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篇其十二

迷雾四散

灯笼流星星点点缀着远处的河川，袅袅青烟在山峦间逐渐散开，最近处大文字山上的“大”字也逐渐暗了下来，送火仪式将要迎来尾声，聚集的人群也纷纷离去。

迎面一个人用力撞上我的肩膀，我还来不及反应就止不住地向后跌去。微涼的手一把扶住了我，帮我保持好平衡。

“没事吧？”前辈的口气透着忧虑，一确认完我的情况，转身找寻起“肇事者”。全城的灯光还未重新亮起，只能依稀借着河上和街边灯笼的幽幽火光，在零落的人群中，勉强看到一闪而过、匆匆离去的黑衣男子背影。

前辈皱起了眉，昏暗中眼神仿佛闪着锐利的光，突然握紧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反向走。

“前辈？”我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被动地跟着她大步走到灯火比较明亮的河对岸。由于盂兰盆节的长假日，街上的店面大多都暂停营业，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散着步。

“我们可能被人跟踪了。”身边的人挽住我的手，努力压低声音提醒我。

从来没想过这类事情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这难道不是在电视或是小说中才会有的事吗？！又没有跟什么人结怨，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能感觉自己的瞳孔本能地扩张，脚步都僵硬起来。一旁的前辈显然要镇定地多，她观察着我的表情，一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不是在开玩笑……”经过一个店门，她放慢了脚步，一面警觉地盯着地面。灯笼的烛光在我们身后摇曳，地面上显现出几个拖长的影子。

“一共有三个人。刚才撞你的人像是在确认目标，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我们暂时不能往家的方向走，那样没准会更麻烦。”前辈的身体靠近我，用中文轻声耳语道。一时心跳声砰砰作响，我却弄不清这样紧张感的真正来由。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我们保持着散步的节奏，前辈时而随意聊了几句，装作没发现任何异常。她的神情自若，但握着我的手心渗出了细汗。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再次将音量降低，商讨起对策，“再下个路口试着把他们甩掉……”

“这样太危险了，就算前辈能力再强也不是几个人的对手。”我坚决地摇头。同她一样，为了不让人听懂，我也用中文跟她小声交谈，“我不想一个人先走。”

“不用打败他们，只要暂时拖住就好，我很快就跟上去。会没事的，相信我。”她握紧了我的手，微微地笑了。这样的笑最终使我缴械投降，接过了她的手袋。

再几步路就是那个与小路的交汇处了。草履*（1）踏出的每一步路都艰难异常。只能听到自己心中声声期盼计划成功的祈祷。

十字路口。

前辈猛地停下了脚步，拉住我快速地朝右侧的小路跑。她手指间的触感慢慢脱离开来，鼓动的风摩沙着耳廓，听到的不只是自己的喘息声，还有紧跟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这样的小路都能被称为小巷子了，狭窄到只够三四人并排。草履被提在手中，跟随着迈出的步子晃动。“你只管向前跑就可以了，这样才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心里的声音就像是和她的细语重在了一起。我知道这时候她恐怕已经埋伏在小巷的一侧，截到了跟踪的人。

四十，四十一……我默数着。没有任何脚步声。不是安心，而是恐惧攥紧了心。

“汐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名字就这样喃喃出口。

我咬紧牙关，刹住脚步，回身飞奔！

远处几个打斗的人影逐渐进入了视线范围，她晃动的淡色和服在黑夜中显眼异常，那几个黑衣人的身形也愈发清晰。我顾不上许多，用尽全力跑向他们。就快靠近的时候，风声阵阵，就像是突然的黑云压境，一个人的身形就从眼前扑通一声撞击上地面。我惊得停下的脚步都差点颤了起来。

“我都说了不要回来！”正对面的前辈朝我喊，她的行动似乎没怎么受到和服的妨碍，拉住倒地人的手臂还毫不留情地向反方向拗了过去。紧接着就是嗷呜的叫唤声响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在那一刻突然同情起那倒地的蒙面人。

啪嗒的一声闷击！前辈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站立不稳地单腿跪了下去。身后已经倒地的人，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手中举起木棍就要朝她头上砸上去。我倒吸了一口气，不顾一切地朝前辈身旁跑。

之前仰躺在地的人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发出了沙哑嘟囔般的喝声，“混蛋，快停下！”

那人将要落下的手迟疑了不到十秒，眼前就再次发生了瞬间的局势扭转。隐约间只见到站不起身的前辈一伸手紧拽住了他的衣领，随后拉扯着他向后倒下，自己背部落地后就撒手将他整个人向身后甩了出去。黑衣人同脱线的陀螺，滚了几圈就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而另外一个人也被补了一脚，只剩下哼哼叫疼的声音。

“端木，呼……”她扶住了我手臂，试图自己站起身，但左脚的脚踝处已经发红肿了起来。汗水浸湿了她的衣领，她一声疼都没有喊，脸色却苍白得吓人。

“快别勉强了。”我心头酸疼得难受，背对着她弯下腰，转过头说，“快点上来。”

她的眉眼间似乎闪过了纷杂的不解、尴尬、羞愧，动作也迟缓下来，最后才好不容易妥协，攀上我的肩。

“可能还有一个人，我们要快一点离开这。”她的声音从背后传入耳。

我点点头，站起了身。

一个黑色身影却挡住了另一侧的路。他似乎比另外两人高大，戴着黑色的棒球帽而不是蒙面，压低了帽檐，在逆光的暗处看不到正脸。放在我肩上的手一下子抓紧了，我喘着气，剧烈跳动的心将要蹦出了嗓子眼。

“快走。” 像是刻意压低声线的声音，那个人仅仅发出了几个音节。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快走！”他又催促了一次。

我再也不敢多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跑开……

“好了，可以停下来了。他们不太可能追上来。”前辈的吐息在耳后根处有些痒。我放缓了脚步，这时候才感觉到了疲惫感，尝试着平息喘息。

“你还跑得挺快的。”是出自她口中极少的夸赞。

“呼呼…呵…前辈的身手和力气才惊人呢。我原本以为你是柔道高手只是传闻罢了。”我笑了笑，调整了姿势，想让她在背后舒服些。

“这样的话对女生说可不是夸奖哟。”她也笑了，但声音中还有忍耐疼痛的感觉， “要是没穿和服，我们恐怕早就跑了。不过，也难得看到你穿浴衣……”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微风般舒服，却完全不能吹熄我的脸上烧起的火红。

“唔。嗯。”我有些尴尬地接不下话，更不敢转过脸。

“会累吗？要不把我放下来休息一下。”她温和的口气和平时不太一样。

我摇着头拒绝：“不用了。你的脚受伤不轻。帮我指路就好，我把你背回家。”

她没回话，像是愣了一下，然后将手顺从地绕过了我的脖颈。就算她不说，我大致能猜到这是她表示感谢的方式。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阵，仿佛享受着这个再次获得的、格外珍贵的宁静。风吹着满是汗水的浴衣，生起了一丝寒意，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幕，我打了个寒噤。

“汐里…前辈，”我原想叫她的名字还是是犹豫着加上了敬语，“你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吗？刚才那些人和一般的跟踪、抢劫不太一样。后来那个戴帽子的人也格外蹊跷。”

只能听见平稳的呼吸，她像是在思索我的问题。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但是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弄清楚。你也要小心，槿。”她并没有喊我的姓，而是名字。我迈出的脚步顿了顿。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抬起手臂指着前面的另一条路：“到那向右转。”

街角已经亮起的路灯，让一切恢复了平静的日常，道路也不再陌生。经过一个个熟悉的、和她一起跑过的转角，短短几个月来的种种一帧帧回放。重逢的喜悦，失去的落寞，炙热的情愫，心碎的苦痛，反思的豁然……在曾经的街灯下，徘徊着，悔恨着，眷恋着。

“那天晚上，”她轻声的话语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我去找你，想对你说……”

我并没有预料到，脚步没有慌乱，内心却在不知觉中动摇起来。

“如果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只有一个愿望：原谅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踏下了新的一步。

“我嫉妒你。”她继续说道，尽管是这样的言语，毫无忿恨而是难以捉摸的痛楚，“你能够幸福地回忆过去，能够拥有希望，可是我却无法做到。想要任性一次，想要短暂的忘记，想要尝试许下愿望，但是我不能再伤害你。”

星辰掩在朦胧的云雾中，不远处的住宅区的灯光与没有撤下的烛火交相映照。我侧过头，再次望见她腕上愈合的伤痕一角，无论怎样用手表去遮盖都不能完全盖住，心头揪紧。

“我宁愿自己受到伤害，也不想看到你伤害自己。”

衣领被她的手抓紧，她贴上我后背的温度就像是那个雨夜一样，带着冰凉的寒意化作缕缕丝线，缠绕上我的周身，渗入骨髓般的刺痛却又让人无法摆脱的依恋。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在未曾相遇的时候细线就早已缠紧了彼此，越是无力地挣脱，越是深深地嵌入了血肉之中。

“槿，其实以前……”她似乎下定决心要说出什么，不知道是什么打扰，话语停了下来。

已经走过最后转角，眼前是一栋两层西洋式民宅，它和周围迥然不同的设计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而是那个站在街灯旁等待的人。那人将相貌隐在了海蓝色棒球帽下，身形也藏在了不太合身的男式校服之中，周身散发出令人在意的、似曾相识的柔和气质，使人无法辨别出真实性别。

我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到了，能让我下来吗？”她的温度离开了我的背。

我还担心着她的伤势，犹豫不决地弯下腰，将她轻轻放下。

“谢谢你。现在不早了，先回去吧。”她的口气恢复了些许清冷，见我答应后，转头朝家走去。

我转身离开，心下却不能释怀，焦虑的心情催促着我回身叫住她。

“汐里。”这一声却不是从我的口中而出。

眼前的一幕把我到了嗓子眼的话硬生生地止住。街灯下的人紧紧地拥住了走路不稳的前辈，碰掉的帽子落在了脚边，长发束落了下来，露出了白皙姣好且再熟悉不过的脸孔！

黑色的迷雾再一次漫上心头，浮现出符号的形状，变幻、颠倒、交替，排列成新的组合。

“Mi Zu Ki”三个音节在我唇间轻微地颤动。

“光希……”名字不知是从谁的口中说出。就像街角相拥的两人不曾注意到，拉上的窗帘旁闪过的清瘦人影。

注解：

（1）草履：和服浴衣搭配的鞋子。并非草制，而是由多种材质的面料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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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前面一部分的内容被说狗血了（笑~），不过和之前缓慢进行的剧情发展相比，提高了不少速度。至于最后的部分，貌似我又打乱了自己之前点好的鸳鸯谱。（贵圈这么乱真的好吗？！）

非常重要的通告：到这章结束，就是本文第一部的结尾。当然，写到这里可能还没完全揭露什么真相，甚至连大部分线索的解释都没有。所有的一切会放到之后的第二部解释，而且身为不安分的作者，我不想用一开始的叙事方法拖到文章结尾。所以......下一章会是新故事，但记住并不代表会是无关的故事。

谢谢一直看文的各位（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