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9.10 无法逾越的坎&深海

人鱼

在一生中一定会遇到一道无法逾越的坎

这是种群中一直流传的话语，每条人鱼，在出生后懂得的第一句话，并非是父亲或是母亲抑或是其他家人，而是这句族人中口口相传、一生都铭记于心中的，犹如诅咒一般的话语。或许是人鱼拥有绝世的容颜，以此为代价，永生永世都要束缚在深海中；或许是人鱼又同时拥有可以自由在海洋中畅游的鱼尾，以此为代价，永生永世都不能享受自在的阳光。阳光，是属于不完美的人类，因为他们善恶美丑兼有，一生起伏跌宕，直到生命终结之时都无法达到完美的境界。造物者哀恸他们，怜惜他们，赐予他们富饶的土地，无尽的阳光，自由行走的双腿。留给人鱼的，是绝世的容颜、长寿的寿命，为此的代价，是种族的孤独，以及，不知何时会遇到的不知是怎么样的，无法逾越的坎。

其实沙耶加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应该说很多人鱼都不在乎这件事。既然不知那所谓的坎是什么样的，也不知何时会来临，也就是说如同必将来到的生命终结之时却不知是何时、何样，那就没有必要去在乎这件事了。即使在乎，也无法改变这种事实，所以就忘在了脑后。说是忘掉也不正确，只是不去记起而已。等到那个所谓的坎真的来临时，再去想起，原来这就是属于我的那一道坎，也就可以了。身为人鱼，看起来可能又具有人的能力，也具有鱼的能力，其实也不然。不能与人交流，也不能与鱼交流。虽然每日都与鱼相伴，但互相，与其说是相互理解的状态，不如说是相互习惯的状态。熟悉彼此的生活状态，除必要的栖息地偶尔需要争夺一番，也不会有太大冲突。人鱼吃海草，不吃其他鱼；而自身的体内含有毒素，其他的鱼也不能吃掉他们。既然在活下去所必须的饮食方面不会有交集，自然也不需要过多的交流。沙耶加觉得，其实这样挺没劲的。人鱼可以说话，可是只有种群内是可以交流的。但是海洋太宽太大，除了自身种族以外还有大量种类的鱼群。每天碰见的最多的，不是族人，而是鱼。沙耶加想和那些鱼稍微聊聊天，至少一起游玩一下什么的。可是每一条鱼都是瞪着呆呆的没有焦距的眼睛，沙耶加一迎上去他们就像碰见石头这样的障碍物一样，自动地绕开了。那些凶狠一点的鱼，遇见沙耶加也只是露出牙狠狠地示意了一下，也是自动地游开了。

很没劲，这样的生活很没劲。沙耶加也常常觉得既然自己的生活如此不需要思考就可以进行下去，那为什么不直接无法思考、无法说话，就像普普通通的鱼一样，用着本能生活下去就好，为什么要有会思考的能力以及，为什么会有“孤独”这种感觉。沙耶加知道，种群里曾经有一个，擅自爱上人类，又擅自舍弃了自己人鱼的身份，最后却连爱人的名字都无法呼唤，心意都无法传达到，最后化为了泡沫。沙耶加不憧憬她，一点儿不。沙耶加觉得她很傻很笨，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生命赔在一场不能得到回报的爱情上，或者，那是不是爱情都不知道。但是，其实沙耶加能理解她。因为她很“孤独”，应该和自己一样的“孤独”。可能就算是这是她为了逃避深海中无尽无头的孤独而做出的举措，用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就算不说什么爱情让人盲目、让人愚蠢，用这个理由就够了。为了逃避孤独，用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只不过，那个人类，或许就是她所过不去的坎吧。

沙耶加觉得自己也挺孤独的，可是，她不想做出什么赔上性命的事。虽然每天在深海里逛着也没意思，但无法想象，连这种事也无法做，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无法思考的“死亡”的状态是什么样的。沙耶加不想那样。所以她没事就在岩礁中乱窜，随随便便找点稀奇古怪的东西，猜一下那是什么，或者拿在手里把玩一下，就这样愉快地过一天。

或许我所无法逾越的坎就是一天到晚在岩礁里乱转浪费掉时间吧。

沙耶加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这样想着。

然后有一天，转过了附近所有的岩洞，沙耶加想干脆游远一点去玩玩，偶尔在外露宿一天也不错。和父亲母亲打过招呼后，就跟着一群觅食的鱼群，往自己未曾去过的方向游去。四下随意地张望，看有没有和家附近的岩礁不一样的东西。但是没有，不管怎么望都是黑黑的石头，上面附着这绿黑绿黑的海草。正当沙耶加意兴阑珊时，瞥见了两个岩石间露出的一个尖。想起自己曾经找到过的人类掉下来的武器也是有这样的一个尖，或许这个也是人类的某一种武器，便游了下去。虽然沙耶加对人类没有特别的感觉，但还是觉得人类的器具挺有意思的。各种稀奇古怪各种五花八门，真是难以想象他们居然要用到那么多的东西。明明自己的种群就用一下可以梳理头发和取食海草的工具就好。不过还是挺羡慕的……就是因为有这么多的东西，人类的生活才很有趣吧。但也仅仅是这样认为而已，对人类没有再这之上的憧憬了。或许还是和之前种群中那个女孩子的遭遇有关系。

沙耶加游到那两个岩石间，发现刚刚自己看到的尖的部分，是一个很长的物体的尖端。在岩石的外侧有棕色的金属的、一节一节、每一节由锁链一样的东西连接起来。顺着那个类似“锁链”的部分往岩石中瞧去，被夹在中间的，是一块三角形的金属。中间是红色的三角形，外周缘是银色的。（这是，某种武器吗？）沙耶加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围着石头上下左右游了一圈，也没有看出个究竟来。之前沙耶加曾经有找到过被称作“矛”的武器（至于这个具体的名词，是请教族里的长老才知道的），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杆。眼前的这个“锁链”，如果不看锁链的部分的话，把那一节一节的部分拼接在一起或许就和杆差不多。一有这个想法，沙耶加的尾鳍摇了摇，往武器的最底部游过去，来到了最末的一节。伸手触摸了一下。

咚！

胸腔里的那个东西突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甚至有点拉疼了的感觉出来。沙耶加赶紧把手收回来捂住胸口，眉头紧皱，极力忍住那剧烈的疼痛感没有叫出来。（什么……东西……）疼痛感稍微消去之后，沙耶加抬起头来盯着那个武器。（是，这个东西干的吗？）伸出手，这次只是尝试用指尖轻轻碰一下，然后赶快收回来，害怕刚刚那个痛感又传过来。但是这次没有了。（刚刚是，偶然的吗？）想着是不是只是自己突然一下心脏抽了一下的巧合（虽然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这次把手掌整个放了上去。

咚咚！

感觉到心脏又剧烈搏动了两下，但是这次没有那么疼，而且……沙耶加感觉到碰到的应该是冰冷的金属，暖暖的，比自己的体温还高的样子。沙耶加一下子来了兴趣，尾鳍也不自觉地摇动了两下。另一只手也摸上去，准备实施一下刚刚自己的猜测。左手握住另一节的底部，右手握住这边这节的顶部，尝试着把两节并在一起。“锵”，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连接两节的锁链部分收进了杆中，两节并成了一个长节。沙耶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尾鳍又摇动了两下，稍微往前面游过去一点，想继续把散开的杆节都拼在一起。手碰到下一节时……

“沙耶加”

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刚刚的痛感又传了出来。“谁？”沙耶加捂住胸口，回应了一声。可是四周还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鱼群游过带来的划水声。（是……幻觉吗……诶？）正当沙耶加想继续自己的“拼杆”游戏时，突然发现，自己有眼泪流了出来。温热的感觉从眼角处沿着脸颊往下滑，然后，本来只是在心脏处一处的痛感弥散了开来，扩散到整个胸腔，在痛感之上，还有一点麻麻的感觉。（这是……什么啊……）从未有过的感受让沙耶加有点手足无措，明明没有刚刚那么疼了但是却，莫名地难受……比以前小时候被父母教训时的那种委屈感还要难受得多。手想抓个支撑点扶一下，然后不小心攀在了让自己涌现出这种感觉的罪魁祸首的金属杆上。反应过来想把手撤开时，又听见那个声音传了过来，“一个人”“寂寞”“陪你”……断断续续的词语，沙耶加不明白什么意思，可是……

眼泪自己又流了下来，胸口的难受感又加重了。沙耶加没有把手拿下来，虽然基本确定了就是这个诡异的武器带来的难受感，但这实在是太神奇了，沙耶加想好好弄清楚。手心下，好像感觉杆的温度又上升了一点。又拼好了一节。沙耶加稍微偏一下身体，感觉已经能弄清楚这个武器的构造了。应该和“矛”是差不多的原理，只不过这个杆是可以拆开的。用这个武器的人，应该说是奇怪吗，感觉……还挺有趣的。

“真有你的，杏子……”

诶？

沙耶加按了一下自己的嘴，刚刚那句话，是，自己说的？完全没有意识，刚才那句话，是自己说的，可是……“杏子？”沙耶加又念了一下。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名词，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地说了出来，为什么……沙耶加觉得又是一股难受的感觉涌上来，嘴唇颤抖了一下，感觉眼睛突然非常酸，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模糊掉了。“杏……子……”不知道是自己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地念了出来，胸口的难受感再次加剧，让沙耶加不禁蜷起了尾巴缩成一团。等自己反应过来时，自己是整个缠在了金属杆上面。而且不知为什么，本来夹住顶端的两块石头也分开了来。露出了顶端的，巨大的三角形金属块。本来紧贴着红色的银色部分，却张开了来，像是海蛇张着嘴一样，对着自己。

“寂寞”“没关系”“一起”

那个声音继续传了过来，沙耶加抬起身体，伸手向着那个张开“嘴”的金属块。

你是谁？

是“杏子”吗？

为什么，我好疼？

为什么，我在流泪？

“杏子……”

啊啊啊，为什么又是自己无意识地说出了话来。

“救我……”

明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为什么那么难受。

人鱼

在一生中一定会遇到一道无法逾越的坎

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自己出生后第一句知晓的话。

眼泪开始像决堤一样地滚下来。

然后眼前出现了白光，模糊间看见金属块猛地往自己胸口冲过来。

啊……

胸口……被刺穿了吗？

反应过来胸口的疼痛，眼前的白光消散，然后是一个红发的人，一张全是伤痕的脸，笑着看着自己，

“一个人很寂寞吧，没关系，沙耶加，我来陪你。”

听到脑中如同玻璃破碎一般的声音传来，周围的海水像是崩溃了一般散去。

然后只听得到自己的哭声。

然后身体自动抱住了眼前的人。

“我好寂寞……杏子……”

啊啊，原来，这就是我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