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園田武士正走在前往南製衣鋪的路上。
一路走來,懷有許多對小鳥躊躇不決的想法的她以武者本能度過了街道上眾多紛擾。
繞過因為談不攏價而吵架的小販和顧客,接著無聲無息穿過爭執不休而開始大打出手的浪人與武士、扶正街旁放置於馬匹上那傾斜的貨物以免壓傷行人,最後再順手幫了下挑著扁擔試圖保持平衡卻依舊搖搖晃晃的村民。
走了大半路程,耳根總算清靜許多,園田海未仍在思考待會要以何種態度面對心上人時,察覺到身後不遠處有個鬼祟之人正跟蹤自己。
武士不動聲色,維持現狀繼續行走。
喀拉——喀拉——
木屐落於街道地面的聲音沈穩規律地響起。
伴隨的還有後方拙劣不齊的腳步聲與不自然的氣息吐納。
走到街口轉角處,即將抵達製衣鋪時,園田海未驀地停下,瞬間轉過身便對上了那可疑人士。
可疑人士頓時驚慌失措,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地迎接武士如火炬般炙熱的視線,雙腿打顫,連唇也是,哆嗦著想說話卻無法發聲。
原來——是個女子啊…難怪腳步如此飄忽不定。
園田海未暗付,稍微放下警戒心後開始打量她。
女子留有一頭茶色短髮,懷中正緊抱著一塊木板,手指染上斑斑點點的各色鮮豔顏料,此時身後背著一個包袱的她像頭驚惶的小鹿淚眼汪汪的盯著自己……
奇怪…怎麼好像我才是壞人似的?
園田海未大為不解,想著要不是自己名聲還算良好,只怕隔日就會有「園田武士強搶良家婦女」這類的傳言了吧。
「那個——」
話才剛起頭,對面那人便驚嚇地震了一下,抖著音回應。
「啊,是、是的!」
「看您這模樣……應該是位畫師吧,請問為何要跟蹤我呢?」園田海未盡量保持有禮的口氣以免驚嚇了她。
「請、請問您是鼎鼎大名的園田武士嗎?」女子低頭怯懦詢問,一邊悄悄抬眼望著正謹的武士。
「鼎鼎大名什麼的不敢當。是的,我就是園田海未。」
武士點頭承認了身份,女子一聽,雙眼放光,原本的口齒不清瞬時轉為滔滔不絕。
「園田大人!仰慕您許久,鄙姓小泉!如您所見是個畫師,發現了您絕美的身姿便悄悄跟在身後實在非常抱歉……由於不確定是否是您,小的擅自觀察許久,沒想到還是被您發現了!啊,應該說正因為是您,被發現才無可厚非吧?」
聽了一長串快速又感嘆的話語,園田海未逐漸害臊起來,趁著小泉深吸一口氣準備繼續長篇大論的時候抓準時機打斷,禮貌發問。
「那個——非常感謝您的讚美。所以說,跟著我是有什麼事嗎?」
「這個…那個…請問您現下要去哪呢?我們邊走邊談吧?」小泉躊躇一會,提出建議。
「南製衣鋪。」雖然略感不解,卻還是回答了。
「欸?這麼巧!剛好我也要去那一趟呢!那麼園田大人請您先走,小的在後頭跟著即可。」
小泉必躬必敬地作出您先請的手勢,令園田海未十分介懷。
「……不必這樣拘束,我們平輩相稱便好了。」
小泉大驚,兩手激動地左右擺動,晃的畫板都快要甩飛而出。
「這、這怎麼可以呢?不行的,絕對不行!您是高高在上的園田武士,我怎麼能如此不敬…」
「…好的小泉,那我們走吧。」園田海未放棄說服,繼續向前邁進。
「是、是!」
忍受如同寵物般跟在身後的人崇拜視線直射背脊,兩人抵達了衣鋪門口。
此時為晌午過後,填飽肚子的士農工商紛紛逛起各家店鋪,說好聽是為了消食,其實是吃飽喝足後的閒暇娛樂。
門口處人群熙攘,園田海未面不改色地步往門檻欲跨之,只見周遭的人迅速讓開,又驚又畏地望著凜然挺直的身影掠過眼前,紛紛細聲議論。
「是園田武士……據聞她才貌雙全,如今堪得一見,果真如此。」
「這是第幾回了?大人她還真愛此店,衣料確實絲柔順滑,縫紉手法也十分精妙,南老闆果然有雙巧手呢。」
「聊天時聽某位大嬸說了,算上這次剛好滿二十回呢!」
「哇!那豈不是每月至少三趟?!」
「噓——小聲些,被大人聽到咱們在議論她就不妙了。」
……
身為武者的園田海未自然一字不漏的把那幾句全聽了去。
有時候感官太過靈敏並非好事呢…面頰微微泛紅的武士於經過時如此想道,同時忽略背後那光芒更盛的視線。
進入鋪內,看到南小鳥正在與客人討論衣料與縫紉上要注意的細節,並未發現自己的到來。
於是只好先立於一空曠處稍作等待。
後頭跟上的小泉站于身旁攀談起來。
「園田大人…認識小鳥?」小心翼翼的詢問口氣。
「欸?妳、妳聽到了?剛才那些人說的…」武士臉的熱度上升,狼狽回問。
「是的……聽見最後說您常來的那句。」
「那是因為——先前與南老闆有些委託…這才那麼常來。」
「這樣啊,還以為您和小鳥很熟呢,想說這樣就能……」
園田海未沒注意小泉的意有所指與她熟稔地直稱小鳥,徑自想著原來半年來已經來了二十回…不對,算上那晚就是二十一回了,雖然自知很常過來,但沒想到竟然超乎意料的,達到此次數。
應該不會有人亂想吧?園田海未剛開竅的少女心開始敏感地擔憂。
南小鳥忙完後,抬眼便瞧見那一抹最為熟悉的海藍身影,勾起柔笑,滿臉歡欣的走向此處。
「武士大人~」
甜美的呼聲喚醒了憂愁的少女。
「啊,小、小鳥……」
一對上彎眼透出笑意的蜂蜜色眸,少女馬上腆然應聲,臉頰的粉嫩淡紅足以媲美鋪內廣受顧客好評的櫻色布匹。
一旁的小泉微張著嘴,望著羞怯的園田武士與笑意盎然的南老闆兩人奇妙曖昧的氣氛。
難道剛才的解釋不是並非熟識的意思嗎?!還是小的會錯意您的說辭了……為何剛才還帥氣十足的園田武士變得如此少女?!
另外,小鳥怎麼看起來像期待大人到來已久的模樣?!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能來告訴我啊!!!
可能是感應到了小泉內心的哀嚎,南小鳥一移開視線便發現消失已久的友人出現於此,興奮地喊著:「花陽——妳終於回來了!」
「小鳥…妳,在我外出取材的這半年來,所發生的任何事請務必詳細地告訴我!」小泉激動的一把握住友人纖纖素手,鄭重說道。
掛上休息的牌子,三人來到鋪內深處一房聚談。
「嗯嗯、嗯嗯,原來如此——」聽完這段未參與的過去,小泉不斷點頭作明白狀。
「花陽這趟去的可真久呢…害得小鳥都寂寞了。」
南小鳥述說完畢,開始埋怨起友人的遠行不見人影,露出了些許女兒家的嬌態使一旁尚帶微紅的武士驚愕望向她。
「嘿嘿…這不是因為郊外景色過於迷人嘛……小鳥還認識到園田大人,讓我好羨慕呢。」小泉笑笑,微縮著身子不好意思的說。
「啊,說那麼多口都渴了吧。稍等一下,去拿些飲品…」南小鳥自椅上優雅起身,輕步離去。
目送衣鋪主人離開,園田海未回過頭,抿唇問道:「小泉,小鳥…平時都是這樣嗎?」武士懷著百般複雜的心思詢問,腦海盡是小鳥撒嬌的模樣揮之不去。
「嗯?園田大人是指剛才的相處嗎,沒錯哦。」小泉偏頭想了想,才點頭肯定。
察覺到差別待遇,園田海未有些忿恨不平,忍不住輕聲哀怨。
「唔…小鳥從沒對我露出那樣的表情……」
「…請問您剛有說話嗎?」小泉睜著亮晃晃的眼天真問道。
「不,沒有。肯定是小泉妳聽錯了。」正襟危坐的武士如此回答,完全不讓人有質疑的機會。
「也許吧…」
小泉就這麼盯著面容深沉的園田海未,一時陷入僵局。過了片刻,木門被輕輕推開,發出咿呀聲以及一句輕飄飄的「來了~久等哦。」
南小鳥及時返回化解了尷尬,手上端著經打磨而光滑的木紋圓盤,上頭盛著三個瓷杯,杯身皆為典緻的花鳥圖。
走至桌前,扣扣幾聲輕柔放於兩人面前,一股清甜香漸漸滲入鼻間,解釋杯中物的由來。
「這是妳們倆來之前,小販恰好經過門口叫喚時被我聽到而買下的冰鎮甘酒哦~趁還冰涼趕快喝吧。」
「謝謝——」
小泉望著杯中澄黃,雙手捧住開始輕啜,
「非常感謝。」園田海未同樣道了謝,飲下。
一股冰涼甘甜自口中流入,逐漸往喉管而下,蔓延至肺腑間令人清爽,同時也解去了三伏天的煩悶燥熱。
「小鳥,之前見小販路過也沒見妳買過呢?」一口喝光的小泉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情舒暢的開始閒聊。
南小鳥嘴角上揚,形成美麗的弧度開口說道:「其實呢,是為了武士大人買的哦~日前她曾經中暑過,臉紅通通的,都說喝甘酒很滋補消暑所以便買了些~」
「原來啊——園田大人請您務必要照顧好身子,若是病了得讓多少人擔心。」小泉深深點頭,朝向園田海未苦口婆心地叮嚀。
「好的……」
園田海未不敢說上次那次其實不是中暑,而是自己聽到甜美誘人的嗓音過於害羞而燒紅了臉還渾身發軟……這話要是說了便再也沒臉見人了。
悶不吭聲還無法解釋的武士只能默默品味甘酒的清冽甜美,聆聽桌上談話。
補充小知識
日本甘酒(日式甜酒釀):是一種甘甜的日本傳統飲料,酒精含量低甚或不含酒精。
甘酒的成份包括米麴菌或酒糟。米麴菌令白米發酵,過程中令碳水化合物分解成糖分,從而帶出甜味。亦有以酒糟加水加糖的配方。
三伏天
三伏是農曆中一段特殊的時期,是初伏、中伏、末伏的統稱。三伏約在西曆的6月到9月之間,是中國在農曆年中天氣最熱的時期。一年中初伏、末伏各10天,中伏在不同的年份為10或20天。
(簡單來說就是很熱的意思。)
以上注解源自維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