練老先生和林素玉合資的團子店，從台南引入，但技法和風格都是純日式和風的。

歸櫻再看了紺野玖莉一眼，紺野玖莉卻恍如未覺，只是笑著，又坐到搖床邊，和小兒子一起看無塵室裏的打板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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