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之篇（十八）

生日宴上的不速之客

隔壁传来的闷响声音，让我从原本就不安稳的梦中惊醒，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只能听到窗外狂作的风声。我摸索着找到床头的闹钟，上面还显示着现在还不到凌晨五点钟，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迫着我强撑着睡意，爬起了床。

难道是有什么人进来了？隔壁可是阿姐的房间，她昨晚还特别嘱咐过会在朋友家过上一夜，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回来了？难道是进了小偷？！我想着哆嗦了一下子，拿上了暂且可以用来防身的喷雾器，提心吊胆地慢慢旋开阿姐房间的门把，走了进去。里面一片黑暗，但传来了细小的声音，果然是有人进了这间房间！我正想壮起胆子，做好自卫的准备时，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泉吗？”那个声音比起平时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刚放下了悬着的心却又被她有气无力的声音给着实吓得不轻，以至于稍稍叫了出来：“阿姐？！”，立刻打开了房间的灯。

实际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阿姐似乎没有带伞就冒着雨跑回了回家，全身湿透的她颤抖着蜷缩在床边，完全浸湿的浴衣还在滴着水，在地上留下一滩水迹。我简直不敢相信她在几个小时前电话中无事的样子。我赶紧扶起了她，把她带到浴室擦净换上衣服。一直以来体质都比别人更好的阿姐，此刻却只能瘫软地靠着我帮助才勉强拾起了一点精神，但她以至冰凉的身体现在竟滚烫异常，擦洗后也完全没有消退的感觉。

“阿姐，你肯定是发烧了。”我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语气紧张地说。

她侧躺着，紧靠着我蜷起身体，全身都在颤着。她变得沙哑的声音中似乎是哭过一样，但还是多少保持着平时的镇定，“嗯…我感觉到了。没关系的，只是淋雨感冒了而已。你知道药箱的位置吧？我吃点药应该就没事了。”

我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她又拉住了我的手，“泉，不要把爸妈吵醒了。”

我冲她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到楼下倒了杯温水，提上药箱就回到了她身边。阿姐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在我的帮助下坐起了身。在她的指示下，用电子温度计测了体温，显示器上超过三十八的数字更让我紧张起来。结果还是阿姐反过来安慰我，叫我放下心来。

“除了发烧引起的身体反应，我没有什么其他特别严重的症状，先用温和一点的退烧药控制一下情况就好。”她又说出了一个药名，我在药箱中找到，帮助她就着温水服下。身体不适的原因，阿姐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寒冷让她紧紧拽着被子发起抖来。阿姐总是在照顾生病的家人，自己也很注意身体健康，对急救和药品的了解就算是被称为家庭医师都不为过。看到她现在虚弱的样子，我心里又急又气。

把她安顿在床上后，我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抱怨，“那个端木槿到底是怎么回事？！让阿姐你一大晚上没打伞就跑回来！”

阿姐听到我的话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本来稍微放松的身体又僵硬颤抖起来，在被子中缩得更紧了，她把脸埋进被子中，但说话时的哭腔还是出卖了她，“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跑回来的。”

阿姐显然是受到了什么委屈，在宵山的时候就情绪不对，也许是心里的郁结一下子把她的身体也打垮了吧。虽然心里还在不断责怪着端木那个家伙，看她的样子我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给她多盖了一层毯子，拍着她的背后，“好了，我不说她了。阿姐快点睡一觉吧。”

“嗯……”看样子她也安心了一些，我也关上了灯，爬上了床，握着她难得不是冰冷的手，在她身边守着。

在黑暗中，我对快要睡着的阿姐最后说了一句，“生日快乐，阿姐。”那之后就不知不觉得跟她一起陷入了梦乡……

“泉，起来了哟！”我感到有人在推我的肩膀，似乎声音有几分耳熟，但困意没消只好极其不情愿地张开自己的双眼。

“早安，现在都十点了，你们两只小懒虫。”那个人拉开了窗帘，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在阳光的照耀下房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身旁的阿姐动了动，被光亮刺激得缓缓睁开了眼。

“妈。”被吵醒的阿姐有些无奈，“你怎么来了啊？”

我许久未见面的婶婶滕雪坐到了床边。她穿着平时的休闲装，但曾经身为服装设计师的婶婶，即使是多么简单的服装在她的搭配下都会格外得合适，再加上一直保持的完美身材和白皙的皮肤，几乎使人猜不出她的真实年龄。阿姐眯着眼睛看了婶婶一眼，她们两个眉眼和表情总是看起来很相像。婶婶端详了阿姐一会儿，伸手探了探体温，担心地说：“你这又是怎么了啊？我难得从国内特地赶过来给你生日惊喜，结果你还生病了！”

“我没事………”阿姐仍旧有气无力的感觉，让她的话毫无说服力。

婶婶摇了摇头，“你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生病，这次又是怎么回事？生日的时候还闹别扭可不好。”

阿姐把头在被子中埋得更深了，像是被说中了心思但完全不想承认，小声地嘟囔着：“我只是淋雨感冒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让我多睡一会儿…”

婶婶对阿姐的脾气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也不强迫她，转过头看着我笑了：“泉，你总不会也想陪着你阿姐继续多愁善感吧。快点打起精神准备一下，婶婶还给你带了好吃的甜品哟！”

直接被戳到了弱点，我还是跳下了床，快速洗漱了一下，跟婶婶一起到楼下的餐厅。

我对阿姐的事情还是放不下心，问道：“婶婶，把阿姐一个人留在那真的不要紧吗？”

“嗯，她会没事的。小汐她总是能照顾好自己，这种时候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比较好。”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阿姐的信任，紧接着她的话锋一转，“对我家泉来说，这可是好事。既然她生病了，你就可以把她的那份蛋糕吃掉了哟。”

“……”不愧是婶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低头喝着果汁配着蛋糕。这时，妈妈也走进了餐厅。

“雪姐，谢谢你照顾泉。”妈妈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了冰茶，坐在了我和婶婶对面，用不是特别流利的中文问好。

“哪里哪里，这么长时间不见了，泉还真是越来越讨人喜欢了。就是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甜食。”婶婶摸了摸我的头，她标准的日语口音总是让我很难想象她是一个中国人，“我家小汐也真是麻烦你了，我看她那个挑剔古怪的性子还是老样子。”

“没有呢，汐里她非常懂事。”妈妈似乎察觉到什么问题，问道，“雪姐见到汐里了吗？”

我这才想到还没来得及跟妈妈说阿姐的事情，马上解释道，“阿姐她昨晚凌晨就回来了，怕吵到爸妈就直接睡了，现在太累了还在休息。”为了不让妈妈担心，我还是省略过了阿姐生病的事情。

一旁的婶婶会意地挑了一下眉毛，转过头对妈妈说，“小汐那个孩子生日的时候还在怄气，不要太在意。”然后很快就转移到了爸爸的话题，“恒君呢？怎么不见？”

妈妈被婶婶几句话就消除了疑惑，回答道：“他有研讨会，所以昨天就去东京了，差不多今天晚上才会回来。”

“看来这个家现在是被女性占领了哟。”婶婶开着玩笑。

我们随后闲聊了几句，婶婶还是同过去一样风趣，她和妈妈的年龄相仿，据说之前也是友人，整个餐厅的气氛也因她的到来更加欢乐了。经过宵山上的种种事情，我疲惫的心也像是稍事休息了不少。婶婶很少造访，但在我记忆中她随和的个性特别有小孩缘，总是能够跟我和阿姐的好友打成一片。而且据说还是一个工作狂人，平日的友善到工作场合的时候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格，变得认真严厉，没准阿姐就是遗传了这一点吧。

见妈妈和婶婶聊得起兴，我就起身借口回房间看书去看看阿姐。我轻轻推开她的房门，她已经起身背对着我坐在床沿，像是在用手机试图给谁打电话，但不知道是对方没接起还是她自己犹豫不决，反复地拨打接听又挂掉。我看着她的样子心疼了起来，但不愿意打扰她，就退了出去，回到楼下。

妈妈和婶婶似乎在厨房准备的午餐，我正想去打招呼，但聊天的声音无意进入了我的耳中。她们和之前的愉快气氛有些不同，而婶婶的话语让我惊得愣在了原地。

“涼子，真的太感谢你了。小汐应该还不知道那件事情吧？”不光是她话中的内容使我惊讶，在我意料之外的是婶婶并没有像平时说着标准语，而是用熟练的语调说着京言叶。她腔调的优雅纯正简直没有任何可能是在国外学习到的。联想到她话语中的意思，我的心一沉。家里在瞒着阿姐什么事情？爸妈从来没有跟我仔细说过阿姐的家里的事情，我也不敢多问阿姐寄住在这里的原因。

妈妈回复地声音充满了担忧：“没关系，汐里并不知道。雪姐这次回来是想回本家吗？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的。我已经离婚了，再说我也不贪图什么，家里也应该会原谅我。只是我不希望他们知道汐里的存在。”

我听到婶婶的话，完全不解其意。莫非婶婶不是中国人，而是生长在京都的人吗？但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这跟阿姐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妈妈带着微微地哽咽：“雪姐，谢谢你。能够体谅那孩子的心愿。”

“不用这样谢我。作为汐里的母亲，我跟那孩子一样希望她不会陷入家族的麻烦事里。”婶婶像是稍稍叹了口气，说出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名字，“光希还好吗？我总觉得很对不起她，一直在帮忙，还让她承担太多事情。”

“她很努力，我也尽量照顾她了。”

“那就好。我最担心泉，现在的情况对她是最不公平的。”婶婶突然提起了我，她的话一下子让我紧张起来。

“但遵循那孩子的愿望才会不让泉受到任何伤害。”妈妈相当坚决地反驳。

“我知道。可是涼子从来没有想过，泉她有知道事实的权利吗？”婶婶似乎苦笑了一声，“但我又有什么资格责备你呢。小汐也是，到现在也不清楚她自己的事情。”

在我为她们的谈话受到震惊而不能做出反应的时候，二楼的关门声把我的思维短路重新接上了。应该是阿姐下来了，这么想着我赶紧几步路躲到一楼的洗手间里，直到她的脚步声停在客厅，我才装作刚从洗手间出来，跟她打招呼。

“阿姐，生日快乐！”我过去抱住了她，她一时对我的过分热情的拥抱感到惊讶。

她小声地问了句：“怎么了？”

我也低声地在她耳边说：“阿姐，没发烧了吧？我没把你生病的事情告诉妈妈，不要说漏嘴了。”

她拍了拍我的后背表示会意，“放心，我基本上恢复了。”

我们松开了怀抱，转头看向餐厅里妈妈和婶婶忙碌地样子。她们两人招呼着我和阿姐去吃午饭，张罗着为阿姐庆生，就像是刚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阿姐也像是身体无恙，就下进厨房帮忙了。

门铃声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婶婶和妈妈都面面相觑，像是都在忧心这个时间会是谁上门来了。

“也许是旦那*（1）提早回来了。”妈妈猜测道，她起身去玄关查看了可视门铃的显示器，似乎来人并非是爸爸，但她还是松了口气打开了门。婶婶有些疑惑地站起身，也走到了玄关附近。

随着门打开，那个立在门口的高大身影是我们谁都没想到会出现在此时的不速之客。

“雪小姐，好久不见。”来人对婶婶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时那分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我看到他不自觉探着脑袋，期待着另外那一个人的到来，但失望的是那人一直没有出现。

“你好。”婶婶的眼神瞟了距离他们不远的我，以非常小的声音提醒他，我低下头翻了一下杂志装作什么都没有在意，但竖起耳朵听见了她的话，“裕夫，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了。”

裕夫大叔微微低下头，温和低沉的嗓音小声地回答：“我知道了。请你在这里安顿好，最近形势不太好，大小姐怕家里的闲言，就托我给带来了些生日礼物和祝福。”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也麻烦你帮我跟她问好，我不久之后会去拜访。”

寒暄了几句，裕夫大叔就离开了，而阿姐的生日宴也正式开始……

阿姐的十七岁生日就这样表面上平淡地度过了，我怎么都没想到这次生日宴会上不速之客的到来，却让本以为停下的暴风雨再次降至。曾经以为每个人的降生是一个理所当然得到亲朋好友祝福的日子，但在那之后不久我才真正明白这个日子对于某些人只是让人憎恶的、甚至是灾难的一天。

注解：

1. 旦那：日语里丈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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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又有新人物登场了！之后的故事中可能会加上不只是“川岛绿”相关的剧情，希望不会有人讨厌。作者君本人好喜欢汐里的母亲女王大人和泉温柔贤惠的妈妈cp（你这样掉节操地开脑洞真的没关系吗？！）。裕夫大叔辛苦了，总是做跑腿的事情，给你加鸡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