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同居开始之日
“今晚我睡哪儿？”她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环顾着四周，一副理所当然要把那张单人床据为己有的模样。
看着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刚才的荒谬感又回到蓉子的心头。
当蓉子听到她说的那句“真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是谁。”一种不真实感油然而生，不由自主地看看是不是电视开着，她是不是正在看一部狗血的电视剧。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从来不看电视剧。
从小就是超级优等生的水野蓉子，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电视剧上？
父母师长的言传身教、游刃有余的人际交往，以及新闻、网络、报纸、书籍、讲座，足以累积起她的人生智慧！
可是现在面对这个人，她发现她的智慧好像不够用了。
草根女孩在街边捡到一个失忆的帅哥，结果发现他是白马王子；捕鱼船从海上打捞到一个失忆的男人，结果那位是超级特工；毛利小五郎在天桥接住失忆的美女，结果差点被恢复记忆的美女杀手勒断脖子；花花公子在快餐店邂逅纯洁美丽的女孩，结果被女孩的间歇性失忆症折腾得痛并快乐……
狗血的情节没看过也听过许多，她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可是没想到居然会发生在自己的生活中，那个失忆的人，就活生生坐在她面前。
她的第二个念头是警惕地想到到底是否有人想要对付她，特别派了个人假装失忆来到自己身边？
可是警惕性还未提起就被自己否定了，虽然说从小到大都是被父母老师给予厚望的优等生，以第一名成绩考入东京大学法学院，在校期间就高分通过司法考试，一毕业就被这所涉外法律事务所招录，短短两年就已经是能够独立办案的精英律师，在别人看来风光无量，可是内里的甘苦只有自己知道。刚刚入行的小律师，只能处理上司交给的合同、拍卖案、遗嘱什么的，然后就是一些没有任何知名度，也赚不了多少钱的小案子，大型企业并购和海外法律业务只能在一边打打下手，只要是懂行的人，根本不会在自己身上刺探什么吧？搞不好刺探出来的东西价值还比不上雇请侦探的人工费。刚才的想法，真是太自以为是了呢。
这么说，她必须接受，这个少女真的是失忆了。
虽然说她是少女，但看起来好像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只是那纯净无辜的神情，让她看上去像个孩子。
丢失了记忆，也就丢失了经历的岁月么？
看她的衣着，失忆前应该是个非常有品位，很注重修饰的女人呢。
“你真的……不记得？”蓉子试探地问。刚才趁那女人洗澡的时候，蓉子已经翻看过她湿透的衣服，口袋里真是干净得彻彻底底，只能看出这些衣服都是高端货，仅仅是Versace的大衣和羊绒衫，就价值不菲。
那女人努力地想了想，可是得到的结果就是头痛：“真的想不起来了。”
蓉子无奈地看着她，这么晚了，没办法把她送到警署和收容中心，只能暂时收留她一夜了。等明天加完班再把她送走吧。再说，今天晚上还有两个案子要处理呢。
蓉子从壁橱里拿出一个枕头和一张毯子：“你就睡在这里吧，睡在暖桌下面。”
“这怎么可能！我必须要睡在床上！”她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蓉子看看那张只能容纳一人的单人床：“你的意思是你要睡床，我必须睡在地上？”
“这是起码的待客之道吧。”她的笑容貌似纯真，可是说出来的话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何况你看起来还很有教养。”
“待客？你是我请来的客人？”蓉子简直难以置信这个人的天真或是无赖，瞪视着她，“如果我没有教养，就应该把你赶出去在风雨中自生自灭！”
“你不可以……”
“你要不要试试？”
“好吧。”看来她虽然失去记忆，但真的是一个聪明识趣的人，在判断出眼前温和优雅的短发女性其实很不好惹之后，乖乖地钻进了暖桌下面。
蓉子松了口气，翻开了桌上的文件夹。第一个案子是修改某位富豪的遗嘱，这种工作她做过多次，已经驾轻就熟。可是第二个案子着实让她头疼，那是一份名画交易合同，是同事找借口不做推给她的。看到她接手，有经验的老律师意味深长地说：“艺术界的水很深啊。”她何尝不知，可是小律师有什么选择呢？艺术界特别是美术界的水很深，稍有不慎就会遇到陷阱和欺诈，而更糟糕的是，从小到大，她唯一缺乏的就是艺术天赋，对这一行简直是一窍不通。
今天这个案子，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即使合同做好了，她还需要陪同客户完成整个交易，以后的麻烦事可能还多着呢。
正当她潜心研究合同里的法律问题，那个原本轻柔优美此时却万分讨厌的声音又响起了：“你开着灯我睡不着，还有，能不能把你暖桌下的腿收一收，碰到我了。”
“我在工作。”蓉子等了一会儿，才有尽量温和的语气回答，一边说一边佩服自己的确是太有教养了。
她应该是一个很有好奇心的人，立时来了兴趣：“这就是律师的工作么？原本以为很无聊呢。”说着就拿起了蓉子面前的文件夹。
“喂，不要乱动。”蓉子忍不住夺了过去，文件夹里的几张照片落到了榻榻米上。
“真对不起。”她很有礼貌地说，帮着蓉子捡起来，可是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这是一幅画？”
“对，名画收购，日本的有钱人很喜欢做这样的事啊。”蓉子淡淡一笑，“几亿的日元，买一幅法国画家的名画。”
“几亿日元，很多么？是一笔巨款吧？可惜画是假的，最多只能挂在咖啡馆墙上。这个买主，人傻钱多。”她笑笑，把照片扔到桌上，翻身躺下。
“什么，你说什么！”还没等她躺好，蓉子一下子把她揪起来，全然不顾她不满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画是假的？专家鉴定过的，这是法国名画家……嗯……”她低头看了资料，“柯罗的作品，名称是《威乐德森林夜景》。刚刚从日本某位收藏家手里拿出来转卖的。”
“柯罗，诗一般的画家，梦一般的画作，羽毛状的树，朦朦胧胧的暮色和晨曦，那颤动的森林、那明洁的湖水、那珍珠般银灰色的天空……这个模仿者技巧学得很像，可是柯罗温厚又优雅的气质，富有韵味的笔触，明净通透的画面，又是他学不会的。”
虽然听着她用好听的声音和语调说着诗意盎然的艺术，可是蓉子的注意力不在这点上：“你就凭借这一点来判断？我可以用这些玄而又玄的话语去对付我的客户？你想终结我的职业生涯吧！”
“律师小姐，你真是全无意趣啊。”她遗憾地叹息。
“那我还真是对不起你了。”看着说了半截话的她无所谓地又要躺下，蓉子赶紧又拉她起来，“你抛下这句半吊子的话，就这么算了么？”
“那要怎样？”
“给我切实的证据！”
“你还真是蛮不讲理呢，不过很可爱！”她突然笑了。“蛮不讲理”和“可爱”这两个形容词，可是从来没有人用来形容蓉子的，倒一时让她愣住了。
看着蓉子有些发呆的样子，她饶有兴味地笑了：“好吧，可爱的律师小姐，我就给你切实的证据。柯罗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巴黎，只去过罗马旅行，这两个地方的纬度和经度，决定了他头顶的星空，绝不是画里的这个样子。”她拿起照片又看了看，“这幅画的作者，应该和我们生活中同一片星空下吧。可惜今天下雨，不然你抬头就能看到了。”
“就这个？”
“这还不够充分么？”
蓉子想了想，立刻打电话查好东京都天文台的电话号码，拨通之后一番交谈，她放下电话说：“我已经和值班人员交流过，明天到他们那里去查一下，拜托他们做个鉴定。到时候就知道你说的是不是正确的了。”
“不用查，我不会有错。”这个傲慢的女人笑笑，若无其事地躺下，“律师小姐，晚安。”
可没等她闭上眼睛，她第三次被蓉子拉起来了，映入她眼帘的是蓉子吃惊的表情：“你不是失忆了么，可是你怎么知道柯罗，他的绘画风格和特点，还有巴黎、罗马、东京的经纬度和星图！你到底有没有失忆，你到底是谁！”
“是啊，我怎么会知道呢，我觉得这是常识，天生就应该知道啊。”她也惊讶地说，坐直了身体，手按住额头去回忆，“我是谁？我怎么知道这些的？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蓉子看到她努力又茫然的可怜模样，心中不由得一动，随后就见她冷汗涔涔，脸色越来越差，连嘴唇都变得苍白，担心地道：“你怎么了？很难受么？”
“我……头……好疼……”她呻吟起来，看样子真的是支持不住了。
“好了好了，你不要想了。”蓉子慢慢扶她躺下，“我们慢慢来，会有办法的。”一边说着话，一边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看她虚弱的样子，真让人有几分爱怜。
“我好些了，谢谢你。”她睁开眼睛，感激地笑笑，“蓉子，你真是个好人。”
“这句话就不必再说了。”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蓉子笑容有些苦涩。不过这个女人，要是正正经经，也是挺有修养的。
“可惜啊……”可惜的是她又开始自说自话，“你的品位真的有待提高，我看了你的衣橱，还有你房子的装饰布置，真的需要我帮你改进。也许你做律师也赚不到什么钱，你放心，我会在你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帮助你的。”
无论是谁，听了这种人说这种话都会生气吧，蓉子也不是例外，她在莉莉安多年的教养还没能让她和圣母比肩：“你记住，这里是我的家，你穿的衣服也是我的，还有，说到钱什么的，你还欠我六千日元的车费呢。”
“可是我已经付了一千块钱啊，你只给了五千而已。”她扬起漂亮的脸，不服气地说。
蓉子看到她不讲理的样子，恨不得在她额头上狠来一下：“那一千块钱，也是我给你的！”
她跋扈的气焰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撅着的嘴才小声说：“什么嘛，还是律师呢，真小气。”
蓉子的优雅冷静终于在她面前第一次失守，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也挨了第一次敲击。
随着这清脆的一声，一段人生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