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alowko 于 2014-6-1 00:14 编辑
不曉得是與杏子共度的第幾個夜晚。
杏子規律平穩的鼾聲溜入了耳畔,藏在被褥底下的身軀隨之起伏。
最初還很難適應睡覺時得和另一個人搶被子,耳邊不時有鼾聲叨擾,或是有惱人的磨牙聲在考驗耐性,但日子一久便都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仔細一想,自從重返世間以後,我似乎不知不覺間養成了晚睡早起的習慣,就算再次躺回床鋪,想盡各種辦法逼著自己入眠,仍是徒勞無功,甚至意識反倒變得更加清醒。於是像這樣靜靜端詳杏子毫無防備的睡顏,就成了唯一能消遣時間的樂趣。偶爾興致來時也會作弄睡得酣甜的她幾下,例如捏捏她的鼻子、戳戳她軟綿綿的臉頰,但沒多久杏子就會報復似地整個人翻到我身上,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就在我剛打完一個呵欠的同時,一雙手臂忽然攬上我的腰際。
「……沙……耶香。」
隨即傳入耳中的是杏子嗚咽一般的呼喚。她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呼吸也變得急促紊亂,並蜷曲著微微發顫的肢體。
真少見呢,是作惡夢了嗎?
我伸出手作勢要安撫被夢魘纏身的她,卻在下一瞬打住了。
──別走。
晴天霹靂般的話語使我內心猛然一震,雙眼被滿溢而出的詫異撐得老大。爾後,滿懷的驚詫逐漸轉為悲傷,轉為苦澀,轉為無奈,最後在唇間化作一弧月彎。
哈哈……我有些無力地乾笑了幾聲。
當人類所有的情緒瀕臨極致,所能做的或許也只剩下微笑了吧。
我順勢將杏子納入懷裡,讓她有些發燙的腦袋枕在胸臆,並輕拍著她稍稍弓起的背脊,試圖撫卻她的不安。
「……我在這裡哦。」
至少此時此刻依然如此。
但在不久的將來一切都會成為過去式,卻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真是的,還敢說我,到底是誰才愛逞強?」
笨蛋——我可沒辦法對妳做出這種不可能兌現的承諾啊。
翌晨。
由於今天輪到我和杏子值日,因此我們一早就到了學校。
話雖如此,在見瀧原中學這個掌握雄厚的科技資源、全面電子化的校園裡,值日的內容充其量不過也只是替花瓶換水,檢查班級的教具設備有無異狀這種程度而已。
「慘了!忘記昨天有作業了……」
將剛換上乾淨清水的花瓶放到窗台後,我猛地回想起被遺忘在書包裡的作業本的存在,不禁慘叫一聲。沒記錯的話是要交一篇英文作文,而且第一節就是和子老師的課,這下看來是萬事休矣了。
「既然如此也只好等到圓或焰來再跟她們借來抄囉。」
說著風涼話的杏子大喇喇地坐在座位上,很是清閒地吃著波蘿麵包,嘴邊還沾滿了麵包屑,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可惡,這樣替她擔心了一整晚的我豈不就像個笨蛋一樣了嗎?況且鑒於整晚都抱著她的關係,我的身體現在是既僵硬又痠痛,肌肉與關節都被釘上了好幾個鐵釘似的。
「作文要是用抄的馬上就會被發現啦笨蛋!再說要不是為了等妳回家,我也不會忘記──還有妳別只顧著吃!幫我去檢查一下投影機。」
「稍微改掉一些細節不就行了嘛。」嫌麻煩的杏子不情願地欠起身,但還是依指示朝投影機的方向走去。「而且妳哪時候變成了用功好學生啦?明明上星期才掛了一科英文。Sayaka is very foolish──」
「用不著妳囉嗦!」
是因為天資聰穎的緣故嗎?明明脫離義務教育有好一段時間,照理而言知識程度應該是停留在小學的杏子,卻不必耗費多少功夫就能跟上中學二年級的課程,雖然實在很不願意承認,但她的學習狀況有時候確實好過於我。
無論先天的戰力還是學習力都勝過我一籌,這教我該把面子往哪擺啊。有些無力又洩氣地慨嘆的我趴在窗台上,探出頭來向窗外俯瞰著陸陸續續湧進校門的學生們。
倏忽,目光在茫茫人海中捕撈到了一道格外突出的身影。
真是好久不見了啊,曉美焰。
一夕之間,便完全恢復成那副熟悉的樣貌了呢。漆黑如墨的長髮在燦陽輝耀之下閃閃發亮。卸下了紅框眼鏡,解開了麻花辮,徹底訣別了過去的怯弱形象,再度與我所認知的曉美焰這個存在接合。不只限於外貌上的變化,她整個人渾身散發出來的氛圍都跟著產生劇變──不,該說是回歸會比較恰當吧,睽違已久的回歸。
繼焰之後現身的是帶著渚的麻美學姊,以及向她們碎步奔去的圓。麻美學姊和圓一開始都被焰的改變大吃一驚,圓還明顯露出了感到可惜的表情,似乎還對那雙麻花辮戀戀不捨。而後她們三人聚在一塊,不曉得在談論些什麼。礙於距離問題無法精確地猜出談話內容,不過看上去是要一起去某個地方的樣子。
真讓人介意。
「啊對了,沙耶香,妳今天放學一個人先回去吧,就不用等我吃晚餐了。我大概也不會這麼快回家。」
側坐在桌緣上的杏子一邊替投影機的遙控器換上新電池,一邊說道。
「诶?又要?」
「嘛,稍微有點事想調查清楚。」
「妳一個人沒問題嗎?需不需要──」我話還沒說完,就被杏子率先搖頭回絕。「……好吧。需要幫忙的話再和我說聲。」
杏子只是淡淡地應了聲嗯,接著將遙控器舉高對準投影機的感應器,按下開關。
從販賣部買完東西後,便趁著剩餘的下課時間趕來了麻美學姊所在的班級。
「麻美學姊!昨天讓妳擔心了真不好意思。結果杏子那傢伙還真給我跑到拉麵店去了。」
「美、美樹同學?」本來正專心在座位上看書的麻美學姊先是被我的突擊嚇了一跳,隨即便放下手邊的文庫本答道:「是嗎,不過既然佐倉同學平安無事的話那就好了。」
「但為了表示歉意,就請學姊收下這個吧!這可是杏子私藏的限定口味哦。」
我拿出一盒杏子背著我偷買的麻糬銅鑼燒放到課桌上。由於她藏匿的地點範圍畢竟還是侷限在我家,所以當然難逃我的法眼呢。
「啊啦,這樣好嗎?」
「沒事沒事,誰教那傢伙害別人這樣替她瞎操心嘛。」
被發現頂多再跟她打上一架就是了,反正從唇齒舌戰到互相廝殺這等級別的事對我們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飯。
聽到我這麼說,麻美學姊便溫婉一笑。「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然後這是給蓓蓓的。」我將剛才買來的起司洋芋片交給在桌面悠哉地翻來覆去的渚,並藉機向她使了個眼色。我偷偷在包裝裡頭藏置了一枚胸章。嘛,填入過多氮氣的零食包裝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派上用場,其餘的作用就只剩下欺騙消費者一途了吧。
只見她似懂非懂地接過了洋芋片,並開始抱著它打滾……但願是真的明白我的用意才好。
「對了,放學後鹿目同學和曉美同學要來我家試喝新買的大吉嶺茶,美樹同學和佐倉同學要一起來嗎?」
「诶?這個嘛,因為我和杏子還有點事,恐怕……」
「不要緊,改天再來也不遲呀。」
改天……嗎?
若情況允許的話當然是樂意之至,不過也許已經沒有機會能再和學姊一塊喝茶了呢。
隨著顧客前後進出,自動門在打開與關閉兩種單調的指令之間不停反覆。
基於杏子不會回家用餐,再加上我也不想單單為了煮一人份的伙食而開爐火,於是便索性到了一間便利商店把晚餐草草解決。
坐在店內附設的用餐區一面吃著便當的我,一面隔著一層玻璃與在人行道上搞怪的兩個使魔對望。她們抱著堆積如山的番茄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完全看不出目的何在。但光是看著這些陰魂不散的臭小鬼游移不定就夠讓人受的了,還間接影響食慾。
為了轉換心情,我從口袋裡拿出胸章並湊到耳邊,幾道耳熟的聲音立即湧入鼓膜。
──那個……巴學姊一直就是和蓓蓓住在一起生活嗎?
──是哦,蓓蓓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和我是朋友了,和蓓蓓的交情甚至比鹿目同學和美樹同學還長呢。
──這麼說起來,初次見面的時候,巴學姊也是和蓓蓓在一起對吧。為什麼蓓蓓會來到巴學姊這裡,還記得嗎?
──焰,為什麼,這麼問?
──只是稍微有點在意而已。
焰這傢伙還真是不改一貫作風啊,單刀直入到讓人只能苦笑的地步,從未和這樣的焰正面交鋒過的渚會應付不來也是難免的,一想到這兒就忍不住同情起她了。不過就焰對渚窮追不捨,而未去懷疑身邊的圓這點來推測,八成是恢復了對「魔女」的記憶,卻遺漏最根本上地不合理的一點──身為概念的圓理應不該以人的姿態存在於此。
──現在回想起來,這大概就是我從過去開始就一直夢想著的每一天呢。
──背負著魔法少女命運的生活方式,居然也會變得這麼幸福又充實。那時候還真是始料未及呢。
麻美學姊的話語如同迅速退潮的海水,在我的心底捲起巨浪,一股難以吞嚥的苦鹹味夾雜著痛楚在胸口蔓延。縱使是早已明瞭的事,然而一旦藉由他人之口所述,依然十足具有衝擊力啊。
就連焰也是不禁啞然。
──巴學姊,請問能再添一杯茶嗎?
──稍等一下哦,我現在就去燒水。
──小焰?怎麼了?
──對不起,圓。
以焰有如悲鳴的道歉作為休止符,對話被硬生生地切斷了。
冷峻的晚風化作齊發的箭矢劃過臉龐,因為是逆著風向在疾速奔馳,所以帶來的刺痛感也格外清晰。說起來在矗立的高樓叢林之間穿梭,現實中能將這種出現在電影裡的情節演繹出來的大概也只有魔法少女了吧。
「真是的,焰這傢伙也未免太性急了吧!」
話一說完便馬上當著圓的面使用時間暫停,並直接把渚從麻美學姊家帶去審問,這麼魯莽地行事還真不像她。原先想趕在焰把渚帶走以前去阻止的,沒料到卻被店外的那兩個使魔阻撓去路因而耽擱了一些時間,也錯失了時機。
啊啊,這簡直就是預謀嘛!
──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妳恨我,我很疑惑。
──把一切交代清楚!使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手段,妳究竟有什麼目的?
──焰,我好痛苦。……要變成起司了。
焰突如其來的尖叫如雷貫耳。
──雖然想要一直聽到了解事情原委為止的,不過要是妳繼續虐待蓓蓓的話,我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難道,從一開始就……
麻美學姊……沒有受到時間停止的影響嗎?
立場在一瞬間對調,被質問的對象換成了焰。
──這裡不是見瀧原!大家都被灌輸了虛假的記憶!
──等等,曉美同學?
槍聲冷不防在空氣裡爆炸開來,隨即引起渚接連不斷又高亢的驚叫聲。
這傢伙居然敢正面挑戰狀態絕佳的麻美學姊。而且,同樣使用槍械武器的她們要是動真格的話,豈不是要把整座城都給拆了!
而當我在一個堆放許多水泥與鋼筋的工地著陸完畢時,一個長條狀的漆黑生物體猛地向我飛撲而來。等我仔細定睛一看,對方已然搖身成一名留著雪白的波浪長髮,身穿橙棕相間衣物的少女——是渚。
「嗚嗚嗚嗚嗚沙耶香──」
「喂喂!冷靜點啦渚!」
「渚可是差點就沒命了的說!」
「唔,雖然可以理解妳的感受,不過稍微振作一點啦!」
飽受驚嚇的渚梨花帶淚地向我訴苦,並始終揪緊我的披風不放,一直被焰追殺也真為難她了。
「麻美學姊她們呢?」
渚指向位居九點鐘方向、距離此地莫約數百尺處的一個大型看板——在它身後的是名符其實的槍林彈雨,她們的戰況甚至越演越烈,震耳槍響與刺眼炫目的火光此起彼落。
……這種規模的戰鬥是要旁人怎麼介入其中啊?
這時候,眼光飄向了一具配置在建築工地的乾粉滅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