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園田海未，正值年輕氣盛，芳齡十七的她，認為自己走火入魔了。

自從那天疑似中暑，被小鳥勸說回家早些休息後，近日來兩人獨處時，海未總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珠子，目光盡是往小鳥身上打轉。

偷偷摸摸快速瞄一眼，然後眼球轉了回來，沒多久復又緩緩移至右方，往朝思暮想的臉龐瞧，以上動作一時辰內持續數回。

有時好巧不巧被發現，也可能是看太多回才終於使武士的隱秘窺視露出破綻。只見小鳥微彎著她那明亮溫和的蜜色眼眸，輕柔一笑問道「海未，怎麼了嗎？」

而結果自然是以驟然燒紅的臉頰與快速撇開頭慌張回道「沒、沒事…」作為中斷武士的窺視。

究竟為何如此呢——？

園田海未感到萬般困擾無奈，以及那麼點酸甜壓在心底最深處，時不時地泛起。

縱然先前便曾有過一親芳澤的念頭，但偶爾才會生出那股欲望。

如今，就算在家，心裡想的也都是小鳥。

小鳥小鳥小鳥。

這名字彷彿成了園田海未的真言，一日不默念便感到心神不寧。

腦海突然浮現一首和歌，十分符合自己近來的情況，若去除中間的愛戀兩字改為思念的話。

"私心藏密意

卻不覺形於言色

吾身之愛戀

怎的人人皆探問

為誰而若有所思"

輕聲唸出，卻發覺抒發情懷後更是想念了。

好想抱住她，緊緊的抱住…不想放開。

啊，不能太用力，若是弄疼了會心疼…

纖柔堪憐的她是多麼吸引自己靠近——

猶如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就算是死也甘願，海未有些偏激地想道，完全失去了平時的冷靜自持。

想站她身前為她除去一切阻礙與痛苦、

想聽她甜而不膩的柔美嗓音呼喚自己、

想牽她那雙纖長靈巧的手細細摩挲、

想聞她身上傳來的馨香與極淡染料味、想…

等等！胡想些什麼呢海未！

如此豈不是相較於先前更為嚴重了嗎？！

究竟為何…心境不穩至此地步，難道這乃武者之神對我的考驗……？

心頭一陣大亂的海未漲紅著臉，遲遲揮不下去手握的刀，只因為她見到假想的修行對象變成纖細溫柔的身影，正朝自己揚起目眩神搖的微笑，有如春風拂面般沁人肺腑。

園田海未，妳恨得下心斬了小鳥嗎？

「……無法啊——」

匡當一聲巨響伴隨厚重塵土蒙蒙揚起，海未屏棄了武士應有的尊嚴，雙膝雙臂平跪在地上極為哀怨地喊道「明明只是個虛假幻影…為何如此逼真呢？！」一邊垂著快抵到地面的頭，感到懊惱不已。

「嗯咳，海未——如此像話嗎？」

海未父親再度適時出現，清了清喉嚨作為提醒，聲音無任何起伏的喚著女兒的名。

「父、父親？！您怎麼…」

海未趕緊狼狽不堪地站起來，拍拍身上塵土稍作打理，不敢看目光如炬的父親卻也知道他不喜人如此無禮，只好忍著窘迫與父親相看兩瞪眼。

「聽妳母親說妳已心無旁騖，便過來看看，沒想到——」

海未父親面無表情，沒有牽動任何一絲臉部肌肉述說對女兒的感想，縱然無責備的意思，卻聽了讓人為之羞愧不已。

「是我失態了…我會好好反省的。」

海未心驚膽戰地答道，眼神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啊啊——又讓父親撞見我差勁的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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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田海未不復清晨時的狼狽，以帥氣挺拔的身姿出現於皇城城牆外，與一群人匯合於此地似乎正準備進行任務。

由於近日聽聞治安不良，據附近民眾指出，曾經於夜晚見到一名可疑人士俐落翻牆而入，沒有再出來的跡象。

受驚的目擊者連忙通報幕府，事情被傳到了將軍耳中，將軍他極為重視此事的嚴重性，吩咐要好好調查一番，故園田海未也被派遣至皇城周遭巡視。

無任何交談聲，全體一臉肅穆行進，僅有整齊步伐聲與兵器磨擦聲作響，展現出了隊伍的良好素質。

與其餘武士和雜役巡邏數圈，一路上皆相安無事並未有任何突發事件。於是早早巡視完的園田武士打算順道拜見神官大人尋求解惑。

「園田大人，見您一掃過去的鬱悶，咱由衷為您感到喜悅，。」

一照面，東條希便如此笑道，面容祥和，令人見了便心生平靜，不再躁動，不過這氣息似乎對園田武士毫無安定作用……。

「神官大人……這次前來拜訪是因我有個不解之惑，我…看起來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最近幾天控制不住思想，日也想，夜也想的，滿腦都是那個人——」

園田海未苦惱不已，也不管禮數是否不周，馬上把自己的感受盡數說出，想快點尋求解決之道。

「您這並非走火入魔，而是對思念之人的戀慕之情吶。」東條神官瞭然，輕輕一笑，為眼前這渾然未覺的武士感到有些好笑。

為上百甚至上千人卜卦過的東條希自然一眼就認出此為為情所困的臉龐，因為她見過太多類似的樣子了。

有時欣喜歡愉，有時又憂愁地輕皺眉頭、默然不語。這時喜時憂的模樣令旁人看了都為之著急。

真沒想到……園田海未也會有這天，還以為是個極難開竅的木頭呢～

「什、什麼戀慕之情？！我沒有戀人啊！」武士大驚失色地往後退了步，一臉茫茫然。

好心的東條神官為木頭武士喜歡上的人默哀片刻。上次來肯定也是為了那人吧…辛苦了呢，遇到這麼耿直的武士。

於是她乾脆利落把話給一次說明白，好挑明這幾乎算是互相折磨的未明情愫。

「園田大人——除了戀人，咱真的想不出來還有誰能讓您如此朝思暮想了。」

「……」

正在皺眉，若有所思的武士愣了。

東條希見她呆立原地不語，便徑自先行離開，給她獨自一人好好想清楚。

「啊——」

站立半個時辰之久，終於茅塞頓開的園田海未舒展眉頭，感嘆了聲。

難怪和小鳥總有股還缺了點什麼的感覺…

原來我的喜歡，為戀人間的愛慕。

原來我…初見那時，便已心動。

海未將這短短半年所發生的事一幕幕串起。

初識時與小鳥身子如此貼近而產生了有如愛侶般恩愛的妄想畫面。

試穿各式服裝時，自己的臉紅耳赤、心驚膽戰，配上小鳥有些狡黠可愛的笑顏。

於西木野家那日蒼白柔弱樣的小鳥，分離前一碰及碎的微笑，見之感覺心如刀割。

那日在茶樓瞧見的果果大鬧歌姬事件，同為女子的果果大膽求愛，使自己印象深刻為之震撼。

以及最後的，那晚鼓起勇氣，敞開心說出所渴求的，終於使小鳥回心轉意，不再避開自己。

兩人親密無間的無數種種盡現於腦海。

原來如此呢，這樣子，一切就說得通了。

我竟然這般遲鈍…真是有待加強呢。

不過小鳥——對我也是同樣的情感嗎？

我的喜歡為戀慕之情，小鳥知曉嗎？

她當時，並未對我回道喜歡……

想清自己心意卻又猶疑起小鳥對自己情感究竟為何的海未暫時不想再深入思考，緩緩步入神官居所，見到了東條希正與一人愉快地有說有笑。

「這位是？」注意到東條希身側有位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園田海未好奇問道。

「她啊…可以說是咱的貴客兼卜卦助手——吧？來，繪里親，向園田大人問候一下。」

東條希一副親密的模樣拍拍被她喚作繪里的手，要她打聲招呼。

「希…怎麼作啊？這、這樣嗎？」

繪里微微躬身，用有些生疏的日語與笑瞇瞇的東條希確認姿勢是否正確。

「嗯～要再彎下來一點，這樣才能表示妳對她的禮貌哦！」

東條希甚至示範一遍給繪里瞧，面對兩人的行禮，園田海未連忙擺手制止。

「別、別那麼在意禮數也不打緊的！」

注意到兩人的舉動，海未瞳孔收縮了下，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儘管神官大人向來以親切和藹的模樣對待所有前來求卦之人，但始終為自身保留了個安全距離，一旦越了線，便一律送客，絲毫不留情面。

神明大人的代言者可不是能夠輕易接近的。

如今…竟然不顧身份示範，視如己出，看來——兩人不像神官大人所說那般，僅僅是貴客兼助手的關係呢。

園田海未將視線轉移至繪里，發現對方同時也在打量自己，便互相朝彼此笑了笑表示友善。

「您好。」帶著奇怪腔調的日語。

「妳好，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園田海未彎腰，禮貌問候回去。

「……關照？」

繪里歪了歪頭，澄澈的藍眼顯露不解，東條希只好再出聲為她解釋。

「是禮數用語，繪里親書上沒學到？」

「唔…這段比較長。」

繪里面露苦惱，對於學了那麼久還無法流暢對話而感到失落，頭沮喪地垂下，讓人見到她一頭光燦的美麗金髮。

東條希發現了連忙細聲安慰，而園田海未則是望著那耀眼有光澤的金髮，若有所思。

記得目擊者曾說翻牆那人有一頭妖異色澤的頭髮……該不會——

有疑慮又喜歡追根究底的武士自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出聲詢問打斷兩人一拍肩安撫一聽話點頭的狀態。

「請問——繪里您是何時進入皇城的呢？」海未不知她是否有姓氏只好直稱其名。

兩人聽到問話，動作都停止下來，一同緩緩轉過頭看向園田海未。

「我……」

這句話繪里似乎聽不太懂，無助的扯了扯東條希的衣袖，想要她幫忙。

只見神官嘴唇形成微彎的柔和弧度，輕聲說話了。

「園田大人——」拖了個長音，語帶保留。

「是？」

不知為何，園田海未有股想冒冷汗的感覺，總覺得自己好像問了不好的問題，但是問出口了總不能收回吧，該如何是好呢……

此時神官繼續說了「您還有要事該處理吧，咱知道您向來公事繁忙，就不送您出去了。」

「啊——是的，那麼我告辭了，感謝您的幫助，真的萬分感激。」會意過來連忙附和的武士，鞠躬道謝。

「不用客氣吶，園田大人走好。」

瞇起眼送走園田海未，東條希轉過身面對繪里。

「希…剛才，園田大人問的是什麼意思？好像是關於我的？」

繪里一臉疑惑，東條希定定凝視她，片刻後才回答。

「…繪里親別擔心，園田大人只是問妳是否習慣日本的環境了，並沒有什麼吶。」

「這樣啊，真好的人呢。」繪里相信了東條希的說詞，開朗的笑了。

「是呢——不過是個木頭。」東條希用有些調笑的口吻說道。

「木頭？」

「嗯，稍微開了點竅的木頭，繪里親可別像木頭哦～」

「雖然聽不太懂…不過希說的我會聽進去的。」

「很好～那麼繼續教妳日語吧，多說就會了。」

東條神官繼續進行教導。

而走出皇城外沒幾步的園田武士突然間打了個寒顫，覺得自己的身體近況奇怪真是的很，只好加快腳步匆忙離去。

此章和歌為平兼盛所著/ 茂呂美耶 譯

原文

"しのぶれど

色にいでにけり

我が恋は

物や思うと

人のとふまで"

平兼盛為日本平安時代中期的歌人，同時也是三十六歌仙中的一員。

終於開竅的武士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呢？

南老闆是要玩海未還是玩海未還是耍海未呢？{:4_350:}

我為不趕快在一起的海鳥感到焦急不已{:4_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