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某魚 于 2015-2-7 11:50 编辑
盛开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的花的声音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我拿着勿忘我的捧花的梦。那些勿忘我已经快要凋谢了,但我还是执着地握着它。
我当上大队委的时候,她以一票只差落选,当上了中队长。然后她就天天对我明嘲暗讽,说实话,被人这么对待还是十七年里头一回。夏林果不够漂亮、夏林果不够优秀、甚至是夏林果芭蕾舞跳得不够好。她见人就这么说,传到我这边的版本一个比一个夸张。
我从来懒于回应,她作为输家的表现总结起来就两个字:嫉妒。后来老师为了让我跟她增进感情——班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以我和她为首形成了两个派別,總之整個班的關係搖搖欲墜——把我們換到了一起。
我和她因為身高原因坐在教室後排,每次她看見我在神遊天外的時候,都會毫不留情地拿起筆記本打在我的後腦勺上,然後在我懶洋洋的眼神裡氣得跳腳。我並非有意這麼做,只是實在懶於應付她。
她對課表和公式永遠都比我熟悉,我想不起來的時候只要以“喂,路曼曼……”为开头,她就会报一长串我听不懂的东西或者我不需要的东西出来。她那时候已经在自学大学的课程,可我的脑子里除了芭蕾舞以外的确什么都没有。所以,就算被她认为是半个花瓶我也没法反驳。
我告诉过她我喜欢勿忘我,她哦了一声以后,开始从科学的角度给我分析,把美感分割得支离破碎。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跟她讲过我喜欢什么。所以我也没有机会对她说,我的另一个梦想是去看勿忘我花海,然后……
我花在舞蹈上的时间和她花在理科练习上的时间差不多,我在舞蹈房里挥汗如雨的时候,她在辅导书围成的墙里佝偻着背写卷子写得手都在发抖。我站在学校的舞台上作为领舞表演的时候,她在台下正襟危坐,但眼神却很少往台上走。
总而言之,她对我来说只是个青春期的符号,被打上了暧昧模糊的标签。我跟她无话可说,她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早告诉我她要嫁给数理化的人。我知道以后对她哦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窗外,一片叶子从我眼前划过,以一道优美的弧线栽到了地上。
紧接着,h城的秋天伴随着数不清的雨水来了。冷意霸占了空气,到了这种时候我就更不想说话,因为早早就被推荐到专门学校,只是我还想留在这里就通过申请延迟了出发的时间,所以我基本没有升学的压力,这种时候我就把随身听放在抽屉里,就着雨声听歌,常常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雨聲聽起來滲著寒意,我常常就被它凍醒,醒來的時候看見她手裏抓著外套,問我要不要穿,好像是刻意在等我醒來,但也許是我想多了。我就順從地接過來披上繼續睡,那衣服上有她的氣味。
我和她還是無話可說,但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在某次在食堂後門的偶遇裏,我跟她說你要不要中午吃完飯和我一起走,一邊把傘撐開,站在雨裡似笑非笑地看著站在樹下躲雨、正一陣陣尷尬的她。她甩了甩頭很有骨氣地拒絕了我,走了兩步還是狼狽地躲進傘下,一邊重梳頭髮一邊唾棄我的好心。
我沒理她,就當她是到了更年期。一路上的對話只有兩句:她说的谢谢,我说的不客气。我甚至回了她一个微笑,笑得我面部肌肉有些僵硬。我觉得为了避免被她发觉这笑的虚伪,我需要对着镜子做一下不忘记微笑的练习。
伞不大,她因为不想被雨淋到就紧贴着我,我能感受到接触的地方传来的过高的热度。雨雾模糊了我的感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沉睡的知觉却突然醒了过来。我想要把伞交出去,然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逃进雨中。但现实里,我把她往我这边拉了点。
经过那场雨,我和她还是无话可说。此后又经历过无数个晴天和雨天,感受过无数的暖意与寒意,但我再也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一个人肌肤上传来的温度。路曼曼桌上的辅导书越堆越高,在年级里的排名也随之增高,我为她感到高兴,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离开的期限逼近了,我每天照旧去舞蹈房练习到晚自习下课,和她互道再见后匆匆赶回学校旁的宿舍。我和她每天就像这样见上一面。
我走前,班主任特意给我留了时间,让我把同学录发给同班同学,然后再收上来夹好。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叫不上很多人的名字,但她不在其中。我很想跟她调笑一句,你看我对你多么上心,但我没有。而且这念头让我有些烦躁。
这次,我对她以外的所有人说了再见。
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因为没有给任何人留下有效的联系方式,我也一直没有回去过h城,只是专心地发展我的事业。如今我几乎想不起她的样貌,也想不起她的声音,但是,浮现在我眼前的,不是她翻白眼或讽刺的脸,反而是我没见过的微笑。
我记得我离开的那天晚上,我做了同一个梦:我站在绿海环绕的森林里,脚下的铁轨上蜷曲纠缠着斑驳的根须,我手执着同一束勿忘我捧花。那条废弃的铁轨蔓延到看不见的尽头,美好得仿佛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我慢慢向那里走去,勿忘我鲜艳的颜色在我手中枯萎。
那天晚上,当花的颜色枯败成灰的时候,我确信我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