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山钟和觉妖怪说话是一件费劲的事。倒不是说有多难把事情跟她们说清楚，实际情况正好相反，因为有着读心的能力，觉妖怪们什么都知道。这样反而让人很难跟她们对话了。我跟着这位古明地觉顺着小路往上走了一段，来到一个僻静的山崖边上。这里四下没有什么人，别说人了，鸟兽都没有。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向我深深地弯下腰。“妹妹突然拜访，冒犯之处请九尾见谅。”“不，没有什么的，没什么说得上冒犯的地方。”虽然突然发现她是吓了我一跳，但是也不过如此而已。相比之下我更想知道为什么觉妖怪会三番五次来找我。“觉妖怪至此就剩我和妹妹两个人了，如您所想，我们在妖怪山上并不怎么受欢迎。”觉直截了当地回答了我的疑问，这种什么都不用说的感觉还真是让人不太舒服。“天狗勉强能对我们视而不见，鬼却非常讨厌我们，其他的妖怪们对我们也避之唯恐不及。不过相比之下，我们却更愿意与鬼相处。鬼的心思简单，鬼王性格豪爽，和他们相处起来让人更为舒畅，我们偶尔还能和鬼王沟通。对我们这样的读心妖怪来说，和鬼呆在一起会更舒服。所以如果您想要把鬼赶去地下，我和妹妹愿意同行。”这些我听之前的那位古明地恋说过了。“我这次特地拜访是因为有一些我认为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蓝大人，您现在希望跟鬼搭上关系，但是又担心他们大军压境冲过来对吧？”她连这个都看见了吗？“对此我有点想法，我想自己可以帮得上忙，替您向鬼传话，而且我可以保证鬼王不会冲带人冲过来。我会让他们耐心地等到您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当然，之后有什么我或者妹妹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请尽管吩咐。我们的要求只是到时候您能带我们一起走而已，带我们走，并且为我们在阎魔那边争取一席之地。我们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生活，不想惹麻烦。”她的诉求一口气说完，想必是早就想好了的。说来也是，之前那个叫恋恋的觉妖怪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我能满足她们的愿望的话，觉妖怪应该能成为不错的助力。不过即使如此，我仍有顾虑。“我有两个要求，如果你们能做到的话，我就跟你们合作。”我像觉竖起两根手指，她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但是并没有急着回答。“第一个要求是，你们必须保证绝不泄露任何不必要的信息，我不可能只有一手准备，你们必须保证不会把我的底牌全盘托出。”觉点了点头。“第二个要求是，在我没有把问题说出来之前，不要回答。”“嗯，我尽量。”觉有点勉强地答应了下来。我有一个计划，比起充分利用天狗和鬼之间的冲突，还有一个对我来说更加拿手的计划，但是因为缺少关键性的条件所以在脑袋中一直搁置了下来。现在，觉的出现让我发现，条件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已经凑齐了。“传话当然要拜托你，不过比起这个还有一件更希望你们去做的事情。”就算我不说出口，觉也明白我的意图，“请给我画一张妖怪山的平面图，不需要太仔细，但是要标明各种妖怪的活动区域。这件事不能让任何的鬼知道。”觉看了我一眼，然后再次点了点头。“如果能达到目的的话，我们会做的。”“那当然，我们姑且也算利害一致了。”我像觉伸出手，“话说在前头，我会不择手段的。”“我们会按您说的做的。”觉握住我的手，“顺便给您一个忠告，九尾大人，小心天狗的‘零’，那家伙的目的和我们完全不同。我之前和暗部之间有过协议，我不能像您透露关于零的信息，但是作为合作者我有义务告诉您危险在哪里。如果太放任的话，零早晚会给我们惹大麻烦的。”“大概多大的麻烦？”“战争。而且你的主人也不会高兴的。”被别的妖怪提到“主人”的时候，我还是稍稍有些不快的，不过这种不快本身毫无道理，因为这个说反并没有错。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一只黑色的乌鸦从头顶掠过。这可不是好事……我踏在树干上纵身一跃，伸手像乌鸦抓去，在我的手碰到乌鸦的前一刻，那只黑色的大鸟就化作一地羽毛消失不见了。为什么叶屋的乌鸦要跟着我呢？不管叶屋有什么目的，她是自动监视侵入天狗领地的外人，还是仅仅针对我，不管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与觉的谈话她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我就不能不作她会阻止我的准备，毕竟她对我来说并不算是同伴。我跑回山川抚子的住所，抚子正和枫一起往回走，匆匆和她们道了别，我就独自往大天狗的结界跑去。不论叶屋是有什么打算，我都必须先下手为强，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能够不动声色的时候了——因为已经被看见了，大概我想要投靠鬼的事情也已经被知道了吧？暗部营地的结界我没有花什么工夫就轻松地进去了，不知道这个结界的意义何在。独裁者小妹妹和凪都不在，我在那里只见到了戴着贴面具的“五”——铁匠。铁匠的个头不比勇仪小，甚至于也许还要大一些。她沉默寡言，就算我问她，她也不怎么回答。我问她凪和十的去向，她先是摇摇头，然后慢吞吞地告诉了我一个地址。通过那个地址，我找到了在小酒馆里面算账的真田仁。巧的是，本来应该已经跟着真田由纪干活去了的凪与大场优，因为凪多贪了两杯酒，这个时候还没有离开。“凪！”我冲上去，一把拽住凪的衣服，“我有话跟你说。”把凪拉进小酒馆的里屋，在屋子里设下结界，我总算是坐了下来。凪看上去完全没有明白状况，一脸迷茫地看着我。“我要做一个大结界。”我直截了当的对凪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忙。”凪对我的突然袭击显得有些为难，她露出一副好想看到了什么麻烦的东西的表情，然后叹了口气。“什么样的结界？”“一个笼罩整个妖怪山的大结界，一个驱鬼结界。”“驱鬼？”凪靠在墙上抱起胳膊，“未免也太简单粗暴了吧？鬼那边肯定会奋起反击的，你应该是要避免战争才对的吧？”“我的计划很可能已经被天狗知道了，满山都是射命丸叶屋的乌鸦。虽然这个想法有点冒险，但是如果等到暗部确定我对他们不利而开始妨碍我，战争的风险只会更高。”凪思考了一会，大约是在心里惦量惦量了我的话，点了点头。“驱鬼结界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吧？不然天狗应该早就做了，你能做吗？”“单单针对鬼的结界我不知道怎么做，但是有人知道，我可以去学一学。”“巫女吗？你怎么肯定她们会教你？”“我只要看她们做一遍就行了，我会让她们做给我看的。”凪斜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抱着胳膊不安地用手指不断点着手臂，犹豫了一会，又看了我一眼。“你有多少把握？”“不清楚，世事难料。”“好极了。”凪叹了口气，“需要我做什么？”“驱鬼结界我见过一个小的，一张符就让星熊勇仪动弹不得。符本身不是结界，符只是拉起结界的能量点，要拉起结界我们必须将符贴在正确的地方。大天狗是天狗力量的核心，要想拉起一个覆盖整座山的大结界，不论如何都一定会借用到大天狗的力量，而我准备明天就启程投靠鬼，所以天狗这边贴符的任务只有交给你了。”“你要投靠鬼？”“是啊，否则鬼那边的符谁去贴呢？”“简直就像赌博一样。”“是啊，希望不要再出岔子了……”我和凪走出屋子的时候，大场优已经不在了。“去抚子那里帮忙了，好像有什么急事。”问起的时候真田由纪有点敷衍了事地这样回答了我们，总觉得她似乎隐瞒了什么，但是挑明也没有意义，我决定去把这位“独裁者”找到。“说来，刚才优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是不是说了什么？”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凪忽然这么说道，“是谁来的信？”“啊，是抚子啦。”由纪笑着摆了摆手。“是抚子的话，为什么拿到信的时候不行动，偏偏要等到我离开之后？”凪护在我和由纪之间，“不是说是很急的事吗？”真田由纪不擅长说谎，无法自圆其说的她露出了有点恼羞成怒的表情。趁着她和由纪对峙的时候，我转身就跑。信八成是叶屋寄出去的，独裁者的能力不明，不知道她们有什么打算。刚跑出两步，突然凭空迎面撞上了墙壁一般，一堵空气墙挡在了我的面前。真田仁从后面追了上来，拦在了我的前面。“抱歉，能不能请您回去呢？”仁就像在说早安一般温柔地笑着对我说道，不过她身后张开的一对硕大的羽翼，却一点也没有友好的意思。“我一开始觉得那封信应该是叶屋寄出来的，但是看来不是吧？叶屋有能让你和轱辘手如此拼命的能力吗？刚才那封信是零寄来的吧？”“是叶屋哦。”仁眯起眼睛笑，“您太小看风神的号召力了吧？”的确，之前会议的时候，幸说过有许多风神的崇拜者。是我猜错了吗？“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和你对抗。你该不会觉得你能一对一胜过九尾吧？”她当然不可能有这种力量，那么她拦住我的意义只可能是拖延时间。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呢？如果我从这里赶到抚子那边再回头肯定需要不少的时间，也就是说，不论天狗们在谋划着什么，恐怕都是一件非常需要时间的事情，而且不能够被打扰。“如果您能老实退下，也算帮了我大忙了。”仁看上去真的松了口气。“那就请你老实回答我吧。”我需要问出一个她们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才行，“大天狗在哪里？为什么我始终都没有见过他？大堂的纸门后面，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人。”“大天狗在哪里很重要吗？”“你只需要回答我就可以了。”仁刚放松下来的表情又紧张了起来，难道说真有内情？“算了，让你知道也没什么，虽然有点丢脸。”仁移开了视线，故作轻松地摊了摊手，“大天狗大人因为害怕和鬼对峙，早就躲起来了。”躲起来了？仁这个家伙始终都是这个态度，不太好判断是否在说谎，不过其实答案是怎样都无所谓。一个乱七八糟的鸟群突然从天上落下来袭击了仁，仁措手不及的时候，我迅速绕过她，钻进了树林之中。“请不要把我当召唤兽，万一我没听到怎么办？”我抬起头，看见了坐在枝头的恋恋，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只大乌鸦。“谢啦，觉妖怪交流就是方便。”刚才与仁对峙的时候，我一直在心中呼唤觉妖怪姐妹，看样子是妹妹听到了。“姐姐帮你忙活去了，所以只好让恋恋出马啦。”古明地恋从树杈上跳下来，把手中的乌鸦给我看，“有收获哦，混在鸟群里的。边走边说吧，鸟群拦不下和事佬的。”我跟着恋恋小心地在周围生物的感知范围之外移动，我从恋恋手中接过那只大乌鸦，乌鸦挣扎了一下还是很有精神的样子。“这家伙是个式神，你看它胸口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符文。不过这是一只真乌鸦，不是平时射命丸叶屋那种凭空造出来的假货。我觉得这不是叶屋的东西，而且这可不是普通的乌鸦哦，这家伙是个妖怪。低级的小妖怪。”乌鸦“哇”地叫了一声，好像在抗议恋恋的说辞。“你说什么啊，明明连话都说不清楚当然是‘低级的小妖怪’啦，不如告诉我们你的主人如何？”恋恋一边走着一边和乌鸦说起话来。“唉？是这样吗？需要你去保护的主人，是有多弱啊？”恋恋笑了起来。“别生气嘛，好好相处吧。”和事佬并没有追上来，要从追踪到恋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恋恋选择了一条听不见任何心声的路，也就是说，附近谁也无法感觉到我们才对。突然恋恋一把拉过我，躲进了灌木丛中。一只鹿悠闲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它停下脚步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我们被跟踪了。”恋恋说道，“我太小看独裁者了。”“什么意思？”“什么啊，你还不知道独裁者的能力吗？”恋恋嘲笑地看了我一眼，“独裁者能控制所有比她弱的生物，智力和能力越低下效果就越强，能控制的数量就越多。以前这个能力被称作‘暴君’来着，后来因为觉得对大天狗太不敬，所以改成了独裁者。像是野生动物这种程度，同时控制一整座山都没问题。不过她只能下令，无法从知道对方的想法，暴君是不需要知道人民的想法的。”恋恋从树丛里站起身来。“既然有被控制的家伙走到这里，那么一路上应该已经被留下记号了，我们已经暴露了。”我看着渐渐走远的鹿，忽然那鹿好像被什么惊到了一般，突然抬起蹄子转眼就跑不见了。“怎么回事？”恋恋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圈，“能力解除了……”恋恋盯着我们来的方向，好像有些辛苦地捂住胸前的眼睛。“有谁冲过来了！”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一个“炮弹”击中了恋恋，我手中的乌鸦几乎同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小偷！”那位“炮弹”嚷嚷着从恋恋身上坐起身来，“快把文文丸还给我！”是叶屋的女儿射命丸文。文文骑在恋恋身上，不顾承受了剧烈冲击还捂着肚子的恋恋，用拳头捶打着她的胳膊。“你是……叶屋家的捣蛋鬼？”恋恋还没缓过劲来，“你妈妈没有教过你怎么着陆吗……”“‘如果实在找不到适合着陆的地点就找一块看上去比较软的地方撞上去好了’妈妈说的。”“怎么看都是那边比较软吧！”恋恋嚷嚷着指向了我，“你看那个尾巴！”“嘿嘿嘿……打偏了……”文文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文文！”极跟着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文文你飞太快了……哇，是狐狸大人”乌鸦拼命挣扎着从我手中挣脱出来，落到了文文的头上。“啊，文文丸！”文文高兴地说道，“不要再跑丢了哦！”乌鸦“哇”地叫了一声。“叶屋不是说今天一天都在家陪你们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妈妈好像突然有什么工作，所以叫我们出来玩一会。”极落下来伸手去抱文文丸，文文丸飞走了，落在一根矮树枝上。“文文丸只让我抱！”文文得意的向文文丸伸出手，乌鸦看着她好像有点犹豫。“文文丸希望你抱它能轻一点。鸟的骨头很脆的，要温柔一点哦。”恋恋坐起身来，“我能听得懂动物们在想什么，还有你快从我身上下去。”感觉这种能力也挺不错的。“有时候吧。”我什么都没说，恋恋就已经回答了我。文文丸落到地上，文文小心地抱住了它，文文丸温顺地把头靠在文文的肩膀上。恋恋拍拍浴衣的下摆，从地上站起身，夏季的树林很潮湿，沾上去的泥土不太容易弄干净。“好了，乌鸦还给你们，快回家去吧。不然一会妈妈要担心了哦？”恋恋有点不耐烦地扇扇手掌。“小鬼头走开走开。”“大妖怪了不起，呸呸呸。”文文吐出舌头对恋恋做了个鬼脸，“小极，我们走。”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沉重的钟声回荡在山间，那声音震荡着空气，仿佛整个妖怪山都在这声音中凝固了起来。咣——……紧接着，第二声响了起来。咣——……然后是哨音还有锣的声音，也远远地传了过来。文和极明显露出了害怕的神色。恋恋伸出手，抓住两个孩子的肩膀。“不要离开我们身边。”“我要回家！你刚才不是还赶我们走吗！”恋恋蹲下来，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现在不行，会被鬼袭击的。我叫古明地恋，是和你们的叶屋妈妈有过契约的觉妖怪。等安全了，我会把你们送回家的，所以现在请呆在我的身边。”恋恋抬起头看向我。“这是天狗的警钟，有鬼入侵天狗的领地，很多鬼。”“怎么回事？”“不清楚。自从几十年前萃香和勇仪因为入侵的事情大打出手之后，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规模的行动了。”恋恋站起身来，文文挣脱了她的胳膊，躲到我的身后。文文丸落在了我的肩上。“好吧，文文就交给你了。”恋恋牵起了极的手，“虽然不能把小孩子扔在这里不管，但是我们还有事情要做。边境上的天狗很可能已经和鬼打起来了，多少能够阻挡鬼的速度。只要靠近那里，以我的能力就能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先收集情报，再思考对策。”我点点头，将橙从符卡里叫了出来。“橙，你回到凪的身边去，鬼行动的时机太蹊跷了看看天狗那边有没有知情者，尽量别被发现了。”“明白。”“如果真的是暗部搞的鬼，你就去跟犬走枫报告说我被鬼抓走了。说完之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藏上一刻（*相当于现在半小时），然后去向暗部报告，说枫被鬼抓走了。如果他们问你枫往哪边去了，你随便指个方向就好。”“明白了。”橙化作猫，跳上枝头，眨眼就不见了。“你想干什么？”看来恋恋并没有明白我的想法。“制造混乱。”“如果枫听说你被抓走了跟暗部报告怎么办？”“不可能。”我摇摇头，“只要犬走幸还在暗部，就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