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母上驾到
“蓉子，我收回先前的话。”
江利子的声音在蓉子背后悠悠响起，却让蓉子的心紧缩了一下：她究竟是要收回下午说的那句“我喜欢你”，还是要收回刚才说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蓉子回过头，展现出最平静的笑容：“你说的是？”
“那天我对你说的那番有关女博士的话啊。”江利子随随便便地在蓉子身边坐下，好像根本没有觉察蓉子复杂的心理活动，“我找到了那位玖我夏树博士。看到她的样子，我不得不收回我对女博士太过轻浮刻薄的言论，因为那位玖我博士，真真是一位大美人。看吧！”她翻开笔记本电脑，满脸得色地朝着屏幕做了个潇洒的手势，仿佛那位玖我大美人，是她一手造就的。
当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刻，蓉子有一种感觉，屏幕到底是因为电学原理而亮起来，还是被玖我夏树的那张脸点亮的。
是的，她真美，那种璀璨夺目的美，如星光熠熠生辉。
“我说的是吧？她真的很美，五官清艳秀美，眉宇间又隐有英气。她这么美，值得我向她道歉。”
蓉子必须承认，玖我夏树是极美的，更难得的是，即使是寥寥几张照片，也能看得出她的美丽中，又有一种明澈坦荡的气质，即使再挑剔的人，也说不出她的不好。
可不知怎么的，蓉子有种复杂的感觉，好像江利子在旁边喋喋地赞美玖我夏树的美，还有那家伙看着屏幕上玖我夏树的照片时那欣赏心折的眼神，让她有些不高兴。
她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如江利子所说：好像和平常不一样？水野蓉子是心胸宽广的女人，更不会在外貌上计较得失，上次山百合会在圣的餐厅聚会的时候，她不是非常磊落地向江利子夸赞祥子和志摩子过人的美貌么？
怎么今天面对玖我夏树的美貌，她心底竟然不舒坦起来了呢？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乎的不是玖我夏树的美貌，而是那个不停赞叹玖我夏树美貌的人。
她就是不喜欢鸟居江利子在她面前说别的女人美貌！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想听到自己心里在意的人说别的女人美貌。
只是此时的水野蓉子，并不太搞得清自己的想法。
蓉子用理智压过自己心中不清不楚的异样，清了清嗓子，说：“好了，你安静一下，让我仔细地看一看资料。”
江利子果然安静了，蓉子逼着自己静下心来翻看着电脑上的几个页面。这真是完备无比的资料，不仅有玖我夏树的个人简历、所有的科研成果，还有手机号码、家庭住址、邮箱地址、银行账户等私密信息，甚至连紧急情况联络人鸨羽舞衣也赫然在目。
“这是什么？你怎么会得到这么多资料？”这些内容，绝不是在网上随便Google出来的。
“没什么，我入侵了帝国理工大学的服务器，得到了他们的员工资料。”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随手做了一道家常小菜。可是连蓉子这样不太懂电脑技术的人，都知道像帝国理工大学这样国际顶级的理工科大学，服务器的安全性应该堪比FBI，绝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入侵的。能够做到这样的人，世界上能有几个？
“蓉子，你别这样看着我啊，这一点也不难。”江利子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这次牛刀小试却让她兴味十足，“我觉得我还是蛮有天赋的。其实我还想进入玖我博士的电脑和手机看看，不过她这么漂亮，我还是保留一点尊重吧。”
蓉子没说什么，脑子里默默地过了一遍如果江利子被发现入侵帝国理工大学的服务器，自己作为同案犯会承担多少连带责任。
算了，她都已经做了，有多少责任，自己也必须和她共同承担。
“以后不要这样了，这是违法的。”蓉子温和却严肃地说，“作为律师，我不能知法犯法，也不能让你做违法的事。而且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必须和你一起承担责任。”
“是。以后不会了。”江利子乖巧地说。看着她小白兔般的神情，又怎么能看得出她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黑客呢？莫非眼前这个清纯少女，是《黑客帝国》中觉醒前的救世主尼奥？
或者是失忆后的尼奥吧？
蓉子不禁笑笑，视线回到了电脑屏幕上：“这位玖我博士的主攻方向是用药物和基因技术改善和唤醒大脑记忆，在阿兹海默症的治疗方面也很有建树，发表了不少有价值的论文，有几篇去年就登载在日本的医学杂志上，松平院长看到这个和她联系也是顺理成章的呢。”
“一切都会在和她通话后得到解释。可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你饿着。”江利子不急不慢地说，“还是等我们吃过饭再说吧。今天我做了红酒炖牛肉，留一半做成牛肉饭给你明天带便当。不过这样明天的便当就没有惊喜了呢。你不会怪我吧？”
“我怎么会怪你呢？”蓉子亲昵地揉了揉江利子额头上先前被打出的红痕，“你今天帮我那么多，我要谢谢你。”
江利子笑逐颜开，蓉子的一句话简直是她的圣谕，她一改懒洋洋的姿态，利落地站起身：“我去做味噌汤，汤好了我们就吃饭，你等着啊。”
看见厨房灯光亮起的刹那，蓉子的心也被一种温暖柔软的东西充实着，她似乎有点意识到，在她左右着鸟居江利子的一颦一笑的时候，鸟居江利子也在时时刻刻影响着她的心情。
就在她准备把这种思绪延续下去的时候，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我的天！”如果不是自控能力强，蓉子几乎脱口惊呼。
万万没想到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位风尘仆仆，端庄文秀的中年女人——“妈妈，你怎么来了？”在那一瞬间，蓉子有一种挡住门，不让母亲大人进来的冲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样心虚，为什么想把江利子藏起来，明明她们什么事都没有，她到底有什么事无法向母亲解释的？
水野夫人没有意识到女儿复杂的想法，她就和以前一样，把旅行箱放在门边，边换鞋往里走边说：“在耶鲁的访问学者工作提前结束了，你爸爸还要多呆一阵子，我一回来就来看看我亲爱的女儿，蓉子怎么好像不太欢迎妈妈……诶！”
蓉子知道母亲看到了正在厨房里穿着围裙做饭的江利子，不仅如此，江利子从头到脚，都穿着自己的衣服，母亲大人那么细心的人，不会看不出来。母亲大人不会怀疑她们有什么特殊关系吧？她有种从眉心开始炸裂的感觉。
倒是江利子一如平常般的情绪平静，放下汤勺落落大方地说：“您是水野夫人吧？常听蓉子小姐说起您。”
“请问你是？”水野夫人果然狐疑了，她向卧室瞥了一眼，还是那张单人床，孤零零的一个枕头，让她有点安心。
蓉子不知道那家伙会怎么回答，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如果那家伙像平常那样厚颜无耻地说什么“同居者”、“临时女友”、“灵魂伴侣”、“不言自明的关系”，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冲动，在母亲面前冲上去把她拍死。
“我啊……我叫鸟居江利子……”她似乎知道蓉子的想法和困窘，用明亮的笑容照向蓉子，故意停顿了一下才说，“我是蓉子小姐的钟点工。”
钟点工？亏她想得出来！
“蓉子，你需要钟点工么？”母亲不解地看着女儿，“这位小姐看样子也不像是……”
“妈妈，你们先聊，我去洗洗手。”既然江利子已经开口，就把一切丢给她吧，反正她也是无所不能的，任何问题都能用她独有的方式解决。自己必须先去浴室一趟，因为刚才已经看到江利子对浴室使了个眼色，她必须马上去把里面江利子的洗漱用具藏起来。
等蓉子从浴室里出来，就听见江利子正用她轻柔的声音对母亲述说前情往事。看来她深谙说谎之道，那语气舒缓平淡得让人感觉她说的话比真相还要真相。
“……这几年日本经济不景气，像我这样坚持高雅艺术的人根本找不到工作，画也很难卖出去，可是我又不愿意屈就自己的艺术去迎合世俗的品味。如此落魄的我，如果不是蓉子小姐伸出援手，用让我为她帮忙做家事的方式来帮助我，我一定会像梵高那样穷途末路走向自杀的吧。”这时候了，她都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
“真是的呀，艺术家生涯真的很坎坷，还好你坚持过来了。”水野夫人为她的命运慨叹道，“我们蓉子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啊，江利子小姐，我不是那方面的意思，我当然没有觉得你有什么不好。”
“当然，蓉子小姐一向乐于助人。”她巧妙地换了一个词，化解了尴尬，“虽然我也早知道她不需要别人为她工作，可是总觉得领受她的好意也是对生活的一种感恩，所以便接受了。”她真的挺会说话的，如果处于正常状态的话。
“虽然有些失礼，但还是想问蓉子给你多少报酬呢？”
江利子呵呵地笑起来，她让自己的笑容带着几分落难贵族的羞涩和坚韧：“蓉子小姐原本说要给我报酬，可我怎么好要呢，身为一个心灵向往艺术殿堂的人，并不想以这种方式为自己谋生，也不想用金钱玷污蓉子小姐的善意。况且我只不过帮蓉子小姐准备晚餐和便当而已，所做的实在是太少了。如果说报酬，也就是做好饭之后能够在这里蹭饭吃，蓉子小姐还把她的旧衣服送给我，您看我穿的都是蓉子小姐的衣服呢。这两项就减少了我一半的生活支出，我非常感激。”她不动声色地把蓉子母亲的一切疑问都化解了。
“蓉子，你还真是小气呢。”想不到母亲大人也被这位落魄却不失气节的艺术家的品格打动，居然责备自己。
“不不，如果不是蓉子小姐的帮助，我怎么付得起我那间简易公寓的房租呢？一定会流落街头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她。”蓉子看到江利子轻拭了一下眼角，含羞忍泪地转身面对汤锅，可即使是背影，她也能看出那家伙在偷笑。
如果不是母亲大人在场，真想用锅盖砸到她头上，打到她恢复记忆为止。
“味噌汤已经烧好了，水野夫人请到餐桌边坐着吧。我马上把菜都端上来。”江利子热情地说。
蓉子也赶忙说：“妈妈出去坐着吧，我来帮忙就好。”
等到母亲慨叹着离开，蓉子走到她身边，一边盛饭，一边用压低的声音说：“你果然原来是做欺诈师的，说这样的谎话连眼睛都不眨。”
江利子无辜地眨眨眼睛：“你如果不喜欢，我马上跟你妈妈说出所有实情。”
“你敢！”如果说出实情，妈妈非但不会相信，还会越描越黑。
“那你还说……”她端着汤一笑而过，一瞬间的得意神色还没等出厨房，就被清纯的表情取代。
真是看错她了，怎么先前还觉得她纯洁得像个孩子？
这女人真是腹黑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