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allisto 于 2014-8-18 15:56 编辑
端木篇其十一
水灯寄语
目送着妹妹的离开,前辈也稍稍安心了些,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紧扯着我的衣袖,表现得毫不在意松开了手。
“我先走了。”和平常一样冷淡的语调。
“等……”我伸手想要挽留她。
她的手还没碰到挂帘,门外那端就被人先挑了起来。
“汐里,”走进餐厅的弥生姐一把就握住了前辈的双手,“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照看一下店?我和妈妈必须出去一下。”
前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答应:“半晚前应该没问题。”
看她们两人熟络的样子,我困惑不已,刚想要询问,弥生姐就急着也把我拉入了浑水。
“太好了,还有小槿可以陪着你。”
还没等我回答,弥生姐就心急火燎地走了。这样和前辈单独相处的机会来得太突然,我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长谷川前辈瞥了我一眼,一语不发地走出餐厅。我回过神,走回落在餐桌边取了木盒,也跟了出去。
她坐在接待柜台处,仔细地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我不想惊动她,在距离她一臂远的位置,拉了一把转椅坐下,无意中瞄到另一侧页面上的插图稿。
不知为何她敏锐地注意到我不经意的一眼,笔停了下来,合上了本子。她的举动和沉默让气氛再次压抑。
我努力寻找起话题:“前辈在制作画册吗?”
“不能算是吧,”她把本子翻到扉页,指着上面的名字,“这是弥生的画稿,我只是为她的画写写文稿罢了。”
“前辈以前就认识弥生姐吗?”心下在意的不少事情不明所以地被引了出来。
她微微点了点头,“我们以前是同班同学。”
“我还以为你和她曾经都是美术部的部员。”当我将这句话说出口时,才觉察到自己话中的所谓的“她”指代不明。
前辈眼神落在了我的脸上,像是在捉摸我的意思,迟迟没有答复这个问题。
她又低头摊开了本子中只有插图的一页,凝望着有些出神:“我并不太喜欢自己作画。几年前开始,我拿起画笔就再也画不出任何东西了,心中构想出来的影像怎样都不能在笔下成型。但是通过别人的画笔却完全不一样,就像是可以捕捉到画中的、甚至是自己的世界的完整映像。”她的音调平稳含蓄,却有着某种柔和的力量。
她再次合上了本子,眼神扫过我放在柜台另一端的木盒,露出了像是淡然却又忧伤的笑意,“凉风木槿篱,暮雨槐花枝。并起新秋思,为得故人诗。*(1)对吗?”
我愕然地望着她的侧脸。从这样的距离,她不可能看得到盒子上所写的诗歌。
“你是为了第二句才选这首诗?”她观察着我的表情,就像是得到了肯定。
“嗯……”
被一次次看穿心思,我心中五味杂陈,却只能承认。她恐怕猜到了我亲手制作的木盒中装着的物件,可是那位“故人”却是我们间最为难以启齿的话题,最难越过的心坎。
半晌,整个空间中充盈着死寂的沉默,却如同进行着自我和彼此的殊死搏斗。
“对不起……”异口同声的道歉打破了僵局。
我们知道但又不完全知道这句短短的道歉包含着什么,想要拒绝什么,又或是想要告诉对方什么。但两人隔着的那堵无形的墙被移去一角,透过缝隙在眼中映入了对方的身影,轻微触动了柔软的心弦,心中发出小心翼翼的、释然的叹息。
之后的时间里……
“一会儿能陪我去个地方吗?”前辈戴上了眼镜,还在柜台边的桌上奋笔疾书。我早被赶到角落,看着小说和占卜球作伴。
“好的。”像是习惯一样,我脱口而出。
“你怎么总是不先问一下就直接答应啊?”
“因为是前辈的要求嘛。”结果换来了一个瞪眼,我却厚脸皮地冲她笑了一下。
“唔……”她似乎找不到措辞,低下头换了一个话题,“还有一个人会去,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心里介意也不能说出口啊,我愤愤地想。
这难得拥有的恬静午后,时间就像是困在并不宽阔的空间中缓慢流动,从翻动的书页中轻轻扶过,在笔尖的划动中跃起。夏日的热气和嘈杂被挡在了室外,旅店里的空气仿佛带着花香般的清甜,在静而不寂的氛围中漫延。我就像是回到了曾经在图书馆的日子,此刻坐在格子窗边的那个人,依旧却有不同。她似乎沉浸在绚烂的想象中。嘴角浮现出自然的、隐约可见的弧度,总是姿态严肃的眉间也舒展开来。午后至日暮,愈发柔和的光线变换着角度,将冷峻和忧愁一缕缕从她的面容中抽去,沿着她的身形拉出细长的影子。
“叮铃铃——”挂铃响动了几声,游佐老板娘独自一人推门进来,带进了一阵温热的风。
“辛苦你们了。”临行前她脸上的忧愁像是消散了,露出往日热情的笑。
前辈也放心地呼了口气,停下了自己的写作,“弥生和千遥呢?”
“她们俩没事,一会儿就会回来。泉也在那里,大概就要回家了。”老板娘听她这么说,走到了前辈面前,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千遥的事真是多亏了你。真的太感谢你了,汐里。”
前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用谢我了,刚才我还差点以为自己无意办了错事。”
“当然不是了!要不是你帮忙,我们可能怎样都找不到千遥了。”
……
我合起书,想着中午发生的争吵和之前弥生姐提起的事情。莫非弥生姐所说的一直四处打听的人,她们口中的“千遥”是长谷川前辈帮忙找到的?前辈平时的态度还真是很难看出这么热心肠。
“小槿啊,你们待会儿是要去看送火吧。要不在这里吃完晚饭再走?也算是酬谢你们。”游佐老板娘突然转移了问话对象。
“当然好了!”我灿烂地笑了出来。
黄昏时分天空染上了瑰丽又灵异的紫红色,纯白的灯笼肃穆地照着古朴的四条町巷。盂兰盆节最后的一日比起任何祭奠都出奇的寂静。前辈捧着一个方形木制油纸灯笼,与我默默地并肩走着。过往的行人并不少,但都像是受到节日气氛感染,压低声音交谈甚至默不作声。
在我还年幼的时候,源自佛教的盂兰盆会留给我的印象,是中国清明节和七月份鬼节的结合。但得知最初的迎火和最末的送火仪式是为了将魂魄接回又送往冥府,心中的印象竟变得杂糅着敬畏的恐惧和奇异的浪漫感。
“长谷川前辈以前有出门看过送火吗?”我低声询问。
“小时候有过几次,之后就在电视上看直播了。以前差点被招去做义工,但总觉得在山上生火堆实在是不太环保。”
“扑哧——”我赶紧捂住嘴,但是前辈的眼色已经飞了过来,“那,那个,我只是觉得这种话只有前辈才能说得出来。”
“不过既然是传统,当然还是应该尊重的。”她扭过头语气认真地轻声回答。
我们沿着鸭川临河的小道缓缓地散着步,偶尔闲聊上几句,傍晚的风有了一丝沁心舒适的微涼和薄薄的莲香,竟和身旁的人有那么些相似。我不曾预料到她的形象和气息在脑海中越是生动清晰,曾经本就模糊的绿的幻象就越发虚无缥缈,在与她相处的分秒中会逐渐消散,猛然惊醒后努力回忆才想起抓住仅剩的云烟。
“我们到了。”她说着停下了脚步。
沿河小径旁有一片较为开阔的草坪,已经有零零星星的一些路人带着各式各样的白灯笼,在草坪上准备着。
前辈低头看了一手表,比起愠怒似乎更像是不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小声嘀咕了一句:“她怎么会还没到?”
“怎么了?”我也担心起来。
前辈摇了摇头,“能拿着这个等我一下吗?我去打个电话。”
我接过灯笼,看着前辈掏出手机走到了一旁。过了几分钟,她比起之前脸色更加凝重地走了回来,对我摇了摇头。
“看来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想用安慰的口吻,却好像有点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欣喜。
“嗯。”她像是忧虑满满,对我的话只是不上心地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子摆弄起灯笼。
她约的人是谁?我还是在意了起来,闷闷的压抑感堵上了胸口。最后还是忍住询问的冲动,和她一起准备起来。
“还有不到五分钟送火就开始了。”前辈在灯笼的木制底座上固定好蜡烛,点上了火。
“前辈,这是叫做水灯吗?”我帮忙把准备好的灯捧了起来,和她一同走到河岸边。周边的人们开始纷纷将灯笼放入水中,亮起的方形灯笼上绘制着蔬果或是书写着和歌,手中毫无装饰的白灯笼反而显得格外惹眼。
“在中国是这么叫的。这里叫灯笼流。等等……”她突然将一个小巧的樱花发夹从发间取了下来,伸手扶住灯笼,小心地放入灯笼,摆在底座上,“有些放上了供品的也叫做精灵流。”
她将灯笼取过,轻放入了水中,手指移开的一瞬,我才注意到在洁白的灯笼面一角,有着一个极小的黑色字符:ξ
我怔住了。熟悉的符号。但仅有其中之一。
符号的墨迹就像是在眼前漫散开来,化作黑色的迷雾升腾而起,恍惚中再次能看见那个过去的人再现的虚幻身影,搅乱了所有的平静。
“端木?”前辈拽了一下我的衣角,小声地唤我。
我咬了一下唇,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似信非信却不再多问,垂首合起双手,闭上了双眼。棱角分明的侧颜投下阴影,染上诉不明的忧伤和不曾有过的虔诚。
霓虹灯的光亮在这座千年古都中完全隐去,环绕的五山上燃起熊熊火光,记忆着无数次新生、归去、轮回。纯白的水灯磕磕绊绊地沿着鸭川溯流而下,寄托了言语无法道明的怅惘与迷恋。而谁又能在那幽冥遥远的另一端将它轻轻拾起?
---------------------------------------------------------------------------------------------------------------
最近终于赶完了端木的两篇,由于写文时间比较零散,更文也缓了好多。这一章也许有点像章节,但花了不少心思为之后做铺垫,修改自己的文风。下一章仍然是端木篇,但在剧情上会有和之前有相当大的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