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allisto 于 2014-7-8 15:35 编辑

端木篇其九

流浪者（上）

嘟嘟，嘟嘟……

我翻了个身，一伸手按下了床头的闹铃。好想要起身，长时间的卧床困倦感早就消失了，但四肢的酸痛感还没有退去。我仰卧着，侧过脸看向梳妆台，这才发现那个人无意间留下的花簪，心中不免泛起了一阵酸涩，想要流泪但泪水大概已经在这几天内流干了。

我在这里躺了多久呢？好像有两三天了。咳咳……看来咽喉炎的老毛病还没有完全好。期间只记得裕夫大叔过来照顾我，还有没有穿大褂但像是家庭医生的人被他带来给我治疗。幸好高烧也退下了，头却昏昏沉沉的，这几天都无法清晰地去思考几天前的事情，当然那也许只是我自己不愿意去仔细回忆罢了。我干笑了一声，嗓子疼止住了我的笑声。

我撑起身体，看了一下闹钟的显示器上时间刚过八点半，边上还留下了两张便条。我打开了其中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便条，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您好，端木小姐。我已经把早餐做好放在冰箱中，您可以加热后食用。真心高心您的高烧已退，客厅里的塑料袋里是接下去要服用的药，请您按照上面具体的说明服用。我和大小姐都希望您会尽快恢复健康！

裕夫

2010/7/19

果然是裕夫大叔留下的字条，这几天来如此照顾我，下次见到一定要好好道谢。我心存感激地把他的字条折好，放到一旁，紧接着打开了另外的那张熟悉的和纸字条。上面娟秀的字体只能够属于那位大小姐。

端木君启：

很遗憾听到你最近身体欠佳。我因事务缠身不能亲自探望，希望裕夫能够将你照顾周到，你也会尽快康复。工作方面的事情请不用担心，等到你病完全康复后再跟我联系也不迟。

最后，有空请查一下手机，请你不要一直回避问题。

藤原光希

文月十八日

手机吗？我扶着额回想着，模糊的记忆让我的头疼了起来，决定起床去翻看一下手机记录。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数量在短短的几天内竟多达十位数字，但没有任何的邮件。我并没有关掉铃声，却丝毫没有听到来电的声音，难道是自己睡得太熟了？我有些困惑地翻开记录，没想到所有的电话都来自于那个被我简单标注为“紫”的那个人。我心又揪紧了，记忆清晰了不少，没错在三天前是我自己设定拒绝她的来电。但她为什么还会一直打过来？而且连续几天的电话都没有停下过。我没有给过她邮件地址，但她也并没有语音留言，是有什么话想要亲口对我说吗？藤原桑又是怎么知道她给我电话的？

我盯着那个的号码，怎样都无法按下回拨键，现在我该怎样面对她，只要想到她的声音我都会感到隐隐的疼痛。我咬了一下嘴唇，还是放下了手机。也许我需要时间去理清楚一些事情，那件事发生后我就像是失去了一切动力和目标。重病时在混沌的梦中我也像是落入迷宫，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不一会儿，我就拖着沉重的脚步进入厨房，吃过药后把裕夫大叔做的早餐热好，享用了难得的一顿早餐。这几天感觉都是靠着输液度过的，把自己的胃都清空了。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我有些兴味索然地坐在沙发上休息，随手拿起一边的小说翻了翻。竟然是源氏物语。我的嘴角无力地抽动了一下，这个时候它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在嘲讽我？我仰起头看向天花板，努力清空自己杂乱的思绪。果然在这个空间里，不管是任何物品都会让我想起她。藤原桑字条上的那行字突然蹦进了脑海。并非是想回避问题，只是被情绪扰得不能轻易拾起勇气，这样在原地踏步丝毫不能够得到答案，甚至产生了自暴自弃地想要回国的冲动，我对自己的这些想法都免不了产生了自我厌恶。

这样想着我起身从床下取出了那个木箱，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挂坠，手指抚摸了一下它。她吻过这把钥匙吧，当时我还来不及告诉她，它的意义。不过，现在是不必要了吗？心里泛起了苦楚。我不敢去想现在对她的心意了，不要去想，拜托了！我用小锁打开盒子，把藤原的纸条和她的花簪都一同放入了木箱。请暂时把她也藏进我心中不会触碰到的箱子吧。

一定是某种偶然和必然，我在盖上箱子之前，注意到了一张材质特殊像是牛皮纸材质的纸片，已经完全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放进去了。受到好奇心驱使，我还是将它取出翻看。竟然是旅店的名片，印着地址和电话，背面则是手写的携带号码和四个汉字：“游佐弥生”，字的边上还有一个比划简单却表情传神吐着舌头的自画头像。连我这样一直闷闷不乐都被她的画再次逗笑了。突然一个能暂时离开这里的主意闪过，我一把抓过手机，输入起名片上那个号码。等待接通的时候，我只能不断祈祷弥生姐这几年没有换过号码。但过了好久都没有人接起，在我将要放弃的时候，那一边的电话却一下子被接了起来。

我反倒是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听到那一端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喂……”似乎是好一会儿没听到人答话，她继续问道，“咦，是因为旧号打错了吗？请问是找谁？”

“对，对不起。”我这才反应过来，向她道歉，“是弥生姐吗？我是端木槿，你还记得我吗？”

“啊！是小槿！”她的声音一下激动起来，反倒是我吓了一跳，“当然记得了啊！你的号码怎么会是这里的？又过来玩了吗？现在怎么样了？”

她一连串地问题差点害得我不知道从何答起，“唔，说来话长。但简要说的话，我现在一个人在京都，咳咳……现在想找一个地方暂住几天。”

“当然没问题了！你嗓子怎么了？我刚才听到差点没认出来。”她担忧地问。

“没事，只是有些发炎了。那我什么时候过去方便？”

“好好照顾身体啊，你就那一好嗓子还总是受罪。我最近都有空，你还记得位置吗？需要我去接你吗？”

“我会的。这里距离那很近，我这就过去。”

“那我在这里等你了哟，一会儿见。”

“OK，在这等着你。”

就像是找到了一个临时避难所，我心情也稍微好了些，把病痛抛到脑后，收拾好行李，给裕夫大叔留了自己有事离开几天的便条。我关上门，转身离开了这个有着她的影子萦绕的公寓。

游佐家的客栈距离祗园不远，我拖着旅行箱步行了二十分钟就到了。抬头看了一下招牌，上面用圆体字写着“Gypsy Airs”*（1），和其他的京都家庭旅店不太相同，它并不是一家以和风著称的客栈，虽说也有榻榻米的客房和和风茶点料理，但也许是受到老板娘个人风格的影响，装饰和摆设反而是充满了世界各国文化混合的风格。我掀开手工彩纹编制的波西米亚风挂帘，进入了店门。木制结构为主体的房屋，廊柱也绘制成各种异域风格的图样。和过去一样，角落里还摆设着游佐老板娘挚爱的水晶球和塔罗牌。在柜台那里，老板娘正在和一个金发高个的外国男性用不知道什么语言交流着，我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等待着，观看着店内各式的陈设，每一次来这里都能在角落发现新的摆设品，光是猜测它们的来历都会令我感到有不少趣味。

我看了一眼老板娘，有人根据她的京都腔猜测她是京都土生土长的人，也有人说她是外国人，总之背景神秘不明，大概是有过混血的祖辈，她的五官轮廓很深，个子也很高，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她是纯正的亚洲血统。更令人惊叹的是据说她年轻的时候游历过世界各地，也是一个极其出色的艺术家，更是有着惊人的语言能力，精通的语言多到数不胜数，性格还很奔放热情，光是冲着她本人而来的旅人都多到一般需要预定才能入住的程度。

客人走后，她转向等候在一旁的我，招呼我走到她身边。

“Hola.”她今天使用西班牙语跟我问好。

我微微一笑，用中文回了一句，“你好。”我们两个人都相互心领神会地笑出了声。

她眯起了她淡褐色的瞳，眼神中的光就像是正在在窥视我的内心。我立马知道她的老手段又来了。“嗯哈……”她用非常标准的中文说，“小姑娘，你似乎很面善嘛。但面色阴郁，是因为病痛未去，还是说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她竟然一下猜到了我的心思，但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开玩笑：“既然能够占卜怎么不知道我是谁呢？”

她微张开嘴想要回答，旁边传来的轻快的下楼脚步声，一个清亮的女音打断了她的话，“妈，你不要跟小槿闹着玩了啦。”

“小槿才不会介意呢。”说着老板娘朝我眨了一下眼睛示意。

那个声音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句：“我可是看到你给小槿的暗号了。”

我转过头望向那个女生。游佐弥生是老板娘唯一的女儿，她有毫不逊色于母亲的美貌，但肤色比起母亲要淡一些，五官线条也柔和了不少，在京都长大的她也沾染了不少京都气质，显得温婉可人。听不少别的旅人说弥生姐的父亲只是游佐老板娘曾经在旅行中有过好感的一个恋人，偶然怀上弥生后，老板娘就在京都歇住脚，为自己的女儿安了个家。弥生姐性格豁达倒是完全不介意自己亲生父亲的事情，母女两人的生活也有滋有味。

她一见到我就笑容满面地扑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竟然是小槿呢，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实在太好了！”

老板娘在一旁看着我笑道：“没想到小槿都出落得这么帅气又漂亮了呢！哟，终于开始留长发了吗？夏天中长发不好扎，放下来还好热，真是最惹人烦的长度呢。”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弥生姐放开我，对我上下一番打量起来，摊开手抱怨道，“哼，还我比我矮半个头的小萝莉端木。虽然羡慕你皮肤很好、长得不赖，但是凭什么现在比我还高出了半个头，还是以前的可爱！”

看着我一脸尴尬，边上的老板娘捂着肚子笑了，“哈哈……谁让你没有遗传我的身高优势呢。抱歉啊，小槿。我忘记了我家女儿实际上是怪大叔！”

弥生撇了撇嘴，“有没有遗传到些什么难道是我的错吗？”接着她看着我语重心长地告诫道，“你要好生提防着我妈。像你这样的美人胚子，她没准哪天找你去画像，说是为她做模特可以获得免费餐票或是抵用房租，千万不要去哟……”她故意把语调放慢，“你…知…道…的…呵，能够遮挡的部分一定会少得想哭。”

“噗！”我和老板娘一同笑了出来。

“阿姨，你还做过这样的‘勾当’吗？”我转过去，装作惊讶害怕地问道。

“她还绝对会将之冠以‘啊，这都是为了艺术而献身’。”弥生姐特意模仿了一下她妈妈的语调。

老板娘作垂头抹眼泪状，“哪有…呜呜…我怎么会养了你这个不孝女。”

“好啦，妈。”弥生姐摆了摆手，眨了眨眼，“我只是很遗憾地遗传到了您最为闪耀的大叔属性。”

她冲我挤了一下眼睛，甩了一下头说，“走吧，姑娘。你弥生大叔现在带你去客房。”

老板娘也挥了挥手，目送我们上楼。

从楼梯上俯瞰这个温馨的小客栈，在这个“吉普赛”之家，我第一次切实地感到流浪的心终于找到了能够停歇的避风港和归家般宝贵而短暂的充实感。

注解：

1. Gypsy Air：直译的意思比较接近吉普赛之风。名字来源于萨拉萨蒂的小提琴名曲的英文名，中文翻译成流浪者之歌，也被称作是吉普赛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