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卷耳 于 2014-10-13 22:13 编辑

二十三、玖我夏树

“玖我博士，我们很希望得到您的帮助。”江利子特地把声音压得沉一点，以便更像一位律师的助手。一旁的蓉子忍俊不禁，努力地使自己不至于失笑。

其实刚才更好笑，江利子直接拨通了玖我夏树的手机。这位博士大人对于陌生人居然得到她的电话号码很吃惊，很不高兴，就在她将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却被江利子语带威胁地提到她研制的未经审批的药物堂而皇之用于临床。这位博士即使再不食人间烟火，也知道这是违法的行为，她也不是胆大包天目无法纪的来自黑暗组织的女人，只得乖乖地就范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助你们。半年前我接到松平院长的邮件，他向我坦白了他的症状，这应该是阿兹海默症的早中期症状。他从医学杂志和英国医学界的朋友那里得知我研究的药物，想借助药物治疗他的病情。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治疗是无法逆转的。而且我的要还在动物实验阶段，根本没有资格进行临床实验，所以我很坚决地拒绝了。真的，我拒绝了很多次！”

听着玖我博士反复地强调她曾有过的拒绝，江利子冲着蓉子笑了，然后把语气放柔婉：“我明白，一定是松平老先生锲而不舍的恳求，打动了您善良的心。您真是太好了！”

“这个……也不是……”玖我博士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从这一点看，她的确是个善良又羞涩的女人，“其实打动我的，是他对孙女的爱，他说他一定要坚持到孙女大学毕业，把自己一生的心血——医院传给她。”

“是么……”江利子和蓉子对视一眼，两人都为之动容，“您有这份邮件么？我想把这个传给松平院长的孙女。”

“这个没问题。”

虽然和玖我博士的沟通很顺畅，蓉子仍然觉得太遗憾了。玖我博士保留的邮件能完完全全证明松平院长早就患上了阿兹海默症，也可以轻松地证明第二份遗嘱是无效的，可是这么强大的证据就在眼前，她却无法使用！

江利子能感应到蓉子的心情，她同情地看了蓉子一眼，对玖我博士说：“谢谢您，您真是太好了。”

“我能问一句，可否……可否把松平院长的死亡详细报告传给我么？”玖我博士的声音犹豫，毕竟她也明白这是不情之请，“我很想知道他突然去世是不是和我的药物副作用有关。我之所以会把药给他，也是因为他说……这样是提前进行人体测试，可以加快药研究的进程。”

“您这样做是违法的，也是违背科学道德的。”江利子心里不一定这样认为，可是她知道蓉子一定会这样说，所以替蓉子说了。

“我知道，我也很抱歉。”玖我博士的话语里是真诚的歉意，“可是对我来说，这种药非常重要。真的……非常非常的重要！”

江利子初步了解过玖我夏树的资料，她是一位优秀的科学家，也是个清高冷傲的女人，可是这样的人，她话语里的诚恳而急切的要求，让江利子心有戚戚，让她直觉地感受到，那是一种对于自己最珍视的人的奋不顾身！

就像水野蓉子之于鸟居江利子，对于玖我夏树，是不是也是为了某一个“非常非常的重要”的人物呢？

“我理解，我会向我们律师大人求情的。”江利子向蓉子看了一眼，“即使她不同意，我也会豁出去帮您的。”

听到江利子这句话，蓉子做了个发怒的表情，并扬起手似要给她一下，江利子连忙举起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噤声。就在她们俩忍不住想笑的时候，听见玖我夏树因为江利子刚才的许诺而明显轻松得多的声音：“谢谢，谢谢您。请问，您是英国人么，是来自萨里郡么？”

“诶，您为什么？”

“没什么。我很久以前曾经在萨里郡度过假，对那里人的口音记得很牢，我很怀念那里……”

玖我博士的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温柔，在说到萨里郡的时候。她或许怀念的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一段美好的爱情，一个刻骨铭心的人……

可是江利子却听不见也听不出玖我博士的心，她已经呆住了，她没想到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人，提供给她一个想都想不到的身份信息——英国、萨里郡。她说日语是没有口音的，可是说英语却有口音。再联系到日本警察没有她的任何身份信息记录，也许唯一的可能是——她不是日本人，她来自英国！

“那个……请问……”看到江利子呆呆的样子，根本已经无视玖我博士下面的话，蓉子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可是此时最要紧的是将谈话进行下去。蓉子咬了咬牙，接过电话：“对不起，失礼了。”

“诶，您是？”

“我是水野律师，我代替我的助手和您在通话。抱歉我的英语不好。”

蓉子的英语在日本人里算是好的了，但没有江利子那么流畅，能听得出日本口音，玖我博士也释然地说：“没关系，其实您可以用日语和我交谈的，我的日语没有障碍。”

玖我夏树低沉而不失柔和的嗓音，说起日语来别有一番魅力。如同大部分身居海外的日本人，她说的是标准日本语。可是和江利子教科书式的口音不同，她的语音语调之间却若有若无地带着某些不明显的京都口音，不像是刻意去学习，而像是她曾经和某个京都人生活在一起，耳濡目染，再难忘记。

蓉子当然不会好奇心旺盛到去探究玖我博士的私生活，对于这位本能够扭转乾坤却因为委托人的缘故而无法上庭的证人，下面的话也无关紧要了。就在蓉子将要挂上电话，却听见玖我博士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前两天我的助手检查来往信件，发现有一封松平院长生前寄错了的信，是一封遗嘱，我昨天让助手寄回去了。”

“是什么遗嘱？”蓉子如获至宝地说。突然出现了第三封遗嘱，这种变数太重要了。

“我只是扫了一眼，发现应该是松平院长装错了信封，把本来应该交给我的药品实验报告放错了，我也就把信重新放回去了。”玖我博士努力地回忆，“我只记得是写给他的孙女，应该叫瞳子。对，遗嘱是将遗产交给瞳子的。”

“真的么？太好了！我真太感谢您了。”冷静稳重如水野蓉子，面对这力挽狂澜的线索也高兴得难以自持。她心里匆匆盘算了一下，伦敦到东京之间的普通航空邮件最快大约五个工作日后抵达，那么她在明天的庭审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到下星期解决。

“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请您作为证人出庭么？证明这封遗嘱的真实性？”

“这个……不太方便吧。我目前行动不便，下个月我还要接受一场手术，恐怕无法成行。对不起。”

听到玖我博士真心诚意的道歉，蓉子赶紧说：“您不必抱歉，应该是我们麻烦您了才是。但如果换一种方式，比如视频连线作证，您可以接受么？”

玖我博士犹豫了一会儿，说：“可以。”

“谢谢，太谢谢了！您不仅提供了最宝贵的证据，还愿意出庭，我代表我的委托人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没有关系，不必这样！”听到玖我夏树说话，蓉子甚至都想象得出她那头羞涩地摆手的样子。这个看照片美丽清冷得高不可攀的女人，接触起来却也很可爱呢。

蓉子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看似鸡肋的通话，取得的进展是超乎想象的。虽然有运气的成分，但是一个人要成功，运势和实力一样必不可少，更何况这个运气，也来自她的锲而不舍和江利子的一猜即中。

毫不犹豫地，蓉子转身拥抱了江利子：“太好了！这场注定失败的官司，现在我们赢定了！”

“是啊，恭喜你，蓉子。”江利子也貌似热情地回应。可是这种热情只能说是貌似，蓉子觉察得出来。若是一天前 ，有蓉子这样主动的拥抱，江利子不知道会有多么欣喜的反应，更何况这种意想不到的惊喜，向来对蓉子心情体贴入微，以蓉子之乐为乐，以蓉子之哀为哀的江利子，说不定比蓉子的反应还要大。

可是此时蓉子怀中的江利子，给人的感觉是凉凉的，不是冷，而是阴霾覆盖下的淡漠。江利子的身体在她的怀抱里，可是心却不在这里。

蓉子猛然醒悟，刚才玖我博士对江利子英语口音的判断就已经让这个才思敏捷的少女失神，而自己因为接下来的意外转折狂喜不已，竟然忘了这个事实。

一阵歉意涌上心头，蓉子慢慢地放开江利子，低声道：“对不起。我居然忘了……”

“没什么可道歉的啊。”江利子立时明白了蓉子含糊的道歉的意思，并很快地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态度，“而且你似乎应该感到高兴，也许我很快就恢复记忆，如果我走了，就不用再给你添麻烦了呢。”

是的，按照玖我博士提供的宝贵线索，如果江利子真的来自英国的萨里郡，这样有目的的寻找很快就有答案吧。如果江利子恢复记忆找到了家，她很快就会离开了；如果她来自英国，也许走了之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真的是这样么？自从蓉子收容了这个失去记忆的少女，这一天是注定会到来的吧。而且这不就是她当初梦寐以求的么？

因为天冷，即使是开着暖气的室内，怀抱中的人骤离身体，那种温度慢慢散失的感觉，也让蓉子身心俱是一空。

就像留不住的温度，我也要失去她了么？

这个原本就是水野蓉子一个人的小小公寓，很快又要变成只有孤身一人了么？

没有她在家时的料理香味和油画颜料味，没有她每天奉上的便当惊喜，没有她在身边说着或萌或贱的话……还有，这个屋子里没有了她这个人……

当一切突如其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会是如此的令人难以接受……

如今她还没有走，可是空荡荡的心里感觉，还是让蓉子如此的不安。

蓉子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你添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我已经习惯了。”

“这么说，我走了你会不习惯？”江利子的眼神里带着萌生的希望，那精灵般的慧黠实在让人疼。

“也许吧……”蓉子脸微红，含含糊糊地说，“也许当我想打人的时候找不到目标，会很不习惯吧？”

“那么，就趁我在的时候，打个够吧。”江利子把额头凑过去，眼神期盼。此时的她也觉得自己真是一朵奇葩，竟然会如此都期盼挨打。

蓉子没有动手，只是注视着她，笑容温暖，却离不开一丝酸楚。她想了想，摇摇头：“也许没有你，我也不会再打其他人。这辈子，我只会打你一个人。”

“这是我的专属特权么？”江利子平淡的语气下藏着惊喜和忐忑，她试探着伸出小手指头，“说定了，这辈子只打我一个人。我也答应你，如果你想要打人了，我离得再远，也会飞回你身边挨打的。”

蓉子依旧微笑着，眼睛却因为逐渐蓄积的泪水而愈加晶莹剔透。她努力地控制住了落泪的冲动，也用尾指勾住了江利子伸出的小手指头：“说定了。”

在东京世田谷区这间小公寓里悄无声息萌生的情愫，无法传达到距离这里10436公里的伦敦。在伦敦这个阴冷雨天的清晨，年轻美貌，可心里却总带着一点沧桑和忧郁的玖我夏树博士放下手机，转动着轮椅朝向雨蒙蒙的窗外。

此时的她也无法感受到东京那头的两个年轻女人酸涩而微甜的情感。尽管，东京是她一直很想去，而且一定会去的地方。

东京，有静留。

就凭这一点，东京就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城市！

静留在半个月前回东京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些年来关注财经新闻、名人八卦，就是为了寻寻觅觅那人的身影。每得到一条，就会如获至宝，反复品味，仔细收藏。

夏树知道静留在美国高盛做得很出色，在企业界也很有口碑，更知道她所到之处都是桃花朵朵，艳名远播。

仅仅是剪贴簿和电脑里就有静留和不下二十个女人的绯闻和照片，每次看到，夏树都会胸口痛得无法呼吸。

可是她不会回避，因为她会一遍遍告诉自己：玖我夏树，只要你回到静留身边，这一切都会结束。你会改变一切！

静留的这些绯闻对夏树来说，就像是跳高运动员面前的横杆，不是阻碍，而是激励！激励她一定要坚持，绝不能放弃。她终会越过横杆，完成毕生的心愿。

她是多么渴望见到静留，回到静留身边啊！特别是在这个阴冷潮湿的伦敦深秋，她每一寸疼痛的骨骼都在叫嚣着对静留的思念。

可是她不能去见静留，她不能让静留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残障的模样。静留不记得她了，所以她要让静留在她们重新开始的第一次，就看见自己最美最好的样子，让静留重新地爱上自己。

一个月后，她还有一次手术。医生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手术，手术过后她就可以练习行走了。灰原博士也乐观地估计，用了她们合作开发的新药，她会提前一倍时间永远地告别轮椅了。

所以这虽然是个冷到骨子里，又疼到骨子里的日子，可是一切都在变好，不是么？

夏树对着窗外不自觉地笑了，玻璃窗映出了她清艳照人的脸庞，似乎也在提醒她——你这么美这么好的女人，藤乃静留怎么会不爱你呢？

玖我夏树，你可一定要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