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allisto 于 2014-9-10 12:10 编辑
第五章 不完整的写真(下)
越过墙后,就像是跌入了写真中的世界。
枯山水庭园里铺着白砂,如川流延绵,水流间露出高低错落的石尖,苔藓地和树丛如同水中林立的座座绿岛,晚霞的余晖映入园中。纵使秋日未至,远处那株五角槭的叶片也仿佛染上了落日红紫色的忧愁。
身后呼呼的风声,又是一人纵身跳下了围墙。
“看,弥生,我说得没错吧。就是这里。”来人挥了挥她手中刚冲洗出的相片。
“嗯。不过,我们这样进来真的没关系吗?”弥生四下张望着,静谧的老宅里除了她们的说话声外再无声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又没有钥匙。我小时候来过,还记得路。”里沙耸了耸肩,领着她往右侧的主屋方向走。
“这里还真大的呢。”弥生望着老宅中一座座的屋子,感叹了一句,跟着里沙走进了最大的主屋内,“不过为什么现在都没人住呢?”
“我也很好奇,于是问了住在附近的人。”走在前面的里沙突然停下脚步,临近傍晚的冷风从身后开启的拉门吹了进来,弥生感到一股寒意自脚腕处缓缓升起,“其实啊……这里夜晚的时候闹鬼……
“啊呀!”
“咦?“里沙猛地转身惊叫想要吓唬她,弥生却无动于衷,双手搂住肩,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没想到晚上有点冷,早知道我应该穿长裤的。”
弥生绕过还呆立在原地的里沙,往客厅深处走去,“这种把戏只对那种长不大的孩子才管用,比如你。”
里沙撇了撇嘴,走到一边打开了房间的灯,跟上了弥生的脚步。
“不过,我说的也不全是假话。邻居的人有说过,差不多十五年前长谷川家老太太去世后,这间房子就像是闹鬼了一样。到晚上的时候会有女人嚎哭的声音,出现身穿白和服的女孩,也不知道是什么怨灵作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住回过这里,长谷川家的人也只有在盂兰盆节的时候才会回来祭拜。”
“这添油加醋的故事很明显是恐怖故事看多编出来的。”弥生不以为然地回应。
客厅两侧,还有另外几间房间,但都已经被清空。她们从左侧的走道直通主屋的背后,那里是一个小回廊,站在那可以观赏到一个种满观花植物的小院,与之相望的是最后一间较大的和室。
里沙推开拉门,和弥生一起走入了室内。这里和其他已经空无一物的和室不同,在角落里放着的几个蒲团和一个灵位,桌台上摆着铃铛和祭拜的鲜花,看似前不久盂兰盆节还有来过。怕是惊扰了故去的人,两人上前各自做了祷告。
牌位上写着的名字:长谷川洋子,弥生问道:“你知道这位是谁吗?”
“嗯,就是十五年前过世的长谷川家老太太。”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里沙正准备转身离开。
“里沙,等等。”这时候,弥生抓住了她的手腕,“这里有个东西。”
里沙回过神,顺着她的手指,在摆放灵位的台子一侧找到了她所指的那件东西。
“是发卡。”里沙跪坐下来,好奇地用两指捏起了它,上面三朵粉色的樱花造型精巧可爱,在发卡的边侧还有一个凹凸不平、不知是刻了什么的印记。
“按这个大小和花样,应该是小女孩才会戴的吧。怎么会在这里?”弥生也凑了过来。
里沙坐在原地,把玩着手里的发卡,沉思了半晌才出声:“你说,会不会是和美子女儿的?”
弥生眯起了双眼,琢磨起她话里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地说道:“先不说你这个结论是否正确,先整理整理我们现在知道的情况,再说说看你为什么这样想。十五年前,水原和美子在地震的时候生还,只身一人回到了京都伏见区的娘家,也就是岛津家。但是出现了严重的震后心理疾病,极有可能被她的哥哥从家中赶了出来。后来她认识川崎拓哉,怀了身孕。”
里沙接上了话:“根据那张照片,她应该是离开伏见后投奔了长谷川家,状况像是有所好转了,才打算嫁给照片里那位川崎先生,照片里她看上去也怀孕相当长时间了。可最终她却没有给浅野夫妇寄去明信片中说的‘请帖’。最奇怪的是岛津和美子还有另外一个女儿——水原泉,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说到这里,里沙站起了身,将发卡放在了口袋中,点着灵牌旁的烛台,小心翼翼地托起它,和弥生一起走出了和室。
弥生走在她的一侧,对她的疑问不可置否,“这件事我也弄不太明白。不过,我觉得岛津和美子并没有嫁给川崎。”
“我也这样想。可是她那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呢?”里沙在主屋的玄关处停下了脚步。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当长谷川洋子去世后,她就留在了长谷川家,生下孩子,病情恶化后川崎也没跟她结婚?”
“没错。这没准就是那些鬼故事的起源。”里沙点了点头,“我们看到的发卡很有可能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小女孩的,有可能就是她和川崎的女儿。”
太阳落山后,庭院暗了下来,升起的残月将光亮洒在了白砂上,地面同波光粼粼的水面倒影出点点繁星。她俩凭着烛光,朝主屋对面的一间屋子走去。
“你有没有觉得这样挺有气氛的。”里沙笑着端起了手里的火烛,注视着一旁的弥生。现在身旁的弥生正扯着她的袖子紧靠着她向前走,像是生怕在昏暗的小路上踏错了步,也像是从她那偷取温暖。
“这个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说笑啊!”弥生低声埋怨,并没有松开手,在火烛的映照下侧脸像是泛起了红晕。
里沙轻轻笑了一声,挽起了身边人的胳膊。
好不容易来到那间屋子,刚一开启灯,里沙吹熄了烛火。弥生抬起手臂想脱离对方的手,猛然被反手握住,任凭她怎要掰都都脱不开。那人还一脸得意又无赖地拖着她屋子里走。
“这个屋子和主屋不同,一般都是用于居住。要是岛津母女两人曾经住过这里,这个屋子里一定会有些线索。”里沙在她前面边走边解释。
这家伙力气好大!弥生心下抱怨着,放弃了挣脱,跟着里沙探查每一间房间。这里比起主屋的合适,用于收纳的柜子要多了不少,但重要的物件大多被收拾光了,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件收拾在箱子里。她们四处翻找,除了一些女性的衣物外,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有一间房间却不一样。她们站在走廊上望进那漆黑的房间,昏暗中仍然能依稀看到室内整洁有序的陈设,像是是不久前就有人住过的卧室一般。
里沙拉了一下开关,吊灯迟缓地开了,屋内的光线不稳定地闪烁着。四周摆放着柜子、衣橱,关起的木窗旁有一张书桌,紧挨着它的是一张矮桌靠在墙角边。
“里沙。”弥生拽了一下紧握的手,“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柜子都锁起来了?”
“的确呢。”由于光线太暗,她凑近后才能勉强看到,“这里的灯光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不太清楚。”
“书桌上还有一盏台灯,不如试试看?”弥生建议道。
她们靠近了书桌,那上面有一个盖在桌上的相框。里沙把烛台放在桌上,好奇地翻起相框,为了看清上面的图像,她伸手按下了桌上台灯的按键。
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个错误、却也许是正确的决定。
手指的按动启动了连锁效应,在大脑还没意识到事件发生时,她们的视觉一齐就被剥夺,整栋屋子的灯光被一同熄灭,陷入了真正的黑夜之中。
幸好还有手掌的温暖没有离开。就像是不约而同地找到了在黑暗中唯一的慰藉,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双眼适应着光线的变化。
“可能是短路了。”弥生的声音响了起来,“里沙,你还有带着烛台吗?”
她感到手心握紧了一下,接着是里沙的大嗓门,“嗯!在手边呢!”
“我离你很近,别这样大声。”
“哦,抱,抱歉。因为看不到你。等我找一下有没有把打火机也带上。”音量终于减弱到正常的范围。
听到了身旁翻找东西的声音,这时里沙抓到了什么,兴奋地回应:“太好了,我找到了!啊…不……”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的声音。
弥生百般无奈地摇了一下头,只能万叹自己在这时候还遇到了一个笨手笨脚的家伙。
“算了,你稍微低下身体,拿好烛台不要松开我的手,我来找找看掉在哪里了。”
弥生半蹲下身子,循着刚才东西掉落声的方向摸索过去。她的手摸到了矮桌角的边缘,粗糙不平整的感觉像是刻了什么,但没办法辨别。
打火机应该就是落在那张还未及膝高度的长型矮桌底下。弥生趴得更低,努力用指尖扫过桌下的每个角落。手指碰到一个光滑的塑料外壳表面,但怎样都不能够到,弥生不得已只好站起身寻求边上的人帮忙。
“里沙,我好像找到了。我们能不能稍微移动一下桌……”
“没问……”
两个人的话语都为完成,一个看不见的影子从脚边飞快地闪过。她们一同失去了平衡,跌在身后的矮桌上。
柔软的怀抱。在剥夺了感官的暗夜里,是能够唯一能感受和触碰到的真实。
她的长发有着阳光的味道,紧贴着自己的柔软身体跟着呼吸起伏,原本有些凉意的肌肤正在慢慢升温。
里沙在恍惚中拥住了身下的那个人。指尖就像独自拥有了夜视的能力,找到她锁骨的凸起、细长的脖颈、倔强的下颚,还有芬芳的唇瓣。如同受到诱惑的捕食者,凑近那里,想要侵占、吞食温热美味的猎物……
但那个跌坐在矮桌上、被压在墙角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跌落时撞到墙上的背部还在隐隐作痛,弥生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但压在身上的重量却让她动弹不得。
她感觉自己被轻轻搂住,一双温暖的手正抚摸过她的肩胛,顺着脖子向上,直到她的唇上逗留、抚摸。
麻痹的神经一下子被触发了。是里沙!她、她想在干嘛?!!!不妙的预感和现在暧昧的画像争相呈现在脑海中,炙烤般的火热感觉蔓上了她的脖颈,烧着了她的脸颊和耳尖。
“你……”她想阻止一切的发生,伸出手去推搡眼前的那个人肩膀。
可惜太迟了。
呼吸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唇瓣相触,却能把她抗拒的意识转瞬间砸碎。她忘记了应有的反应,全身都僵住了。
那人像是感到了她的不对劲,心怀歉意地离开了她的唇。
“弥生?”总是吵闹的声音,现在竟柔声到像是在安抚她。
“里沙,你这个混蛋…”她原想把这句话再说得强硬一些,却不知觉转变成了另一种口气,“…我的初吻…你怎么能这么随便。”
里沙还没从担心和惊慌中恢复,还没来得及咀嚼完她最后一句话的意味,就被搂住了背部,拉近了另一个滚烫的身体。
再一次愈发热切又贪婪的吻。在黑暗中点着了火星。
黑暗像是有着摄人的魅力的恶魔,带着甘甜的爱恋毒药,一滴就足以渗入脊髓中让人沉醉到忘却自我,以致于……
夺取彼此火热的体温。
急促的喘息。
甜蜜的滋味。
妖媚的震颤。
一起坠下无底的欲望深渊……
不过,那个影子并没有离开,在黑暗的缝隙中张望,湖绿色的瞳仁闪着光亮。它轻快地跳上书桌,碰倒了桌上的相框,发出玻璃碎裂声,又立起身推开了无人找到的木窗。
月光射入了室内,将两人从黑暗的激情中唤醒,缓缓睁开了眼睛,望进彼此迷乱的双眼,见到互相衣裳凌乱,于是红着脸离开了对方的怀抱。
黝黑灵巧的身影越上窗沿,深邃的绿瞳眨动了一下,正像是在用与她的主人相像的眼光审视着两个入侵者。
“喵——”
她轻盈地跳出窗外。
在柔和的月光映照下,桌上碎裂开的相框里,一张不完整的写真掉了出来,
里沙伸过手拿过写真,借着月光举起它查看。相片似乎被裁成了几份,这只是居中的某部分。
上面的女孩像是害羞于正对镜头,侧过了半边脸,三朵樱花的发卡别在额前的短发上。
在她身后的弥生眼中,却是另一幅摸样,写真白色的底面上书写着:
一个字:岛
一个符号:ξ
一个中文姓名:韩汐雨
弥生松开撑住桌边的手,那里的不平整处是一个刻痕,刻出的字被反复划掉,但还是能勉强看出来那个汉字:
渚
夜色中,木窗外的枯山水庭院里仿佛能听到细细的流水声,像是能望见水中的绿洲上的婆娑树影。
注解:
枯山水庭院:日式庭院中既有代表性的一种。所谓的枯山水,就是并没有假山和湖水,而是运用白砂石和石块组合体现流动的美感,也是对禅宗的另一种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