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邀请

夜晚的妖怪山安静的可怕。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虫豸的声响像耳鸣一般回荡在耳边。突然“哇——”的一声，一只乌鸦从我头顶飞过。那声音就像是午夜的钟声，余音缭绕挥之不去。

能在晚上飞行的乌鸦我可没听说过，大概也是式神一类的东西吧。乌鸦数量众多，如同鬼魅一般在夜色中穿梭着，那扑扇着翅膀的声音，啪啦啦仿佛覆盖着整个世界。然后一瞬间，那浪潮一样的声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乌鸦的速度非常快，我跟在它后面顺着山路往山上跑。脚下的小路崎岖不平，看上去似乎是兽道。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道路走呢？我正这么想着，忽然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白色的衣服，盖住脖子的半长白发，再加上带刀却没有带盾牌，这肯定是花姬不会错。那白色在树影间摇摇晃晃的，好像鬼影一般。我没有傻到上去打招呼，既然叶屋等花姬走了才叫我出来，肯定是不希望花姬知道我跟着她。“啊——！”我前面的乌鸦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变成几根黑色的羽毛不见了。大概是听到了乌鸦的叫声，花姬回过头，我连忙藏在了树后面。但是花姬并没有发现我，她的视线在树枝上移动了一会，握紧了刀柄。“出来吧，我闻到你的味道了。”随着树梢“唰啦”一声，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影从树上跳下来，落在花姬身边。与花姬那种方便活动的窄袖短褂不同，来人穿着一件飘逸的白色羽织，跳下来的时候飘动的衣袖像鸟的翅膀。那人一身素白，短发，只在脖子后面有一把长长的头发，用红绳子束着一直拖到腰间。他的面具上没有五官，除了眼睛的地方有两个柳叶形的细长孔之外，白色的面具上只写着一个巨大的“陆”字。从体型上面来看，我认为那是个男人。男性的天狗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哎呀哎呀，女官大人好雅兴，这么大晚上的出来散步。”男人的双手拢在袖子里，声音听起来笑嘻嘻的，不过和叶屋那种嬉皮笑脸要更让人不快一些。“干嘛跟着我？”花姬看上去很警惕。“大天狗大人的命令。”男人挺起了胸膛，“有入侵者，逮住她。”“这种琐事也要惊动大天狗大人，你们这些暗部还真闲啊。”“别这么说嘛，小花姬。”男人嘻嘻笑了起来，“你和风神一起那么久，我们的做法还不了解吗？就是因为不希望惊动大天狗大人所以我才在这里跟你说啊。何况既然大天狗大人都开了口，事情肯定不一般嘛。”“不要那样叫我，六。”“何必那么生疏呢，你就算像以前那样叫我幸，我也不介意的哦。”“我会介意的。”花姬摆摆手，“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老这样早晚要被收拾的。”“不用担心我，风神大人当年在暗部的时候比我闹得凶多了。”“她是鸦天狗，你能跟她比吗？”“你还在顾虑这个啊，明明都是女官了的说。”男人嘟囔着，两步上去拦在了花姬的面前，“拒绝和鸦天狗共存的话，大天狗大人可不会高兴的哦。要想进入暗部的话，这可是基本。”花姬举起一只手往后退了一步，和男人拉开距离。“我没这个打算，也不想进暗部，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去普通的巡山。”“你还是这么没干劲啊。”男人向后蹦到了一块大石头上面蹲下，伸手把自己的面具掀起来，他的脸露了出来，是一个红色眼睛的俊俏少年，“来跟你说点私事。”“我跟你没什么私事好说。”“别这样嘛，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反正你就是想说要我把枫交给你吧？”“就是这样。”少年“啪”地拍了一下手，“您意下如何，岳母大人？”“我说过你应该直接去问枫。”“我去过啦，被她砍了来着。连暗部的我都敢砍，真不愧是斩鬼者的孩子啊。”少年哈哈笑着抓了抓脑袋，“替我跟她说说嘛，如果她能接受我，就可以远离危险区域了哦？你也担心她的安全的吧？你看我是暗部，我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如果她捅出什么祸端，我可是可以帮她收拾的哦。就算鬼想说什么，我也有大天狗罩着他们动不了我。在我身边是最安全的。”“安全？”花姬冷笑了一声，“不战斗就没有安全可言。就算利用天狗的政策换得一时的安宁又有什么意义？一旦天狗被鬼族毁掉的话，躲在哪里都一样，我们要做的是保证数量和战斗力，让鬼不敢对我们轻举妄动。就算无法战胜鬼，至少也要让他们有所顾虑。枫要是真觉得你不错，我也不会多做阻拦，但是要我去说服枫放弃战斗，那是不可能的。”听了花姬的话，少年大声地鼓着掌，在石头上站起身来。“好好好。都说斩鬼者做了女官之后就变了，你这不是还有斗气的吗？当年的风神大人也是这样坚定不移，唉唉，还以为进了暗部就能跟风神大人站在一起了的说……”少年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要不我想个办法把枫弄进暗部如何？我觉得她可以的，以她的性格来说。”“枫能力还不足。”“她的能力足不足，不是你说的算的，斩鬼者。”少年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她头脑聪明又有个性，虽然战斗力并不是白狼天狗最强，但是也是仅次于你而已。虽然大天狗大人比较倾向于让她继承你的女官，不过我觉得暗部更适合她。你也不希望她继承女官吧？”花姬没有说话，她没有动，从我的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放心吧，我不会要你做什么，暗部是大天狗大人的队伍，你就算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现在这只是我的想法，就算她真的愿意加入暗部，能不能加入还要靠实力说话。”少年抬起手，把面具拉下来重新戴上了。“她会排第几呢？真是有点期待啊。”少年嘻嘻的笑声从面具后面传来，“那么，入侵者的事情就请你多关注一下啦。”少年正准备走，这次花姬叫住了他。“小八当年在暗部排到第几？”“你都叫她小八了，她当然是‘捌’啦。不过反正数字又不是按实力排的，实力的话……全力估计能进前三，不过没有见她认真过就是了，每次的排名都在第五名左右。能者多劳嘛，风神大人可是装怂的高手啊，有名的。她都没跟你说过吗，暗部的事？”“小八不怎么说起自己的事。特别是暗部的事情。”“也是，毕竟是伤心之地。”少年耸耸肩，“还有什么事吗？”花姬把怀里叶屋的木牌拿了出来。“今晚开始白狼天狗封山，小八说鸦天狗那边希望暗部能帮忙。”“我明白了，真会使唤人啊，风神大人。”少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不过还能干这种事，看来伤没什么大碍嘛，这样我就放心啦。”少年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扔给花姬。“替我把这个给她吧，算是慰问一下。我自己做的肉干，味道还不错，就当宵夜好了。”“你知道小八受伤的事情？”“我不就是因此才让大天狗大人中意的吗？难道说，斩鬼者大人已经忘记我的赐名了吗？”“千里眼……”“就是这样。”少年说完轻轻一蹬地面，唰啦一声钻进树林里不见了。几乎同时，我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我本能地低头，一个白色的袖子从我头上飘了过去。是刚才那位少年，写着“陆”的面具就在我不远的地方。他向我竖起一根手指，好像希望我保持安静。“能不能请你跟我走一趟呢，九尾小姐？”他用打趣一般的口气对我发问。“有事吗？”“我们收到消息，山上有入侵者，请问是你吗？”“你不是千里眼吗，还需要问我？”我反问回去，他不住地笑了起来，直起身子收起了攻击的姿态。“我知道不是你，我知道那是谁。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和我走一趟。”少年干脆地掀起了自己的面具，“入侵者似乎是你认识的人，如果你能帮我们赶走她，这边也不希望起冲突。”“但是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是风神要你过来的吧？风神叶屋。”少年耸了耸肩，“我不知道风神对你说了什么，既然她要你大晚上一个人避开斩鬼者在山上走，那就是要你来找我的意思。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只想请你帮个忙。还是说，你想让我在这里发出警报，发动全山的天狗追捕你呢？”这是一个有效的威胁，我现在的状况与天狗起冲突是绝对要避免的事情。“你想要我做什么？”“也没什么大事。”少年对我摊摊手，“我们发现了那个入侵者，但是因为一些一目了然的原因我们暂时不能对她动手，如果你对我们有诉求的话，帮我们击退她之后，暗部可以听一听你的愿望。绝对比通过女官要效率得多，我们可以直接把你的想法传达给大天狗大人，因为我们就是大天狗大人身边的亲卫队。”简直和我对花姬用过的手段如出一辙。“我怎么知道你们不会出尔反尔？”“你的主人和我们接触过了，我们大概知道你们的目的。”少年把面具拉下来，遮住自己清秀的面容，“不过这件事对暗部以外的人是保密的，所以花姬并不清楚。大天狗大人对你家主人的想法很有兴趣，既然你是那位八云紫的代行者，根据大天狗大人的指令，暗部会在保护天狗自身的前提下向你提供必要的协助。但是相应的，我们也希望你能协助我们解决一些我们无法做到的事情。”“比如这个入侵者？”“是的，这个人与我们有着一目了然的实力差距，我们不想造成无谓的伤亡。不过如果你出面的话，或许可以和平解决问题。”“就算无法和平解决和对方打起来的也会是我，对吧？”少年笑了两声。“就是这样。”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天狗中有“暗部”这样一个组织，不过仔细想想就算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这里是这样一个尚武的族群。从这个自称叫幸，却被花姬称为六的少年的话来判断，恐怕暗部的身份对一般天狗也是保密的。而且叶屋曾经也是暗部的成员，刚才和花姬的对话中，幸说过暗部是风神的“伤心之地”，这么说来或许和叶屋的亡夫有关。因为丈夫的死亡而离开暗部了吗？总觉得这不太像叶屋会做的事情，我还以为她是那种以牙还牙的人呢……性情刚烈的斩鬼者，曾经历过丧夫之痛的风神，选这样的人做女官，大天狗的想法还真是有意思啊……不如说，这位大天狗的意愿已经很明显了。我跟在幸的身后穿梭在妖怪山夜晚的林间，白色的羽织衣袖就在我前面飘动着，明明是夏天却穿着这么拖沓的衣服，他难道都不会热吗？不过看看自己的衣服，我好像也没资格说他就是了。“大天狗想要向鬼宣战吗？”跟在幸的身后，我开口问道。“谁知道呢。”幸笑着回答，看来他是不准备向我透露什么了。“等你帮我们解决了问题，你可以自己去问问大天狗大人。我会帮你引荐的。”这话跟没说一样。“对了，问你一件私事。”冷不丁地，这次是幸开了口。“你去过斩鬼者的家了吧？”“去过了。”“有没有见到一个孩子？好像现在是叫‘椛’来着。”幸好像犹豫了片刻，“那孩子还好吗？”“挺好的，喜欢人抱着睡觉，花姬一把她放到床上就哭。但是听说很黏枫。”“是吗。”幸笑了起来，这是和之前嘻嘻哈哈不同的，高兴的笑声。“你和那孩子有关系吗？难不成……”“我是椛的生父，我想你猜的没错。她是唯一一个很可能继承了我的千里眼的孩子，不知道把她交给枫是不是正确的决定，毕竟枫那家伙太奇怪了，能把孩子养大吗？不会变成奇怪的大人吧？”幸哈哈的笑了几声，在我看来要说奇怪的话，至少椛已经有一半的血统因素了。“椛的母亲呢？”过了一会，我又追问道。“天知道是谁。为了从前线上退下来，能离鬼远一点，怀孕是最简单的方法。孩子只是这种政策的产物罢了，生下来就不管了，生母是谁都一样。我这样年轻有为的男人可是不多见的，在女孩子中大受欢迎，就更不可能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孩子了。”他故意用自以为是的腔调说着，果然是个轻浮的家伙。“怎么样，很奇怪吧，我们？”幸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希望天狗能变得正常起来。你知道吗，九尾，在我看来风神和孩子的相处方式才是正常的。为此要战斗也好要牺牲也好，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都没关系。我们为此而生，如果你们真的会把妖怪山交给我们并且赶走鬼，就我个人而言，我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们的。”“不管大天狗大人怎么说。”这在天狗之中还真是稀有的发言啊……幸停下来了，我也跟着落在了他身边的树杈上。在我们眼前，月光所照射到的山路中央，横躺着一个鬼，不知道是否已经断了气。风从我们身后吹来，我闻不到那边的气味。“哎呀，来晚了吗……”幸“啧”了一声，“请在这里稍等一下。”幸说着从树杈上跳下来，去检查倒在路上的鬼。上风口可不是好选择，我作为野兽的直觉让我这么想，我想要移动到下风口的方向去，但是碍于幸叫我等他，寻思片刻之后我决定留在原地。那鬼还活着，鲜红的细流从他的身下流淌出来，被幸推搡了一下，鬼发出含糊的哼哼。幸突然从袖子里拔出一把短刀来，一刀插进了鬼的脖子，立刻结果了他。鬼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几秒钟后鬼的尸体化作光消失在了夜色中。“啧，又要换衣服了。”幸抖了抖衣服的前襟，那里被鬼的血染得一片红，连他的面具上都沾上了不少的血迹。“好了，你可以下来了，九尾。”我从树上跳下来，落在了幸的身边。幸把短刀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收了进去。“不是天狗干的，天狗不会给鬼留活口。这里是天狗的活动范围，按理说是不应该有鬼在这里活动的。大概是你和入侵者的到来吸引了他们的兴趣，鬼是追逐力量的野兽，他们找到你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原来如此，难怪我一直觉得被盯着。原来是你啊。”听到突如其来的发言，我和幸不约而同的往上方看去，在下风口的方向，我看见了蹲在树杈上托着下巴的岚——现在应该叫凪才对。“原来你在这里啊，独眼狐狸。”幸笑嘻嘻地和凪打招呼，不过凪不是很鸟他。“我叫凪，好歹我也是九尾，这还真是差别待遇啊。”凪双手托着腮，把下巴向我抬了抬，“第一次出任务感觉如何？”她还是那么随便的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啦。”“是吗，真是辛苦啊你。干脆辞掉工作跟我回家吧？”“我可是刚开始干活哦。”“唉，真没意思……”凪叹了口气，“八云想要说服青把狐狸们迁过来，虽然我是反对的啦，但是青的话还是要老实的听。所以我到这里来考察一下环境……对了，现在你也叫八云了……”“没关系的啦……”凪从树上跳下来，落在我的面前，把手放在我的脑袋上。“仪式的事情我听八云紫说过了，身体还好吗？听说你哭得很厉害，青有点担心你是否会负担过重。”“已经没事了。”我轻轻推开凪的手，“现在已经不同了，那些事情已经放下了，彻底的被隔离开了。”“说的也是……”凪收回手去，露出了一个寂寞的笑容。我不再称呼她为岚，她也不再称呼我为爱。为了不要触碰到双方敏感的神经，所以我们现在都尽量避免称呼对方的名字。是的，过去的事情都被放下了，被“式”重新整合过的心，不太能够感受得到回忆给我带来的冲击。不论是西方大陆的遭遇还是曾经的鸟羽天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不过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而已。甚至于就连青的事也是如此。老实说，有点难过。幸清了清嗓子。“我是暗部的六，是大天狗大人的代行者。”一直站在一边看着我们的幸，向我俩低下头来，“传大天狗大人的指令，希望二位九尾阁下能随我去见见大天狗大人。”我和凪互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这和你来的时候说的不一样。”“如果我说实话的话你不会愿意跟我过来的吧？”幸笑着耸了耸肩，“请随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