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
垂垂老矣卻很恩愛的兩人與生命裡感慨衰老的瞬間
少年無端愛風流，老來賦閒事事休。萬丈功勳孤身外，百世經緯一樽中。
八十歲的竹井久看向家裡的自動麻將機，滿眼都是自己十八歲的樣子。
同樣是八十歲的福路美穗子把早餐擺到對面的餐桌上，聞到香氣的久便直接蹦了過去。
“久真是的，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蹦蹦跳跳的，要小心受傷啊。”美穗子一臉無奈的看著自己活力十足的愛人，想起前幾天剛聽和說咲平地摔成骨折，不免有些擔心。
“沒關係的，就算骨折了，有賢惠的美穗子照顧我我，也不用擔心的吧。”久則不以為意，低頭靠近美穗子的臉龐對她輕聲說。
“久你真是的……”儘管年逾古稀，美穗子還是紅了臉，逃避似的坐到餐做旁開始用餐。
“不過還真的是老了啊。”久也坐下，伸了歌懶腰，“我要開動了！”然後夾起桌上的秋刀魚，在盤邊停住，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身邊的人，“啊……美穗子第一次感慨自己老了是什麼時候的事？”
“誒？什麼時候第一次感慨自己變老了嗎？”停下筷子，雖然早就習慣了久時常發散的思維，但還是會對她這些思維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表示好奇。
“嗯。我嘛，記憶裡第一次是坐在清澄的麻將部裡，一個人對著自動麻將桌發呆的時候。”
儘管竹井久有著超越常人的地獄單騎式的執著，但一個人坐在空空如野的麻將部裡望著遠處的風越的時候，心情多少還是有些落寞。
但那隻是落寞而已，每一種心情都是又自己的意義的，久這麼認為。落寞過後，她依然會坐在這個部室裡，偶爾翻開牌山，一個人打四個人的份，偶爾上網打幾盤網路麻將，但更多的時候，她只是坐在這裡。
她當然是可以利用自己幾乎可以確保當選下屆學生議會會會長的人氣為麻將部找到新生，但是她卻低調地隱匿著自己麻將部部長的身份。
她只想要那些自己找上門來的社員，她需要那種地獄單騎的方式。
不然的話，如同多面聽牌對於久幾乎沒和過，進軍全國是做不到的呢。
“然而有的時候我也會感覺到頹敗呢。”久轉過身體，半對著美穗子說，“想著也許自己吊的那張牌其實在王牌裡，或者是哪張裡寶牌指示牌之類的。當高一快要暑假的時候，有人敲門，害我驚喜了一會呢。結果只是學校維修的保安。”
美穗子從她的眼裡看到了一點無奈和寂寞。
“保安走了以後，我想試著打一局麻將，結果自動麻將桌居然卡住了。我當時就想，也許讓清澄能打團體賽果然還是不可能吧。”久頓了噸，然後揚起一個笑容，久如同當年她敲打了麻將桌將其修好後揚起的笑容一般，“之後就馬上感慨自己老了呢，變得都不像自己了。誒？美穗子別哭啊。”
“久，都是我的不好，要是我和你一起去清澄就好了。”美穗子眼眶又紅了起來，儘管已經到了不惑的年齡，但易感未易。
久見了，忙伸手拭去愛人的眼淚，想開口安慰，卻不想老了手腳不便，秋刀魚從自己的筷子間滑了出來掉在桌子上，她哎呀一聲，一臉懊惱的表情。
“啊……久可以吃我的那份。”被久的手指碰觸，正臉紅心跳，卻看到這一幕，美穗子對自己疑似撒嬌的愛人說。
“落地三秒原則！”久一邊用手抓起掉在桌面上的魚放到盤子裡，一邊轉頭對著美穗子，“聽說過嗎？科學家說食物掉在地面三秒以內撿起來幾乎不會被細菌污染哦。”
“不、不行。”美穗子打斷久，一面將盤子端走，“久這樣會生病的！抵抗力已經沒有年輕時那麼好了。”
久眨了眨眼，然後放棄，“啊……好可惜，不過美穗子還是吃自己的吧。”說著，她夾了米飯便往口中送。
美穗子對自己愛人的反复無償有點困擾，把剩下的那份秋刀魚夾道盤子裡，再夾了一口，送到久的面前，然後有些窘迫地發出“啊”的聲音，久卻搖了搖頭。美穗子只得在把筷子調轉回來，送入自己口裡。
然後，她看到久的臉龐放大的久，並感覺到久熟練地撬開自己的唇齒。
只是和預想的不一樣，久沒有將秋刀魚搶回口中，只是舔了又添，弄得美穗子臉頰發燙，卻又縮了回來，像是品嚐完了一般沒有帶走任何魚肉，然後把頭撤回坐正。
“嘛……美穗子做的秋刀魚真的很好吃呢。”
美穗子已經面紅耳赤，也忘了要吞嚥被人非禮過的秋刀魚，面紅耳赤口吃不清地說：“久是笨蛋！”
而罪魁禍首笨蛋久見了嚷著“好可愛好可愛”，抱住美穗子蹭來蹭去。
蹭了幾下停住卻沒有放開美穗子的久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來著，問，“是說，美穗子第一次感慨自己老了是什麼時候呢？”
美穗子聽了，嚥下嘴裡的秋刀魚，嚴肅地思考起來。 “要說的話，可能是你要我叫你久的時候。”一本正經地放下筷子，久也放開她，露出疑惑的神色聽她繼續說。
“無論如何都該不回來呢，還是想叫你上野同學。”
“誒？叫我久有那麼為難嗎？”久歪頭，有點幽怨地看著美穗子。
“不是的……是覺得只有我一個人叫你上野同學的話，上野同學就是我一個人的了。”美穗子連忙搖頭。
“啊，不過不管怎麼樣，我都是你一個人的喲？”久一邊夾了菜，一邊扯起嘴角。
“不是的，久還是咲的，還是和的，還是清澄的，還是……”美穗子嘟起嘴。
久扑哧地笑出聲，一邊嚷著“啊！美穗子怎麼可以這麼可愛！”，一邊又一次抱住美穗子。
“啊……其實在那之前好像還有一次。”美穗子在久懷裡扭了幾下，卻沒有要推開她的意思，“是在高三那年縣預選賽上，認出你的時候。 ”
當時的美穗子看到屏幕上熟悉而又有些變化的身影，不禁有些心悸。
那是三年前唯一擋在自己面前的人。
那是稱讚了自己眼睛的人。
她哭了，在自己明白為什麼之前，面對後輩的關心她只能尋​​找藉口。
然而這藉口是連她自己都不接受的。
她很想衝進去問她這三年去哪了，她很想衝進去問當時她想說的是什麼，她很想問為什麼姓氏改變了。
然而她卻只能去告訴文堂同學應對她的辦法。
她看見她看到她的眼眸裡有一絲疑惑，卻又好像看錯了。
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像她襲來——她不記得她了。
“然後我才意識到，從那場比賽到現在已經三年了，自己真是老了啊。”美穗子淡淡地說道，語氣裡還是有些憂傷。
久聽完略微點了一下頭，放開她，若有所思地吃了一口飯，對她的話沒有什麼評價，再開口說的卻是：“對了，前幾天咲平地摔骨折了是吧？記得提醒我一會發個簡訊讓弘世小心一點，畢竟平地摔是遺傳技能。”
美穗子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地點了點頭。
“我忘了美穗子的事，真的很抱歉。”
完成了早餐，久和美穗子並排坐在沙發上，繼續著未完的話題。
美穗子對久慣有的跳回之前未完成的話題的行為毫不意外，“本來個人預選賽的時候，都準備不再去想你了，都做了要忘了你的決定了。”美穗子看著久黯然的表開始摻雜一絲恐懼，笑了出來，“不過你居然之後想起我來了。”
“是啊，還和你看了那場煙花……”久語氣綿長，似乎陷入了回憶。
她們互相靠著，尋覓著歲月裡那些讓她們感慨歲月匆匆的碎片。
她們想起過去的那些歲月裡，一起渡過的時光，那些歲月留下溜走的痕跡，而被人感慨衰老的瞬間。
她們想起高中畢業旅行時久和美穗子因為沈迷於嬉戲大鬧泡得太久而無力起床，差點錯過回程的班車時久哀聲嘆氣地說自己老了。
她們想起池田和吉留交往並向她們宣布的時候，美穗子熱淚盈眶地表示後輩們長大了，她老了。
她們想起大學畢業久演講時因為看到美穗子盯著她而緊張得坷坷絆絆的樣子，以及隨之的感慨自己老了。
她們想起所謂蜜月的瑞士。
她們想起美穗子的第一次跳槽的面試的驚險。
她們想起久切菜一連三天切到自己。
她們想起自己當由美和桃子的伴娘與伴郎。
想起美穗子終於不再讓電器抓狂。
想起美穗子第二天早上無法直腰，久被身邊的人狠狠咬了一口。
想起和美穗子父母攤牌與私奔。
想起久仔細撫摸美穗子的第一條皺紋。
想起久摔牌上腦門。
再後來，想起的事已和變老無關，只是流年的一抹抹回憶。
想起告白、接吻。
想起那年夏天的煙火。
一同打工的日子。
相隔兩岸的書信。
忘了帶錢而吃的霸王餐。
無數的豆知識。
最初結下緣分的那句。
“你知道嗎？蒼色的藍寶石和紅色的紅寶石的化學成分是一樣的哦。”
重複完這句話，美穗子學著久的樣子伸出一根手指，努力地說：“聽說過嗎，上野同學？我所知道的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變老。”
兩位八十歲卻依然恍若初戀的女子緊緊擁在一起，窗外的陽光灑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