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alowko 于 2014-7-14 13:35 编辑
喪鐘詠唱起獻給始獲新生,卻即將陷入永眠的魔女的輓歌。
葬禮即將揭幕。
烏鴉振翅群起,一陣暗浪率先由卵殼噴湧而出,旋即手握長矛、外貌神似曉美焰的人偶士兵們,步調整齊劃一地行軍至主人所在之處,簡潔宏亮的踅音如響雷一般震撼。
這個畫面與小學時曾觀賞過的一齣芭蕾舞劇的段子重疊,似乎叫做《胡桃鉗進行曲》什麼的吧──因為恭介曾受邀擔任其中的小提琴演奏,所以還依稀殘留幾分印象。那是首節奏輕快的曲子,洋溢著令人欣悅的佳節氣息。
然而活潑歡快的氣氛,與如今的景況相去甚遠就是了。
至於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首曲子,理由我也搞不明白。
不過這些無關緊要的疑慮,在接下來便一掃而空。
隨著人偶士兵的開場,緊跟在後的無庸置疑地便是曉美焰所化身的魔女。
那是一具被絕望啃食殆盡的骨骸,身著的那件似曾相識的衣裳雋刻了她橫渡時間之流的無數過往。綻放於慘白髑髏之上的彼岸花俯首,垂下哀悼的赤淚。
禁錮了自由的桎梏則緊咬她的手骨不放,並拖引著逐漸喪失自我意識的魔女一步一步向遠方聳立的斷頭臺邁進,然而繫於後腰的紫色緞帶卻代替雙手試圖做最後的掙扎,試圖挽留與世間的最後一絲聯繫。
那十四名身穿黑色喪服的使魔,則如同工藝品般靜謐地陳列在彼方,不帶留戀地目送著自取滅亡的主人。觀禮者才是她們應該扮演的角色,她們只是背景的一隅。
魔女的本質是自我完結。
──這就是妳的回答嗎?焰。
魔女步履蹣跚地走向斷頭臺。
結果到頭來,焰還是打算獨自承攬一切,獨自了結一切啊,就如同她一向的矜持。
游離在腦海深處的記憶隨之浮竄心頭。
那時候的我,也深深被尋死的念頭所困,把自己推入樊籬。
靈魂被撕裂的痛楚,傾瀉而出的絕望與悲傷,置身僅容納得下一人的深海的孤獨與無助,而我就是在深不見光的海底溺斃的魚,既醜陋又可笑。
覺得就這樣在自己的世界裡死掉就好了。
在一個沒有人看得見、不受外人打擾的地方靜靜死去。
然而,杏子卻帶著圓自顧自地闖入了我的世界。
讓這個漫長的夢魘得以擁有恍如童話故事般的結局。
儘管圓的願望使我們得以逃離了成為魔女的命運,然而,那份曾為魔女之身的記憶,卻始終猶存心中。但也因此,如今我已能正視那份痛苦的過去,正視那個一度不敢去面對的自己。
哪怕是這樣的我都能夠得到救贖。
所以一直努力至今的妳,一定沒問題的。
一個人很寂寞的對吧,我知道的。
但是,此刻的妳並不是一個人。
We are here for you.
「那就是……魔女嗎?」
遠眺著前方,麻美學姊面色凝重地開口,語氣罕見地流露忐忑與遲疑,不見往常的氣定神閒與自信。
這也難怪,畢竟現在的麻美學姊,是頭一次親眼見識到魔女的存在。
「別害怕,放手來做吧。別看她那個樣子,最辛苦的可是她自己哦。」
真不可思議,過去總是跟隨著麻美學姊的背影,向來受她指導與照料的自己,也會有這樣替可靠的前輩撫卻不安的一刻。
「……笑不出來啊。」
杏子頭也沒回地冷哼了聲,礙於視角,使我沒辦法看清她的表情。
「等一下!那是曉美焰啊!妳們要和同伴戰鬥嗎?」
一道難掩急促的中性嗓音猛然響起。
眾人的目光一致循著聲源投去,匯聚在那擺曳著蓬鬆尾巴,眨著石榴色雙眸的白色生物。
總算露面了啊,孵化者。
「嗯?原來你還能正常說話嘛。」
杏子一針見血的嘲諷馬上堵住了孵化者那張狡獪的嘴,牠啞然撇過頭,選擇迴避。
「很遺憾,丘比。事到如今我們只能相信蓓蓓說的話了。」
語畢,在麻美學姊腳邊的渚對孵化者擺了一個鬼臉。
「圓,如果是妳的話,是可以拯救焰的!只要妳意識到自己的力量──」
不懂進退的孵化者不死心地向圓吐出讒言。
「別理那傢伙,圓。沒問題的,照我剛才和妳說的去做就好了。」
我輕輕拍了拍因孵化者的話而感到迷惑的圓,湊近她耳邊如是細語,並以眼神示意她不要擔心。
登時,渚高聲嚷嚷著語焉不詳的話語,往座落在旁的一個巨大糖果紙盒奔騰而去。紙盒上遍布著密密麻麻的魔女文字,內容是關於製作少女的食譜,右下角還印有「點心的魔女」的圖樣。
接著無數糖漿與鮮奶油從天垂降,一一勾勒出少女的身形,轉瞬之際,名為百江渚的魔法少女再次降臨世間。
渚憑空喚出一把兩側舉著紅藍雙翼的黑色號角,伴隨著響徹天際的呼號,剔透如璃的泡泡接二連三地從號角口朝天噴湧,使得隔絕外界的結界之壁開始龜裂。
以此作為引戰的信號,成千上萬的士兵人偶們高舉長矛,望前踏步而行。於此同時,從圓環之理召集、前來協助救援的眷屬們,也紛紛現形並投奔沙場,引發了雙方人馬的正面衝突。
正當我為這壯烈的浩大場面讚嘆時,身旁的世界驟然蒙上一層灰白,而在灰白結界的彼岸,倒映著潛心祈禱的少女身影。
放心,我不會像以前那樣失控的。
凝望著那抹始終不改祈禱姿勢的黑影,我忍不住揚起嘴角。
「別驚慌,並不是要把妳給弄出去啦。」
我一面這麼說著,一面流暢地從刀鞘裡抽出軍刀,雙膝跪地。
雙手緊握住金屬製的刀柄,倒持著鋒芒的利器,接著筆直地刺入左胸,直搗心臟。
不斷從胴體的缺口湧出的鮮血,在地面匯流成一條赭紅的河。
以心為餌食,為戀慕而頌歌的人魚由染紅的深河飛躍而出,連攜著引以為傲的交響樂團,一同重歸世界,帶來獻給魔女的奏樂。
佇立於指揮台前,身旁為海藍色的五線譜與音符所繚繞,沉浸在嫋嫋樂音之中,心靈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暢和釋然。手中的軍刀此刻不再是用來殺伐的武器,而是引領整個樂團的靈魂指揮。
「你們究竟是……」
對於一向自認掌握所有情報的孵化者們,我和渚的存在毫無疑問地是一項超乎預測之外的變數吧。
「我們是曾經滿懷希望,卻總有一天得散播詛咒的存在。」
「而現在的我們則是接受了圓環之理的指引,並脫離了這個世界的因果的存在。」
我踏上以水色樂譜作為基底的街道,回過頭瞥了一眼啞口無言的孵化者。
「果然這樣做的話,才能瞞過你的眼睛呢,孵化者!只將心力全放在圓身上,這點真是徹底上當了啊。」
「怎麼會……這麼說,妳們也是圓環之理?」
「嘛,簡單而言我們就是幫人提包的角色呢──圓留下來的記憶與力量,必須要有人運送過來並交還給她才行呀。」
在水藍街道上奔馳的我邊這麼解釋道,邊揮砍著軍刀來迎接來勢洶洶的敵人們。
「危急的時候,不管是我還是沙耶香,只要有一人平安無事,就能按照計畫將託管的記憶交還給圓。」
雙手端著餐盤,渚動作輕盈地在來來去去的敵人之間穿梭,並一一削弱對方的戰力。
「為了到這裡迎接焰,一下就來了三個人呢。雖然費了不少功夫,嘛,為了她的話也是沒辦法的……對於一直努力至今的傢伙,給她一份相應的獎勵也是應該的呢!」
語甫畢,一群烏鴉便從眼前呼嘯而過,無盡的黑羽頓時蒙蔽了視野,讓我反射性地閉上了雙眼。而當我再度掀起眼簾,納入眼界的是一片粉紅與金黃交織的絢麗色彩。在金色緞帶的伴舞之下,櫻色箭矢直指著天穹飛騰而去。
「住手!我必須死在這個結界裡才行──」
然而當箭矢穿過結界之壁時,卻冷不防傳來了焰令人心痛的悲鳴。
這聲哭號有如咒語一般,本來還意興闌珊地在旁觀看的十四名使魔,各個提起自己的武器,加入戰局。她們沿著魔女的骨骸以駭人的速度向我們遄奔而來,一股濃厚的殺氣頓時讓空氣冷凝起來。
那是與士兵人偶們截然不同,完全不是同一個層級的殺意,而這也充分說明了她們是絕對不能掉以輕心的敵人。
「所以說──不要總是想著一個人背負一切啦!」
我向還執迷不悟的焰這麼喊話。
緊接著,一名留有柿色短髮的女孩子手持著巨大縫針,如同一隻發現獵物的鬣狗向我直撲而來。
簡直就像在對我傳達「不要妳多管閒事!」的語意一般。
軍刀與縫針交錯的刺耳聲響震動著鼓膜。
勢均力敵呢。
這個念頭才剛閃過腦海,隨即一股劇烈到令人反胃的疼痛感從腹部開始向體內擴散,在那一瞬間,全身上下的神經彷彿都因此癱瘓。
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這麼被擊飛出去了,像是被用力拋出去的球一般。
視線籠罩上深沉的黑暗,難以動彈的身體被滾燙的液體壓迫,彷彿自己正置身在一個裝著沸水的大湯鍋裡頭。
──到此為止了嗎?
「真是的,居然連這種敵人都搞不定,菜鳥果然就是菜鳥。」
為什麼……
妳總能夠在這種時候出現呢?
杏子。
「嘖,老是被捲入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裡。」
背對著我的杏子,顯得怏怏不樂地這麼抱怨。
杏子的體溫很高,很溫暖,若是在寒冬的被窩裡,一定會是個令人愛不釋手的抱枕吧。
當杏子用那雙不曉得拯救過我多少次的手擁抱著我時,我忍不住這麼心想。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繼續這樣一起度過每一天呢。
像個普通的、平凡的女孩子一樣,一起度過每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常。
「哎呀,Thank you──」
為了不讓杏子察覺這份彷彿隨時都會落下淚來的心情,我故作爽朗地笑著開口。
然而。
「我啊,做了一個很糟糕的夢。」
杏子彷彿費盡畢生所有氣力似地,才好不容易編織出接下來的話語。
「一個妳死去的夢。」
是嗎──原來那一晚所做的惡夢指得就是這個啊。
結果到頭來,無論是我還是杏子,都是個愛逞強的傢伙。
儘管我不曉得我在杏子心中究竟佔有什麼樣的地位,但我隱約能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說出這些話的杏子,一定承受了椎心刺骨般的痛苦。
因為此時此刻的她,那個總是勇猛無比、盛氣凌人的佐倉杏子,表露的模樣是那麼地徬徨無助。
「但是實際上,夢中的才是現實吧──而我們兩個人像現在這樣並肩作戰,才是夢境。」
她所失去的已經太多,然而我所能彌補她的卻總是太少。
「是這樣嗎?沙耶香。」
與我背對背相倚的杏子,正惶惶不安地顫抖著,流露怯弱的低啞嗓音幾乎讓我辨認不出那是她的聲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或許是錯覺使然,總覺得順著鼻腔灌入肺部的氧氣,帶著一股淡淡的苦鹹味。
好似自己正置身海中呼吸那般。
「──這沒有感傷到需要用夢來形容的程度啦。」
我能夠理解杏子不願分離的心情,因為我也是同樣的。
不過,縱然我們正身處在夢中,但此時此刻一同比肩並立的我們,都是真真實實的自己。
因此,這並不單純只是夢那樣虛無縹緲的東西而已。
「雖然當初走的時候沒打算帶任何留戀,儘管如此,終歸還是想回來承擔那份職責……」
我們心底都明瞭不過,這是最後一次向彼此傾吐心意的機會。
我一面如是吐白,一面將手悄悄伸向了杏子微微顫動的手。
相互交扣的手指像是要確認彼此存在一般,緊緊鑲嵌著。
存在於此的這份令人近乎融化的溫暖,我永遠無法忘懷。
離別固然悲傷,然而也正因如此,人們更會殷切期盼著再度重逢的那一刻。
──所以,杏子,哪怕是在今後那些我不在的日子裡,妳也要努力地活下去才行哦,直到在圓環之理重逢的那一天。
「果然,我多少還是有些遺憾吧──」
杏子不由自主地加緊了回握的力道。
「將妳……一個人丟下這件事。」
「渚的話就只是想要再吃一次起士的說!」
乘著由Elsa Maria派來的使魔,十分不識相的渚忽然從旁插話,隨即將號角舉至嘴邊,吹出一連串的泡泡,便揚長而去。
「喂!稍微給我看一下氣氛啦!」
我忍不住對這個眼裡只有起士的笨蛋大喊,臉頰因羞窘而有些發燙,便一腳踏上從另一頭駛來的影子列車。
真是的,原先醞釀得正好的氣氛都被她給搞砸了啦。
朝著由士兵人偶形成的圍籬中一把躍下,雙手重新持起軍刀,迎擊眼前蜂擁而上的敵人們。
現在我只需要專心應付眼前的事物就好。
因為在我的背後,始終有個值得信賴的人守候著。
「混蛋!」
也許是想掩飾真實的心情,杏子的咒罵聲在我聽來蘊藏了幾絲雀躍與欣喜。
而在蛇槍劍影之中,一旁的大家也正為了拯救焰而奮鬥著。
威風凜凜地站在豪華大砲上施令的麻美學姊,一連吞下好幾個變成掌中點心的敵人的渚,所有從圓環之理前來助陣的眷屬們,以及奔馳在由五線譜所搭起的橋樑之上,努力朝著焰所在之處邁進的圓。
「小焰!」
「住手,圓──」
那名足以被譽為永恆的女神拉起弓弩,振著櫻色羽翼的飛鳥翻越了剝奪魔女自由的障壁。
旋即,如同凋萎的花朵那般,結界逐漸四分五裂,由孵化者一手策畫的卵中世界即將崩壞。
「看到了!孵化者的封印!」
「把那個破壞掉,妳就自由了,焰!不要再受孵化者干涉,到外面的世界與真正的圓再會吧──」
沒錯,等到與圓相會的那刻,妳就終於能得到真正的解脫了,不再受過去的苦痛與在心底膨脹的絕望所束縛,獲得真正的自由。
一切都結束了。
──這樣就好。
在身處的世界被無比耀眼的光芒所吞沒之前,我牽起了杏子的手,心滿意足地笑著這麼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