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肃敏到完颜瑾家中小坐，闲聊之后，提起了赵从珂之事。
“王妃如今人在东京，属下派人前去问询过，她似乎不愿回来。”
“有话直说吧。”
肃敏单膝跪地：“属下想请公主去一趟东京，看能不能劝她回来。”
完颜瑾不语。许久：“你有没有想过，以她的身份，如今回了北戎，到底对伊勒得是好是坏、对北戎是福是祸。”
肃敏没有抬头：“王妃回来，对王爷是好，对北戎是坏。”
完颜瑾沉默片刻：“皇兄迟早会入主中原，到那时，伊勒得如何面对她，她又如何面对伊勒得。”
肃敏不做声。
完颜瑾叹了口气：“容我考虑几日。”
东京。
慕容昭进了一趟宫，带回的消息十分不好。他每次快提起改制时，赵穆就会绕开话题，只和他谈赵缨络和锦春的婚事。老将军推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做不了主，没说多久便说身体不适打算走了。临行前，赵穆才话里有话的提了句“太子近日似有长进”。据他所知，太子近日都没什么表现，只有前些日子执意改制一事值得一提。
“我忧心皇上的意思，似乎是本朝不会改。不过若太子即位后仍打算改，他也不会反对。”老爷子重重叹了口气，“老叟只怕自己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意料之中。”赵从珂十分淡然，“本身改制之事，我就没打算是现在提。事出意外，这才麻烦老将军先跑一趟。”
锦春在一旁添茶，闻言神色略有些黯淡。
赵从珂从容一笑：“不过，从珂向将军保证，将军一定能见到那一天。”
“好，”老爷子略略颔首，“老叟记下了。”
陈重在屋外报：“吏部员外李传君到访。”
老爷子面色稍解：“带他过来。”
过了一阵李传君来，进了屋伏地一跪：“传君见过殿下千岁，见过将军。”
“起来吧。”
李传君起身，稍稍理了理袖摆。一身青色圆领广袖长衫，紫带束发。面如冠玉，浅笑吟吟。
“不管何时见你，都是一副偏偏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赵从珂笑容意味深长，“不由得让我想起一人。”
李传君笑容十分坦然：“不管何时见殿下，都是如斯大气从容，似是不为任何事所惊扰。传君倒是想不起第二人。”
李传君此言有些失规矩，又让人挑不出刺来。老爷子欲言又止，最后索性随了他们去。
当日赵从珂到临安之时，他曾向她举荐过心目中的不少人才，李传君是其中之一。李传君家中经营茶叶生意，本十分富庶，他却毫无富贵人家的娇气，曾独自到三公子的私塾求学，一住四年。李传君进京后，他父亲托人将他送到户部刘亦门下。
当日举荐的人大多是三公子门生，有文有武，合百三十余人。文者中三人得中进士，一人去了太原府任县丞，两人留在京中。
几人聊至晌午，留下吃了便饭。午后李传君随赵从珂离开，步行回家。
锦春留在了行馆，两人并肩而行。出了门不远，赵从珂便开口：“不知似你那人，近日如何？”
李传君微笑：“昨日写了首阮籍的《咏怀诗》十二，传君看不大懂，他倒也没说什么。”
赵从珂也笑：“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嗯，好诗。”
“传君是不大懂他。”李传君笑意极浅，似有所思，“不过随他去吧，当是每日省文书烦闷，添些生趣。”
赵从珂笑得意味深长：“唯有探花郎能将他死缠烂打的行径说成添些生趣，看来探花郎对他格外开眼。”
李传君又一笑，随即道：“我当日自贬，除了殿下之外，只有他来送了我一程。他那些心思，即便传君回应不得，他亦是个可以交心之人。”
谈话间已经进了御街，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人多眼杂，二人不再多言，随意闲聊至别处。
十月十七，故人归。
今年是大礼之年，冬至时皇城将有大祭祀，赵穆会亲阅诸军。陈传即为八字军主帅，自然也要回来。赵从珂设宴会先楼正店，为他与几位副将接风。
隔天康王妃过来，带了一提篮亲手做的糕点。聊了一阵，问她：“我听说八字军昨日已经抵京，不知道红玉姑娘有没有一起回来。”
“她留在军中操练，没有回来。”
“哦。”康王妃些许失望。想来也是，红玉不过是个先锋，哪里够得上回京赴命的资格。
“她在军中可住得惯？快入冬了，军中冬衣可暖？”
赵从珂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嫂嫂问过我许多次了。她本来就是行走江湖吃过苦的人，到哪里都能习惯。她那个先锋官，可不全是因我推荐。红玉姑娘在军中已经颇有佳名，你说她惯不惯？”
康王妃晒然一笑：“好了，我再不问了。我新做了几件衣裳，你看能不能托陈将军给她们带去。”
赵从珂忍俊不禁：“好歹是‘她们’了，不然我真当嫂嫂看上了她。”
“你胡说什么。”康王妃好笑，“她可是个女子，我——”
霎时收了声。
“女子又如何？”赵从珂面带笑容，“我要告诉九哥，让他小心些。”
“听你满口跑马。”康王妃笑着骂她，随手端了盘甜点递过去，“多吃些栗子糕，看能不能堵上你的嘴。”
她不必嘱咐赵从珂这些话不能讲给赵彦听，赵从珂比她更清楚。
“九哥近日如何？”
“入秋后火气大了些，胃口不大好。”
赵彦近日十分烦躁，吴敏回朝后太子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朝堂上又是一片褒奖之风。她所知的只有这些，至于别的事，赵彦不和她讲，她也仍是不问。不过最近赵从珂没怎么去康王府，赵彦似乎也没来。
康王妃犹豫许久，最终仍是没问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了什么嫌隙。
冬至前，慕容昭陆续又探了赵穆几次口风，结果大同小异。再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加上赵穆催二人婚事催得紧，月末樊让自西夏归后，二人畅谈一夜，第二天他便启程回了临安。锦春留在京中，没有同行。
肃敏问过完颜瑾一次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事。直到腊月，蒙古乞颜部派使节过来请和，邀请北戎与之联合对抗草原其他部落。乞颜来使之事十分隐秘，完颜晟只邀了几位朝中重臣前去商议。完颜瑾知道已经是当日下午，完颜晟宣她进宫。
“伊勒得对联合之事十分不赞同，我知道乞颜狼子野心，不得不防，不过现在正好有件事需要他们帮忙。至于事成之后，合约不过一张纸，撕了就罢。”
“皇兄是要我去劝她？”
完颜晟笑了：“你和她最亲，你说的话她多少听得进去些。”
“伊勒得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怎么会反对呢？”
完颜晟眼神有些闪烁：“联合蒙古之事，朕倒不担心，可另有一事她一定不会同意。”
完颜瑾等着他说明，完颜晟却仍在顾左右而言他：“我尚未和她讲明，如今朝廷上我倚重的就是她了，之前已经开罪过她一次，这次再犯，恐怕她会记恨我啊。”
完颜瑾却已经知道他大概是说的什么事了。片刻的沉默之后：“这件事我劝她也没用，我倒有另一件事可以帮皇兄的忙。我打算近日启程去齐国，你看——”
完颜晟低头想了一阵，数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点了头：“好。”
出了宫，完颜瑾去了左贤王府。进了内院，远远看到书房中完颜宗赞在手把手教完颜亮写字。完颜宗赞着檀色长衫，外边套了一件狐皮短袄。明明是一双鹰眼配斜眉入鬓，完颜瑾看着她却只觉得安宁。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她抬起头。
“来了。”
完颜瑾回神，起步走过去。
“有一事，我想先来告诉你。”
完颜亮出门玩了，书房中只剩二人。
完颜宗赞似乎毫不意外：“南下之事？”
完颜瑾却有些惊讶，不过片刻后也就释然了，点点头：“我打算去齐国散散心。”
完颜宗赞好像又惊讶了：“你要南下？”
完颜瑾微愣，旋即明白过来：“你都知道了？”
“听到了风声。”完颜宗赞低头看着她，“先不提那边。你想出去走走，哪里不行，何必去齐国。”
“北戎我早就走得差不多了，全当是去寻新鲜。”
“那边不安定，你不要去。”
她说的是不要去，说话时眉梢略略往中间敛了些，不仔细瞧几乎分辨不出那细微的区别。语气倒是平常那样，听起来带些军人的霸气，又不是全然的命令。
“你不是有暗卫么？”完颜瑾柔声道，“不用担心。”
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陛下让你去做人质？”
完颜瑾移开视线：“不是。”旋即又与她对视，“你不要问了，许多事我不愿再提。”
完颜宗赞欲言又止，最后再没有说什么。
“倒是你，陛下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