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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之篇(十二)
魔鬼的颤音(下篇)
不一会儿,她手里拿着急救箱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玻璃瓶回来。 “泉,抱歉。我回来迟了。”藤原前辈见我无力地靠着墙,似乎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头,语气也像是在责备自己,“我不太清楚急救箱的位置,只能询问老师了。还跟她简要说了一下情况,她马上就赶回来,让我先照顾你。”
“没,没关系......”我虚弱地发出声音。远离了冷水后,伤口又开始像是火烧一般疼痛。
“这里太冷,我担心你感冒,可以去你的房间吗?”她温柔地询问。
“嗯......”
藤原前辈扶着我回了房间,打开灯。这时,我才发现这里比起浴室的灯光要亮上许多,刷地一下脸又红了。她让我坐在床上依着靠枕,又担心我着凉就用被子盖上了我没有烫伤的腿,自己则坐在床边从急救箱取出了医用棉,用瓶子中的液体蘸湿,这时我这才知道瓶子里的是低度数烧酒。
“泉,听话。把手拿开,这样会让伤口感染的。”但是现在即使她的话再怎么有理,我也绝对不能把挡住自己胸口的手移开!
“不,不要......”我一开口丝毫没有了底气,脸转到了一边。
“不尽快处理会留下疤痕的。快听话。”她劝诱道。
“......”我纹丝未动。绝对不能!
“唔......”她一下子没作声,我以为她放弃了,稍稍缓了口气。但随即手腕上就被一股力道抓住往外扳开。在手受伤的情况下,较劲的结果自然是我输了。我把头扭到一边,不敢看她的脸,想也不用想自己现在的脸红肯定藏也藏不住了。我可以感觉到藤原前辈看到我的伤口时倒吸了一口气。她没有说话,而我感觉伤口周边有冰凉柔软的触感,虽然已经是低度数的酒了,但一涂上时的刺痛感还是让我全身都绷紧了。
藤原前辈抬起头看了看我的反应,又马上低下头去更加小心地点触伤口。“水泡虽不大但已经挺严重的了,如果不尽快处理,很容易发炎。我先帮你把大片烫伤降温,老师很快就回来。” 她清理好伤口,帮我的手止血包扎后,就开始在急救箱里找着烫伤药。
酒精的挥发让火烧的刺痛感慢慢减退了些,我稍稍转过头,看到她额头上微微渗出了汗,不知为什么她的脸颊也微微泛着红。我心里愧疚,有些无力地说着:“藤原前辈,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泉都是为了端茶给我才被烫伤的啊,怎么能说是你的错呢?都是我才把你伤成这样了。之后能不要勉强自己了吗?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让我这么担心了......”开始为我擦着伤口的她,神情却像比我还要更疼,而我也没想到她竟然在这样的责备自己。我有些忘记了羞涩地望着她,不知怎么的视线被眼中打转的泪水模糊了。我努力忍住泪,却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唔!疼吗?!对不起!”藤原前辈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一反冷静的常态,手忙脚乱起来,甚至连声音都少有的紧张,“没事吧!我,我这就擦好了!”
我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反而更想哭,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呜咽声反而更大了。
她把涂药的药用棉签放在一边,说道:“泉,泉。不哭,不哭!都涂好了,不会疼了。”但她的动作却有些僵硬,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她伸出手又尴尬地停了下来,遇事总是镇定自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望着她,不觉有点想哭又想笑,表情也跟着变得难以控制,也许是当时我奇异的表情和低低的喘息看起来像是忍耐不住疼痛,前辈的表情更加不安,双唇开合了几次却没能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最后只好轻轻揽着我的背,让我半靠在她的肩上。 可是主动做出这样亲密姿势的前辈此刻却出奇的僵硬,我侧着头看到她的耳朵微微红了起来,手臂犹豫着抬起,似乎是想搂着我,但一碰到的时候又很快地缩了回去,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呜......” 她的肩膀和靠近是温暖的体温太让我安心,反而让我想要流泪的冲动更加强烈了。
“泉。”她还是不忍心地搂住了我的肩,叫唤着我的名字,“泉,不用忍着,不要勉强自己了。”
“嗯。”就像是积压了许久的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角涌了出来。我直到现在都没有跟她解释过,那一天我哭泣的原因,也许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长久依赖压抑着的痛心和无力。也许那时的我早已在心中察觉到了什么,无论是阿姐的离开、家里的变化,甚至包括于自己的事情,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泣的我,却在她的怀抱里痛哭起来。她的温柔如同最为柔韧的丝线,在那之后的时间里,一日一日,一圈一圈地缠绕着我。
也正是从那天起,靠在她肩上哭泣的我第一次喊她:“光希姐”
......
眼前的五重塔宏伟的姿态倒映在湖中,在塔前的日式庭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也格外精致,如果要选写生地点,这里果然是最为合适了吧。我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翻开了“川岛绿”的画集中八年前同一天的记录,那上面的画俨然就是眼前的五重塔,纸页的一边还留下了详细的笔记。
「五重畫記。這幾幅盛夏的畫作和手記應該取這樣的名字吧!不過這裡的五重塔也只有東寺、醍醐寺*的两座罷了(1),我未曾有幸參觀國奈良法隆寺*(2),這裡就只能竭盡所能地呈現最能代表京都的五重塔了。醍醐寺的五重塔完成於6月下旬,而東寺的五重塔從7月一開始直到今天才完成 。最後參觀的東寺可以算得上我最喜歡的寺廟之一了,這話從一個教會學校的女生說出來可能實在不讓人信服吧。但一說起這座 和樣建築*(3),就讓我嚮往起中國西安的青龍寺。而說到設計者弘法大師,对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小時候被家人教導背誦的‘色葉歌’,当然那时候為了記住假名,直到長大以後才慢慢理解了其中的深意。我還曾把這首歌謄寫在随身的筆記本上,時不時地拿出來翻看。最后的东寺五重塔之行恰巧碰到一位剛認識不久的友人,度過了愉快的作畫時光,這幅畫作也是在她的幫助下完成的。原本想写下她的名字,可惜被本人拒絕了,但我們約定好每一年在这个画作完成的日子都會來到這裡,一同创作全新的作品。」
——於2002年7月7日 晴
果然在这之后的几年里,同一天都出现了五重塔的画作,直到2005那一年......
我刚合上画集,手机就震动起来,是一封千酱语气着急的讯息:“泉酱,你在哪里?怎么没来弓道馆练习?!”
我说不出的愧疚,但仍然无法对千酱说出实情,只得这么告诉她:“对不起,千遥。我今天有些事情要处理,没办法过去了。明天或后天再去补上今天的练习课。”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她的回复:“是这样啊 。今天只是一般的练习而已,只是泉很少缺席,我有点担心。你去忙吧,明后天见!”
我叹了口起,心里反复对千酱致歉。因为今天......
这时,湖边上出现了一个我预期之中又最不愿意见到的身影,即使她穿着并不惹眼的休闲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戴着棒球帽,我也能在来来往往参观的人中认出她。她提着画架,背着画板,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我静静地在离她不近不远的斜侧方,看着她在纸上布局草稿、勾线绘画,不一会儿一座五重塔就跃然纸上。
我看着她的手带动着画笔优雅地挥动,就像几年前的那天一样,眼角的泪水不知觉地滑落了下来。
为什么要遵守着某个约定,等待一个再也不会到来的、也无法回应自己的人?
我站起身,朝她走去,夏日的暖风微微吹起了我的长裙裙角,我的泪在艳阳下
注意到来人的她转身看着我,惊讶地说不出话。她的汗水从额上流下,微红的美丽面庞如同当年的模样。我想努力露出微笑,但是笑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做不到,泪水又滴了下来。她看着我流泪,就像是过去一样神色慌乱起来。
“馥郁芬芳终谢尽......”*(4)我有些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
我们对望着,没有人继续说出下一句话,在彼此的眼神中仿佛了解到了最不应该知晓的事实。第一次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将要流下的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我说出了她曾经对我说的那句话:“不用勉强自己了。”
她默默地回望着我,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曾经以为自己用灵魂与魔鬼作了交换,为了听到她最美丽的琴声。但是我并不知道,早在我之前,曾经就有那么一个人,与魔鬼定下了最为牢不可破的契约。*(见注解关于标题)
注解:
1. 这里提到的东寺(又称为教王护国寺)和醍醐寺都位于京都府京都市。醍醐寺拥有平安年间建起的五重塔,而东寺的五重塔则是全日本最高的五重塔。
2. 法融寺位于奈良县,建于奈良时代,世界文化遗产之一。法隆寺中的五重塔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木质五重塔。
3. 和样建筑:唐代建筑的日本化。
4. 这是伊吕波歌的第一句,可参见斋王代(后篇)。
关于标题:
“魔鬼的颤音”是一首小提琴世界名曲,为意大利音乐家塔蒂尼最著名的G小调奏鸣曲。该曲因为高难度的颤音让水平一般的小提琴手望而却步,从这方面来说也确实符合“魔鬼的颤音”这个的名字。在本文中藤原光希所拉的曲子就是该曲目,当然即使是琴艺再好,当时还是小学六年级的藤原也不太可能把这首高难度曲目完整的演奏下来,而是在演奏相比较其他乐章难度小很多的第一乐章。这首曲子的名字也来源于其背景故事。据说小提琴家塔蒂尼曾经做了一个梦,在梦中遇到了魔鬼,并且将自己的灵魂交给了他,与他定下契约,于是魔鬼帮助他完成了不少心愿。后来,他将自己的小提琴献给魔鬼,恳请魔鬼为他演奏一曲。他并没有想到魔鬼的乐曲美得让他震惊,也是他一生中听过最美妙的小提琴曲。梦醒后,他凭记忆将乐曲记录下来,却不能全部完成。而这首G小调奏鸣曲也成为塔蒂尼一生中最杰出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