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皇帝突如其来的病重令大臣们惴惴不安，而清楚皇帝病情真相的人，事实上已经早有心理准备——也包括Anna。
也就是说她必须接受这样一件事——不仅是父亲，也包括她自己，还可能将有无数的人会因为Elsa而死，假如她真的明智，且知道自己的责任的话，她就应该去做她最不想做的那件事。
这样的思考并没有透露丝毫给父亲知道，但是皇帝也仿佛并不需要她告知，或许他丰富的人生经验已经使他能够轻易的看透某些东西，他告诉Anna：“别那么想。”
——假如他能杀掉Elsa，说不定他早就杀了。
那么多年的日日夜夜，他彻夜难眠，不知道自己当初所做的事情是对是错。他为了挽救这个国家，去求取原不属于他们的力量。他为了这力量付出了代价，又因私心而放弃了断，任由这纠葛的宿命蔓延到Anna身上。
难说这么多年以来他没有想过什么。
不，他当然想过，他想过无数次。将那些爱与恨都放在心里咀嚼到烂，他日夜拷问自己，你将那孩子看作什么——你的骨血子嗣？还是一个披着和你血缘相关的外皮的怪物？
你看她的时候，眼里是那个初生之时躺在你臂弯里柔弱无害的孩子？还是那个极北之地，虚无缥缈的传说？
你恨她的残忍无情，唯我独尊。也恨她的不染红尘，不懂人心。
你爱她的温柔缄默，克己隐忍。也爱她的赤诚单纯，体贴善良。
她是拯救王国于水火之中的神，也是血债累累，无可偿还的仇人。
她曾带给他们那么多的欣喜感激，她曾让他那么感动珍惜，然而那时爱得有多盲目，后来就恨得有多炽烈。
恨到想要与她同归于尽！
然而在他付诸实践之前他发现，他甚至连这个也做不到——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伤害她。
她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人间。
是他将她带下来，是他开启了这一切。而这一切的痛苦也绝不该被转嫁到Anna身上。
*** ***
听到父亲平静的说出他曾试图杀掉Elsa这样的话，Anna手里的卷宗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她在父亲倒下以后第一次提高音量抗议道：“您怎么能这样做！”
皇帝自嘲般笑着着摇摇头：“我当然也意识到了我的愚蠢，所以我不希望你再重蹈覆辙。”
“听着Anna，我并不是说她有任何不好——她的品行，或是心灵的善恶。但是你要明白，不管她看上去有多么值得信任，不管她现在愿意为你做到什么地步，永远不要仅仅靠着信任与人相处，尤其是与她相处。如果你不想被谁背叛，那就不要给人这样的机会，永远不要去赌——人心。”
“与其相信她是因为爱我而原谅我，我宁愿相信她只是不屑于计较罢了。”这样的话应该由一位父亲来说吗？Anna不确定，她无措的捏着裙边，看着父亲深陷在床幔的阴影里。
他看上去就像是要沉下去了，要沉到那个虚无的地狱里去，无尽的黑暗和惩罚的烈焰伸出手来将他往下拉，他并不挣扎，只是抓紧最后的时间，不顾一切的想要给予女儿忠告。
“我唯一庆幸的是，你们生在皇室。记住——能保护你的只有皇位，和她。能保护她的只有功勋，和你。她太强大，而且不懂得与人交往，她若为王，并非国家之幸。”
皇帝说完，Anna就即刻反驳道：“Elsa不会做任何不利于这个国家的事，她比任何人都更无私的为这个国家奉献！”
“也许她并非是为了这个国家？也许她只是为了某一个，或者某几个人？也许她只是在赎她所认为的罪？她不懂得与人交流，她也不屑于与人交流，她最擅长的就是默默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也许她是对的，但是女皇永远不会孤身一人，女皇是要与整个国家站在一起的人。”皇帝摆摆手：“你认为她的眼里，真的能装下这个国家吗？”
“我……”Anna皱着眉：“我不知道……”
“然而她需要功勋，必须让人们看到她强大的力量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要让他们仰赖她的力量，她才能够在这个国家立足。而你，你需要一个强大力量的保护，和确保她始终在你身边的权利。”
“所以……Anna，答应我……咳咳！答应我……你们永远不会分开……永远不离开自己该在的位置。答应我！”皇帝咳嗽起来，Anna不得不答应他，她无法拒绝：“我答应你，爸爸。我发誓，我将一生守护她，我将永远和她在一起。”
我为女皇，她是元帅。永远站在自己正确的位置上。
“照顾好自己，照顾她，照顾好……这个国家。”
“是的，爸爸，我发誓我会……”
“You will be a good queen...”
渐渐激烈艰难的声音猛然坍塌下去，那一句像是祝福又如同诅咒的声音戛然而止。Anna跪在床边紧握他的手，很久很久都不敢抬头。她将脸埋在那片黑暗里，仿佛希望那黑暗将自己也一并拉下去。
她紧咬着自己的唇，不断的重复：“我发誓，爸爸……我答应你……”
眼泪啪嗒打在床上，洇开一片阴影，这个时候她多希望Elsa在。
“我会的，爸爸……我会的……”
窗外是冬日里难得的晴空，她却蓦然觉得天地浩大，无路可归。
*** ***
那场叛乱被极为漂亮的压制了下去，虽然损失可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惨重，但是Elsa明显感到军队中的士气都不一样了。
即便失去了很多战友，但是士气并未受到影响。营地中的哀伤带着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年轻的士兵头上扎着绷带，脸上沾着黑灰，眼神却凶狠沉着，像是开了锋的军刀。
连见到她的时候敬礼都多了几份利落，立正，举手，放下，‘啪！’的一声像是还刀入鞘。
Elsa点点头回礼，巡营本该是任何一个负责任的军队统帅都会做的事，但Elsa却还是第一次。因为此前都有Hans代劳，他虽然是督战队队长，但是凭着他的长袖善舞，巧舌如簧，士兵们对他明显比对元帅亲热。而如今Hans坠入护城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是大战过后，Elsa终于不得不亲自巡营稳定军心。
这个时候，远远有人一溜小跑冲过来：“报告元帅……”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追在身后骑马冲过来的女军官一脚踹翻，Garnet依旧冷着一张脸从马上翻身跳下，拜倒在Elsa面前。
“我为我的迟来万分抱歉。”她先将头恭敬的深深埋下，再面带不满与埋怨的抬起来：“不过希望您下次出门能记得带上我们。”在她身后，一众亲卫也追到面前，纷纷下马。
Elsa张了张嘴，她大概是想说‘抱歉’吧，只是这两个字在嘴里转了半天也没能吐出来，最后板着脸点点头：“嗯。”
Garnet侍奉这位主人多年，深知她脾性，叹口气站起来：“Anna公主……我是说陛下，陛下就在后面，随后就到。”
Elsa一怔，茫然张眼看着她，瞳孔在一双冰蓝里微微放大。Garnet深感到自己的残忍，可是她仍必须回答，那话堵在她喉咙里，迫得她不得不狼狈的别过头去。
“陛下……Anna殿下，已经继承皇位，如今我必须称她为‘陛下’了。只等您回去参加加冕典礼。”
Elsa睁着那双美丽的蓝眼睛看着她，空气中忽然被褫夺了所有的声音，Garnet一瞬间什么也听不到了，整个世界安静得如同时间被暂停，大雪初霁的天空有着美到泫然欲泣的灰蓝。
而这一刻，那天空仿佛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