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allisto 于 2014-9-12 01:56 编辑

泉之篇（十五）

宵山哀曲（短歌）

放不下

我回到阿姐他们身边，稍微解释了一下千酱的离开。

“诶，那这是太可惜了啊，还想要一起看山鉾车的呢！”石泽君有点遗憾地说。他似乎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起来的男生，性格也很质朴，带着些许异乡的口音使我突然好奇起来。

我看了看在不远处各自挑着折扇的阿姐和光希姐，想到正巧可以问一问这位石泽君一些事情。

“石泽君好像不是京都人啊？”

“泉还真敏锐呢，还有叫我朝史就好了哟！我从小就从神户那里搬过来了，所以没什么京都腔。”他笑了笑。

“不过我小时候都没有见过你呢。刚才光希姐说你是阿姐的幼驯染呢，是这样的吗？”我继续提问，一边注意阿姐和光希姐那里的情况。

“是哟，我小学的时候跟她是同班同学。我没有被小汐邀请去家里，泉没见过也不奇怪。”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而且我也只能算是她们的小跟班啦，小汐那个时候就是一副大姐头的感觉啊！”

“她们吗？指阿姐、光希姐吗？”我尽力试探他，只能祈祷他口误能给一些我在意的问题一些方向。

“嗯...光希还有...长谷川...”他原本流畅的话到最后缓了下来，眼神谨慎起来，望向不远处的两个人。

只是这样吗？他的话中明显有些什么，但为了不被察觉我也不能再多问。

“是这样啊！”我语调轻快地说，“不过，我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还有朝史是哪个学校的呢？”

他又恢复了温柔愉快的表情， “我是在小学二年的时候转到Notre Dame的，当然之后Notre Dame 就是女校了，就去了公立的国中，现在是洛星男高的学生。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有钱家的大少爷啦，只是因为拿到了学校的艺术生奖学金罢了。”

“艺术生奖学金吗？那是什么啊？”我并没有听说过，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是小提琴手，想要以后进专门的音乐院校学习。中学的时候有获过些奖项，当时去那里考试也只是碰碰运气，即使成绩上了录取线家里也付不起那么昂贵的学费，不过运气太好就拿到了奖学金。”

小提琴？他们三个人倒是都会小提琴呢。一件事情从脑海中闪过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学毕业后阿姐有在你面前拉过琴吗？”

“诶？”他愣了一下，“汐里也会拉小提琴吗？”

他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以为阿姐只是在上了中学后停下了小提琴练习，如果是以前的好友，完全应该知道她从很小就开始学起小提琴的事。但石泽之前的话完全不像是说谎，即使并不熟悉，我都能感觉得到他是最不会说谎的人。

“是呢，阿姐以前有拉过一段时间。”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

“我还真是不知道呢，之前我有邀请她参加我的小提琴演奏会，她都不愿意参加，还说自己不懂。我也没听过她演奏过小提琴。”他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我皱了皱眉头。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觉得阿姐会刻意隐瞒自己会拉小提琴的事情，而且这个对象还是身为她另一个幼驯染，没能听她亲口说出但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男朋友”的石泽朝史。 但是，她却反常地撒了这样完全没有必要的谎......

“泉， 你阿姐在招呼我们去那里看山鉾车呢！”石泽君愉快的声音使我回过神，看样子他根本没有在意刚才的事情 。

由于下着雨，为了防水山车和鉾车被罩上了薄塑料膜，而灯笼也无法挂在室外，但还是有鉾车能登上去参观，不过像是长刀鉾的这样有名的鉾车前面连参观的人都排成了长龙。我们只好走动着参观，对山鉾特别熟悉的阿姐时不时地向我介绍起每个山鉾车的背景故事，而光希姐走在我的另一侧安静地听着。

“这个是函谷鉾，也是出自中国的典故，说的是战国时期的时候孟尝君过函谷关靠着门客模仿鸡叫引起了其他雄鸡打鸣，骗过了守关士卫......”

当我们走到另外一座鉾车前，阿姐久久没有作声，她垂下头双手紧紧握着伞，身影隐在了暗处。

“这是放下鉾。取材于一部历史悠久的能剧「放下僧」。我也并没有完整地看过剧目，但主要讲的是平安朝时期一个僧人的复仇故事。”光希姐仰起头望着高耸的鉾*（1），她双手握伞的姿势几乎和阿姐完全一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车上的人偶并不是僧人而是一个幼童，顶端的鉾头的三个圆分别指的是普照大地的日月星。”

“那后来僧人复仇了吗？”我问道。

“他复仇了。”这时阿姐突然接过了话，她的声音有着使人无法亲近的寒冷。

“我倒是很喜欢复仇故事呢。”一旁的石泽君突然插入了谈话，他轻松的语气和谈话主题并不相符合，“你们不觉得总是能从这样的故事中感到像是英雄主义或是浪漫主义的感觉吗？”

“复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光希姐并没有赞成他的看法，“成功复仇基本都是悲剧。”

“是吗？”阿姐冷冷地哼了一声，“复仇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获得幸福。”

“不过，不少的复仇故事都是因为痴情吧。像是‘百鬼夜行’中的‘清姬’*（1）啊，她应该算是为了追求幸福吧？”石泽君的话语中充满了感慨，“类似的故事总是很凄美呢。”

“那不是在追求幸福吧，‘百鬼夜行’中的妖怪无论有多么令人怜悯的原因，把自己的怨恨迁怒于无辜的人，这难道是正确的吗？”光希姐反驳道。

“即使不是正确的，那也是不得已的吧。桥姬*（3）为了所爱的人跳河自杀，就是因为这种不被人了解的怨恨才会成为化身妖怪对他人复仇的。如果有人能够理解她的话，她也许就不会变成那样了吧！”石泽君毫不退让，不知为何他的话莫明的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听到石泽君的话，我似乎感到了身旁的阿姐身体轻轻一颤。

“那并不是以外人的角度理解就可以解决的吧。”光希姐的话中透出了隐隐忧伤，“无法站在彼此以对方的立场思考，无法分清对于谁的正确与错误。复仇又有何意义？”

一直陷入沉默的阿姐突然迈起脚步，朝前走了几步，转过身来。她抬起伞缘对上光希姐的目光，两人凝望着彼此。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平日里她们截然不同的气质就像是掩藏住了本质的相似，朦胧的雨雾反却像是将蒙住的面纱揭露。就像是互相映照在镜子的影像，她们并不只是眉眼间的相像，而是在彼此的眼中、心灵间的投影都染上了某种同样的色彩；就像是被某种想扯断却扯不断的细线紧密地连系 ，那种羁绊却已经再也不是一种彼此理解的幸福，而更像是无法挣脱的枷锁......

阿姐避开什么似的侧过头，她稍低着头咬住嘴唇，长睫毛挡住了双眸。当她再次望向光希姐的时候，我震惊地愣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那是多少年前我所见的最温柔也是满含最为深沉哀痛的阿姐原本的眼神。 伴着宵山的杂子乐声，她柔美的声音如若融入了愈来愈响的雨声中，流入了心底的深处，吟出了震撼人心的短歌：

“因为放不下。”

她一转身跑入宵山的人海中，雨下驮*（4）踏下溅起了绽放的水花，石泽君追了上去，两人的身影不一会就消失阑珊雨夜之中。

注解：

1. 鉾：鉾车之名就是因为一般两层的车顶端有一个长鉾，每一种鉾头的装饰都有各自不同的意思。比如长刀鉾车的鉾头就是长刀，而月鉾上的则是月亮。

2. 清姬：根据传说，清姬爱上了僧人安珍，可是安珍离开了清姬，于是清姬千里迢迢地去追寻他。追到的时候因为受尽艰辛，她可怖的容貌把安珍吓跑了。在逃跑的路上，安珍先渡了河，而清姬就纵身跳入化作大蛇，一直追到了道成寺。寺庙中的人把安珍藏在钟里，却一下子就被变成蛇的清姬发现，她用身子缠紧钟却无法破坏坚硬的钟面，不愿意放弃的清姬自身燃烧起来，将安珍和自己一同烧死。

3. 桥姬：她算是水妖也算是被神格化的水神，关于桥姬的传说版本也非常之多，比较著名的传说出自《明治妖记》，其中的桥姬偏向于妖怪而非水神，她代表了痴情的女子因为不能和深爱的人在一起而跳河自杀，因为妒忌和怨恨化身为妖怪。如果有桥上有男子经过，就会现身诱惑男子将他引入水中淹死，如果是美丽的女子，也可能出于嫉妒心将其溺死。 在《源氏物语》引用到宇治桥姬则是近似于神祗，但同样是一个痴心的女子，苦苦等待恋人的归来。

4. 雨下驮：下驮为木屐，一般下雨天的时候会加上防雨罩，被叫做雨下驮。

-----------------------------------------------------------------------------------------------------------------------------

完成日更任务！本篇有点短，“宵山哀曲”还有两章剩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