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殷商 于 2014-7-8 19:39 编辑

第五章.忧伤的白骨（下篇）

爱即死亡的枷锁，

无法逃脱，

引领你我终至三途之河的彼岸。

窒息。

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压抑到了极点，以至于音乐厅中只能听见三个人的静静呼吸声。所有的一切似乎被风暴撕碎了一样，无法还原出本来的面目。

桐谷柩用枪指着红发少女，却一直没有扣动扳机。从门外射进来的银色月光，像聚光灯一样照亮了少女纤弱的身体。

“桐谷……你在说什么？”

“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千足同学。你师傅的爱女，就是死于我之手哦。”

那张弱质纤纤、精致白皙的脸庞——那对薄唇竟会吐出这种有如寒冰般残酷的话语，生天目千足不禁被一股冷寒彻骨的凛意侵袭，怔怔地站在原地。

第一次见到少女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目睹少女在收到自己祭典上赢的小熊作为礼物时露出的天真笑容，还曾暗自叹息过纯洁无垢的天使怎么会误入黑组中去，来参加这个肮脏而毫无正义可言的游戏。

现在看来，天真的是自己，愚蠢的也只是自己。

命运肆虐着，潮涌着，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般，吸入一切因果流转的存在。神长香子、首藤凉、桐谷柩、生天目千足，都是这场舞台剧谢幕前的重要主角。

虽然首藤凉倒在地上，背对着后方的两人，全身动弹不得，却仍然感受得到此间氛围的突变，就像暴风雨来袭前的预兆。

“……虽然很抱歉让你陪我一起度过了这场无聊的游戏这么久，但是一直上演猫和老鼠的剧情果然很无趣呢，就算是我，耐心也会消耗没了哟。”

“现在终于知道我的身份了吧，千足同学。说实话，我期待这一幕很久了。一直都在想象你此刻的表情哦，当你发现一直苦苦追寻的仇人竟然是朝夕共处的室友的时候，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呢，真期待啊！”

少女放肆地在黑暗中轻笑着。

其实并非如此吧。

桐谷同学，只是想要逼生天目同学出手罢了。

首藤凉倒在地上，轻轻地闭上眼睛叹息。如果桐谷同学真的完全不在乎生田目同学，大可以在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之前就一举击杀她，完全不必站在这里用言语刺激对方，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有——

——原来如此。

——为了她，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啊。

听着柩用甜美的语调说出的残酷话语，生田目千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颤抖着，把手伸向腰间，抽出系在腰间的长剑，剑身在浸过月光后散发出清冷的光芒。

与此同时，少女也不易察觉地、慢慢垂下了手中的枪支。

“是啊……这样才对哦。”

面对着直指自己的剑尖，桐谷柩却毫无惧色。她直直地看向眼神中充满愤怒、悲伤、苦恼、犹疑的红发少女，说出具有终结性的、毫无回旋余地的一段话：“除了我手上染上的那些人的血迹是真实的，其余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包括对你的感情也是——”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哦，千足同学。”

听了这句话，红发少女的脸色愈加惨白，痛苦地蹙起眉。

“你终于明白了吧，我们互为敌人，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命运。”

故意沉浸在昏暗愉悦中的少女，微微笑着。

剑尖的动摇终于停止。

“没错，我只能这样做了。”

仿佛有机质般冰冷的声音响彻在空气中。

红发少女神情木然地向前踏了一步，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准备向少女的胸膛疾速刺下——

桐谷柩微微含笑，闭上了眼睛。

是啊——这样就好。

本就该是这样收尾。

毒杀犯得到应有的制裁，故事的最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然而却没有听见想象中利刃刺入肉体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最后——只听见了长剑“咣当”一声落地的声音。

桐谷柩倏然睁眼，却看见红发少女已然丢弃了手中的剑，最终还是没忍心下手。生天目千足那双充满了自责和悲伤的眼睛直盯着少女，布满了血丝，眼看着逐渐崩溃，无助地向后退去。

“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下不了手……”

“千足……”

“不要过来！”生田目千足边摇头往后退，露出痛苦而挣扎的表情。

“我……”

“既然你无法下手，就让我来吧。”

弥漫着紧张和寂静的音乐厅中，响起了首藤凉落寞而清澈的声音。

短发少女静静地站起身来，虽然身子还是略显不稳，但是手脚基本都可以动了。

桐谷柩转过头去，看见对方竟然还有力气站起来微微睁大了眼。而生田目千足看到对方手中持着的枪，她的肩膀则微微一震。

“记得你曾经说过吧，桐谷同学，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但即便如此，我认为这也不应该成为你扼杀生命的理由。但是啊，我们既然参加了黑组的这场游戏，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所有成员自相残杀是谁也无法避免的命运。因此，各有各有的战斗立场，就算你杀掉了香子、剑持同学，我也没有资格来责怪或者憎恨你——”

“但是——”

“我要为香子报仇——乃是出自于我自身意志选择的结果。”首藤凉慢慢举起枪，对准柩，“正如你有你想要守护的东西，我曾经也有，不过现在已经失去了。”

“不，应该说，正因为失去太多所以几乎都快麻木了——现在我现在站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将一切做个了结。血的罪孽就由血来洗——”

桐谷柩认命般地微微苦笑。她的眼睛直到此时都追随着红发少女的身影，不是听不懂首藤凉话语中蕴含的深意，而是死亡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算不上是威胁。

首藤凉沉默了一瞬，终于扣下了扳机。

枪声和硝烟同时响起。

不过，倒下的却是另一个人。

生天目千足。

原来就在开枪的那一瞬间，那个红发身影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挡在桐谷柩的身前。

“……不……不要……”

桐谷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跪倒在地，紧紧抱住倒地的红发少女。

“……千足、千足、千足、千足、千足……”

少女的泪水夺眶而出，疯狂而忘我地呼唤对方的名字，企图能够唤醒对方。

“没想到生田目同学……你竟然……”

首藤凉叹息般地后退一步，震惊地喃喃自语着。

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

她放下了握枪的手，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空虚的人生、一命抵一命的复仇、黑组残酷的屠杀游戏、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这些听起来都像个笑话似的。

这世界上，又有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命运来临的时候，人们都无法倾听到它的脚步声，只有在迷雾散开迎来结局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它的残酷、冰冷和不可理喻。看到桐谷柩跪在地上抱着生田目千足恸哭不已的模样，首藤凉忽然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哀。

“……不要再……哭了……”

一只冰凉修长的手缓缓地拂上柩的面颊，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生田目千足的嘴唇像白纸一般泛出苍白的颜色，鲜血不停地从制服身上蔓延出来，胸脯激烈地喘息着，却只是神情柔和地望着不断哭泣的少女。

“…我…不希望…看着桐谷你……再继续…悲伤下去了……”

“…所以…不要哭了……好吗……”

“嗯……”

本来泣不成声的少女，终于停止流泪，细瘦的肩膀轻轻抖动着，嘴角强挤出一丝微笑，红红的双眼中弥漫出深沉的悲伤。

生田目千足虚弱地喘气，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微笑：“就算活着……我也没有颜面去见师傅了吧……爱上了自己的仇人这种事……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但是，就算这样……我还是从不后悔遇见你……”

“首藤同学……”红发少女把脸缓缓地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短发少女。

“……”

“神长同学的死亡……以及、桐谷她犯下的杀孽……就由我来赎吧……”

“是呢……”首藤凉苦笑了一下，“你已经……”

“……我知道的……我就快死了……”

说完，生田目千足平静地扬起视线，望着桐谷柩。桐谷柩的脸色惨白，却还是勉强露出笑容。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吧……然后，不要再杀人了……”

少女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紧紧地抿住了嘴，平静地握紧了千足的手。

“好，我答应你。”

生天目千足终于笑了，眯细眼睛，温和安详地回望着曾经令她又爱又恨的少女，然后轻轻地唤道：

“柩……”

桐谷柩的身体一颤，泛红的眼眶更加湿润，只是以愈发凄然的笑容看着红发少女。

她终于呼唤了少女的名字。

然而，也是最后一次。

红发少女把头靠在桐谷柩怀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醒来。

桐谷柩感受到她的身体已经冷却下来，再无声息。一阵寒冷悄然袭来，然而少女却只是温柔地抱着千足，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宛若沉睡的面容。

死亡的力量如此强大，终于隔开了原本站在对立岸的两个人。柩默默地想到，这是报应吗，神对杀人者的惩戒最终施加于了她至爱之人的身上。她眼睁睁地看着命运的波涛从生天目千足的那一端汹涌传来，迅速将她的世界吞没。

桐谷柩用手轻轻地抚摸红发少女的脸颊，她的动作极为轻柔，爱怜而专注，仿佛只有在这动作中，她的生命才有意义一般。

千足。

她默念这个温暖的名字。

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回到最初相遇那片明媚的阳光里。

哀伤地，同时也是自嘲般地，少女加深了嘴角微笑的弧度。

曾经暗自设想过那副微笑的假面被摘掉的情景——只是没想到那么快。没有光，只是沉沉地望见一片黑暗的自己。甜美的、纯洁的、冷漠的、平静的、放肆的、温柔的笑、遮掩一切真实情绪的笑容。

哪怕你眼中倒映的，只是藉由假面上虚构出来的——纯洁无垢的天使。

但是，谢谢你，最终还是接纳了真实的我。

我啊——明明是发自内心憎恨光的存在的。

因为，有光在，我就会无处遁形。

可是还是忍不住会被吸引，去追逐，哪怕早已知晓彼此相遇故事的终末，不过是残酷地碰撞，一起粉身碎骨。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去哪里都无所谓。

“我爱你……千足。”桐谷柩轻柔地吻上红发少女已然冰凉的嘴唇，然后左臂缓缓伸出，握住对方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长剑。然后突听一声“格”的轻响，长剑森森刺出，贯入她的体内。

“桐谷同学！！”

首藤凉悚然一惊，愕然地朝少女所在的方向望去。不知道该不该阻止，更不知道该怎样阻止。

少女却充耳不闻，只是微笑地看着恋人的脸庞，更加用力地把剑深深刺了进去。她身体上急速涌出的大团血花在地板上不住开谢，将生田目千足慢慢冷却的身体重新温暖。黯淡的月光飘洒进来，照射在两人染满鲜血却依偎在一处的身体上，宛如鲜艳的红玫瑰铺成的葬礼。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两个人的身体相拥在一起，就算是死亡，最终也不能分开她们。

“桐谷同学、生田目同学……”

僵立原地的首藤凉，深色的眼眸中闪现了哀伤的光芒。

自己也好、相继赴死的她们也好，以及无辜横死的香子、剑持同学……都像是手脚被切断了细线的傀儡似的，往地面沉沉落下，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

为了达成某人的愿望、而去自相残杀这种事……

果然有哪里……是错误的。

天亮了。

隐匿于音乐厅二楼的某个包厢里，英纯恋子静静地呷了一口红茶，目不转睛地望向一楼那两具相拥在一起的失去温度的尸体，她的眼神如此冷酷，仿佛是将这个故事看到最后一秒当作自己的义务。

这座音乐厅，不，应该说，乃至大半个明星学院的公共设施都被英财阀花钱买下，重新改造过。所以经过特殊处理的音乐厅上层包厢，一方面能够将下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和声音都看得一清二楚，另一方面也能隔绝对外的动静，使得无人能察觉到楼上有人存在。

因此英纯恋子以优雅的姿势端坐在藤制沙发扶手椅上，从头到尾看完了音乐厅内演出的这幕悲剧，没有放过任何情节。

看着英大小姐若有所思的侧脸，无声息地站立在一旁的金发少女突然嘻嘻地笑了：

“第一幕故事已经完结了，真可惜啊。亏我还期待桐谷同学能够进行到最后，将全部人都干掉呢、果然还是吃了感情的亏啊。英同学，对此你有什么感想吗？”

英纯恋子默默俯瞰着下方，闪烁着尊贵光芒的淡蓝色眼睛流露出叹息的神情。

“走鳰同学的笑点有够低的呢。看见原本相爱的两个人最终却不得像仇敌一样厮杀，这种事情换成是我就完全笑不出来。”

“嘛嘛，会发生这种事情对我们这些暗杀者来说，不都是司空见惯的吗。人始终会死，想要的东西也或许会得不到，企图隐藏的秘密也总有一天会暴露。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无法避免各种各样的事情，讨厌的也好，喜欢的也罢。可即使这样，我们也要活下去，去追求想要属于自己的东西。难道不是这样吗？”

“就像桐谷同学一样，她明知生田目同学是寻她复仇的敌人，却依然许下了想要得到对方的愿望。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就势必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后果都需要她自己来承担。现在，当事人的愿望已然实现，虽说是用另一种形式完成的……身为旁观者的我们，根本没资格去同情，话说会产生同情才是对她们最大的不尊重吧。”

“深有同感。”英纯恋子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走鳰同学说得不错，对于已经下定决心走自己的路的人来说，同情一词的确称不上是褒义呢。”

手中骨瓷茶杯盛放的红茶上方，冒出丝丝热气，幽漠的白雾宛转映照，在她清丽端正的面孔投下氤氲神秘，更使英大小姐的双眸似隐于无尽深海之中，让人永远无法看清。

淡蓝色的深邃眼眸。

充溢着沉着、冷静、决断的特质。

“嘛，现在看来，怎样都好了，”金发少女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虽然局势以超乎我们预料的速度发展了，但还不算是不可控制。不过看起来英同学你似乎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了，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现在还不是时候。”

微微一笑，英纯恋子又抿了一口茶杯中的红茶，舌尖感受着那股不可控制的滚烫的芬芳。

“欸，这就是你的答案吗？真令人吃惊啊。”走鳰虽然嘴上说着吃惊两个字，但面上仍是一派难以看清真意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一点一滴的情绪变化。

似乎对面上堆砌的尽是虚假笑容的金发少女感到厌烦，英纯恋子把快要饮干的茶杯放置在洁白茶盘上，站起身来。丝缕阳光照射进来，使本来一片狼藉的音乐厅融进了慵懒的暖意，像是昨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似的。

“喂喂，这么快就要走了吗？”看见对方一副要走的架势，金发少女终于露出了紧张的神情，如弹簧般地跳了起来，讪笑着拦住英纯恋子，“至少告诉我，英同学你的目的是什么啊？”

“你问我的目的？”英纯恋子笑了一下，重又端起所剩红茶无多的茶杯，微微嗅着氤氲的茶香。

“没错，”走鳰又眨着眼睛笑着重复了一遍，“我需要知道英同学你的目的，这对于此次黑组组织的逃杀活动的意义可非同一般哦。”

英纯恋子慢慢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然后一口饮尽。淡蓝色的双瞳中迸出一线冷冽的锋芒，轻轻微笑：“杀掉一之濑晴，然后成为真正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