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卷耳 于 2014-10-9 20:59 编辑

二十二、天生一对……贱人

“我得承认，我虽然很不喜欢佐藤圣，可是在你们纠缠不休的关系中，我真的很同情……很同情佐藤圣。”

蓉子虽然因震惊而没有说话，但她的表情就是像在问：“为什么！”

江利子扬起一抹“如我所料”的笑容：“你看，连你都不明白。连你自己都认为，在你们的所谓爱情关系中，是圣亏待了你。你根本不理解圣，而祥子她们那么反感圣，如果有人把你和圣的故事写成小说，估计圣会成为千夫所指的的渣女，这就是圣在爱情中得到的一切。而佐藤圣，她甚至都不能选择是否被你爱的资格。在所有人——也包括你的认知中，你爱她，她必须接受，否则就是不识抬举，而拒绝你的爱在他人看来更是弥天大罪。你看，圣可真够可怜的。”

当江利子轻描淡写般的缓缓说出这番话时，这每个轻轻的音节却像是一个个从天而降的飞火流星，把水野蓉子这座城池打得墙倒屋塌、溃不成军。

江利子说的是真的么？睿智聪慧如水野蓉子，这些问题真的从来都没想过么？或许是曾经在脑海中浮现，可是又被远远抛开，抛到了最深渊处？

是的，水野蓉子爱佐藤圣，就这样执着地爱下去，她连选择被爱的权利也从未给过圣。在所有人——包括水野蓉子本人和佐藤圣——看来，蓉子美丽优雅、温柔善良、深情执着、能力出众，被她爱上的人一定是天大的福分，若是心生埋怨或是拒绝，定然是不知好歹、不懂进退。这样完美无缺的蓉子，让圣在道德还是能力上，都没有任何的退路。甚至连她本人，一旦想到拒绝蓉子的爱，想到蓉子的隐忍和大方，首先冒出来的，是歉意和负罪感。

特立独行，拥有自己的世界的佐藤圣，在这被爱的九年里，就像一只陷入了玻璃囚牢里的囚鸟，她想要振翅高飞，周围却是无形的墙——蓉子绵密的爱、周围人的态度、习惯性的倦怠，还有她自己都从未认识到的，那种无形中被施加的，自己都不可能拒绝的负疚。

佐藤圣，原来真的可能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她就连几次想要冲破囚笼，也最终会乖乖地收起翅膀转回来。

佐藤圣，原来一个被爱的人，也会如此可怜。

此时蓉子看着江利子的眼神，仿佛看着一头妖魔，不过能让她如此震惊、恐惧，也许并不是眼前这个态度从容，隐含悲悯的女人，而是藏在心底里、真相中那无法面对的妖魔。

就如同面对一头无法战胜的妖魔，她再一次落荒而逃了！

江利子只是看着蓉子的背影踉跄奔进公寓，却没有追上。她只是在楼下找了一架看上去还干净的双人秋千，慢慢地坐下。

她就这样坐着，坐在这寒冷的结霜的夜晚。

因为蓉子刚刚说过：“如果你继续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天就不要回家了！我说到做到！”

她也答应了，可是她必须说那些话，所以也必须说到做到。

这很公平。

今夜可真冷啊，白天穿的蓉子的旧大衣，在抵御夜晚的严寒方面简直是节节败退。

如果她不说那些话……

可是她怎么能不说？如果不是遇到蓉子的母亲，如果不是从蓉子母亲那里得知童年和少年时的蓉子是何等的勇敢和有活力，如果不是在自己在厨房洗碗时，蓉子的母亲走进来悄悄地对她说：“江利子小姐，真的谢谢你这么照顾蓉子。长大后的蓉子只会想着别人，唯独没有她自己……”

当然，还有母亲回头盯着女儿背影时无奈、疼惜又不知所以的眼神……

如果她也有一个母亲，会不会是这样？

所以，她宁可让蓉子恨她、讨厌她，也必须说出所有的心里话。她是那样的爱蓉子，爱现在这个在感情风雨中带着疲倦迷茫的蓉子，即使总有一天会离开蓉子，她也希望看到那个勇敢自信、不会惧怕、不会忧伤、不会沧桑的蓉子。

莉莉安的红蔷薇，本来就是火热的颜色！她要点燃蓉子心中渐渐熄灭的火种，哪怕以后，她再也不能陪在蓉子身边……

“啊拉，你会不会赶我走？”江利子摇晃着秋千，看向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星，“一想到会离开你，我的心就好疼、好疼……”

很少人会尝试在冷的要死的天气里，孤独一人，看着满天热闹的星辰逐渐褪去，只余下残星几点，如人去楼空。

“不会这么凄凉吧，连星星也不陪我了？”江利子听见自己微弱颤抖的声音，她得靠这个证明她还活着。身体的其他部位已经冻僵了，左手紧紧攥着的牛奶罐子，似乎已经和手指冻成一体了。

可是她还是舍不得放，那可是蓉子给她的。

“你想死么？还是想Cosplay卖火柴的小女孩？”

尽管这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但就算再怎么冷淡，也盖不住那柔雅温和的暖意。

“蓉子……”江利子闻声跳了起来，可是她忘了她已经被冻得像一个关节没有上油，到处嘎吱作响的木偶，双脚刚刚挨到地上，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那个牛奶罐子脱手而出，“咣当咣当”地在水泥地上连蹦带跳，滚出去好远。

刚才还冷淡高傲的蓉子连想都没想，立刻抢过去俯身抱住江利子：“你怎么了？不舒服么？还是……”她的手在触到江利子单薄的大衣下僵硬的手臂之后，话语戛然而止，默默地把江利子扶起来坐在秋千上，才低声说，“摔得疼么？”

“不疼……”江利子舌头打结地说，一半是因为冷，一半是因为蓉子话语中那深深的关怀和歉意，太让她意外了。

蓉子皱着眉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真怕再过一会儿来，你摔倒时会摔得粉碎呢。你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不会……”江利子的口齿还是不利落，可是脸上的笑容在告诉蓉子，即使是责备，她也理解蓉子内在的关怀。

蓉子看着她，又是一声叹息。这声叹息里是无奈、是自怜，还是对眼前人的疼惜，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她也坐了下来，坐在江利子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热牛奶罐子，体贴地打开后递给江利子。

“蓉子，我的手拿不住。”江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蓉子，声音低回婉转，带着撒娇的意味。

蓉子白了她一眼，可还是无奈地把牛奶送到江利子的唇边，喂她喝了好几口。

“我想蓉子在这夜半还来找我，不是为了特地告诉我，我被扫地出门了，而是叫我回家的吧？”热牛奶让江利子的四肢慢慢恢复了活动能力，也让她的狡黠归位了。

蓉子没有计较，她的脚微微用力，让秋千一前一后地晃起来，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而她说话的声音，几乎被这吱呀声淹没了：“我刚才……想了很多……”

江利子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等着蓉子，可是注视着蓉子的眼眸，比天边的星星还要亮。

“或许我真的很自私吧……劝说栞离开，安排圣和志摩子结为姐妹，还有这九年来和圣的关系……总是代替她做主，总是认为这是对圣最好的选择，可是从来没有询问过她是否需要。我一直想做一个高尚正直的好人，却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也越来越少去考虑圣的需要……在这段爱情中……”说到这个词，蓉子自嘲地笑了一声，这笑声格外惨淡，让江利子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蓉子没有抽开手，只是幽幽地继续说；“也许就像你说的，在这段爱情中，我越来越把自己当做了爱情的殉道者，用自我满足的牺牲和隐忍，来塑造我好人的形象。这对于圣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是我在为圣不断地牺牲和付出，不断地被辜负，却从未想过，我潜意识里想要塑造的圣母形象，却是用圣来衬托我，一步步毁掉圣的形象来完成的。”

江利子依旧没有说话。她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惊叹到了无可言喻。对这段爱情，她自信自己会比水野蓉子看得更透彻，可是在短短的几个小时，能够这样清醒地控制情绪，认识自我，原谅体恤他人，这样宁静淡泊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棒了！

水野蓉子，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女人！一个真正值得她赴汤蹈火的女人！

可是水野蓉子这样的女人，不柔弱、不清纯、不空灵、不天真，冷静睿智、中正平和，这样的蓉子，在圣的眼中，或许就是不可爱的女人吧。

可是这世上终会有一个人，会欣赏她、爱慕她、体贴她，爱她的所有优点，怜惜她的所有缺点，视她为最可爱的女人，没有人可以代替。

这便是你的天生一对。

等你遇到了你的天生一对，你才会发觉，以前所有的苦，都是为了遇到她那一刻的甜。以前所有的波折错误，都是为了能和她更好地相遇。

这样的人也许远在天涯，也许就近在身边。

蓉子侧过脸，看着眼睛里星光闪烁的江利子，一抹傲娇浮现在她脸庞上：“可是无论我怎么承认你说的有理，可是你居然叫我贱人，这一点就足够挨打！”她的手不比她的思想慢，一个爆栗已经打在江利子额头上。

每次挨打都能让气氛成功的轻松下来，江利子揉着额头，抗声道：“你也说过我是个贱人！”

“是么？看来，我们就是一对贱人。”蓉子的叹息中有疲倦，也有独属二人的亲密和轻松。

“啊拉，蓉子第一次承认我们是天生一对，就算是被冠上贱人之名，我也很开心。”

蓉子横了江利子一眼，可是还是忍不住笑了。虽然这个家伙是让自己今天情绪几近崩溃的罪魁祸首，但是有她在，自己心里会清明、更踏实，也更开心。

此时的蓉子从未想过，如果有朝一日江利子突然不见，她会是什么感受。

因为此时的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个问题，就像所有沉浸在甜蜜中的人，从不会担心甜蜜哪一天会变成苦涩。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好啦，走了！”两个人坐了一会儿，江利子起身，“我已经冻得够了，现在的我太想念那张暖桌了！”

“等一等！”蓉子走过去捡起先前滚落的牛奶罐子，连同地上散落的几个易拉罐，一齐扔进可回收垃圾桶。

“真不愧是完美的模范生啊，不欺暗室，连夜里也不忘做好事。”江利子把手中快要凉了的牛奶仰头喝完，慢慢地踱过来。

“你不知道，深夜这附近有时候会有个不良少年经过，看到罐子就会踢向墙壁，我不止一次被他吵醒，然后就睡不着了。投诉过也没有用。”

“我怎么从没听到过？”

“因为啊……你睡得跟小猪一样。”蓉子一本正经地说完，还是忍不住笑了。

江利子歪着头看着蓉子调皮的笑容，满眼都是跃动的欣赏和欢愉，仿佛蓉子的一颦一笑，都是她不断发掘的宝藏，星星点点，晶莹剔透。倒是蓉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什么呢？”

江利子笑而不答，她晃了晃手中的罐子：“如果你的小猪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你给我什么奖励？”

“解决？怎么解决？”

江利子用行动来回答她的疑问。其实也很简单，她把罐子套在地上一个矮矮的铁桩上，那个铁桩还没有罐子高，是前一天市政人员截断公车站牌遗留下来的，还没来得及清理。

放好之后，她拉住蓉子退后几步又看了看，不了解的人，只会看到一个罐子孤零零地竖直放在地上。

“完美无缺！走吧，回家去。”江利子头也不回地往家走。

“真的有效？”

“你等着吧。”

正当她们刚刚拐进街角，就听见一声惨叫！

“啊！”

两个人瞪大眼睛对视了两秒钟，蓉子一把拉住江利子的手：“我们跑吧！”

江利子不甘心地说：“我想扒着墙角去看一眼嘛！”

“笨蛋，快跑！”

就这样，两个人手拉着手奔跑着，奔跑在黑夜和灯光之间，奔跑在因为做了坏事而心虚得磕磕碰碰、躲躲藏藏之间，奔跑在青春的活力和放肆之间……

一口气跑到公寓，跑上五楼，两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靠在门板上，一时间连拿钥匙的的力气都没有。

她们就这样靠在门上，胸口急速起伏，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好像在用那白色的雾气缠缠绵绵。江利子的视线被丝丝缕缕的白色线条吸引，人也似乎被牵引过去，慢慢地、静静地、一分一分地接近着……她的身体、她的脸庞、她的嘴唇，距离蓉子只有毫厘之间……

突然，蓉子绷不住笑了，看着蓉子的笑容，江利子愣了愣，也随之展开了笑颜。她们就这样相视而笑，就像开了一个闸口，笑声由小到大，终于笑得不可抑止，如水滔滔，张扬肆恣。

“你真坏！”蓉子手撑着膝盖，喘吁吁地说，不知是因为累，还是因为笑。

“才不是呢，我这叫惩恶扬善。这家伙大概一辈子再也不敢踢罐子了。”

“一辈子不知道，但我知道至少三个月内他是不行了。想象一下踢罐子的力道，再回想刚才的惨叫，他一定骨折了。真可怜。”

“可怜么？是吧。”江利子狡黠地转着眼睛，“可是我怎么从你的口吻中听出一丝幸灾乐祸？”

蓉子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那只能证明，我跟你在一起呆久了，会变成坏人。”她拿出钥匙开了门。

“那就越久越好……”江利子冲着蓉子的背影，轻声说。

“你说什么？”

“哪有啊……”

这一夜，蓉子睡得很好，直到午夜梦回，口渴了去厨房倒水，却意外地发现那个小猪一样的家伙还没睡着。

“怎么了？怎么会失眠呢？”蓉子坐到她身边。

“想到你还差个奖励没给我呢，想得睡不着了。”

“是你说的，我可没答应你哦。”。

她委屈地说：“说话不算话，蓉子也会骗人！”

想不到蓉子也用调皮的语气说“没有啊，就像我说的，跟你呆久了，变成坏人了。”

江利子笑起来了：“可是我现在良心发现了，被失踪已久的道德谴责了，惩罚了。”江利子侧过来看着黑暗中蓉子分明的轮廓，“我觉得我真的有点坏呢。”

蓉子笑了，轻轻地敲了敲江利子的额头：“那你就跟我久一点，我会让你变成一个好人。”她又摸了摸江利子温暖的面颊，起身回去睡觉。

江利子含笑看着蓉子纤美的背影，低声道：“一言为定，越久越好……”

也许你只是一句戏言，在我心中却如誓言珍藏，是那么的让我满足。

再聪明的人，在爱情和所爱之人面前，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