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

即使对于酒量好的人来说，宿醉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更何况在还未睁开眼睛之际，顾里已经感受到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的体温，而且那人与她之间没有任何的衣物阻隔。

顾里坐了起来，心里打着该用多少钱摆平这桩事的算盘。视野渐渐清晰，眼前的陈设无比熟悉——她不仅喝醉了，还把那个和她一起喝醉的人带回家来了？这世上还有更蠢的事情可以去做了吗？

“你好啊，我的理智，几个小时之前你干什么去了？”顾里转过头，看清了此时正躺在她身旁睡得正香的人。

没拉紧的窗帘里透出的阳光正好落在林萧脸上，她因为这不太舒适的热度而皱了皱眉头，抬起一只手挡在脸上，翻过身逃离那抹阳光照射的范围。顾里只要把手往左挪三厘米就能碰到林萧赤裸的后背，这个简单的事实意味着，她昨天晚上，和她最好的朋友林萧——她看了一眼散落满地毯的红酒瓶——酒后乱性了。

在顾里想出任何一个具有实行可能的解决方案之前，林萧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林萧坚信，她和顾里是生死之交。虽然没有真的水里来火里去上过刀山下过油锅，但那也是顾里要杀人她递刀子，顾里要救人她打120的交情。

像这种交情，是不会因为上了一次床就受到影响的。

……怎么可能没影响啊！

她们两个人里，顾里总是在关键时刻还保持着冷静的那个。她觉得目前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我们到底是谁上了谁？”

林萧试图坐起来，但因为腰上的酸痛又重新躺倒下来。她抬头用不言而喻的眼神看着顾里。

顾里一脸悲愤：“先穿衣服。”

顾里在被子上面找到了自己的睡衣，她先飞快地穿上了，于是林萧得以裹着整床被子下床找她的衣服。

“啧啧啧，林萧看不出来你深藏不露。”顾里眯起眼睛看着洁白如雪的床单，“不是第一次了啊。”

林萧总算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衣服，抬起头红着耳朵为自己辩护：“怎么可能不是！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一个理科生生物怎么学的！”

其实就连林萧内心也觉得，昨晚绝对是她占到了便宜——虽然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她嘴上是不会承认的。

穿戴整齐洗漱完毕的两个人坐在床边，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异口同声地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又过了几十秒，顾里又开口说道：“如果几天之后我发现南湘知道了这件事，我绝对不接受南湘是你心目中博爱的大地母亲这种解释。”

“南湘又不会到处乱说！”被看破了心思的林萧心虚地垂下头。

“但是这件事在她心里会造成恶劣的影响。你的清白事小，我的品位要是被误解了怎么办？就算喝醉了，我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虽然，它已经发生了。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林萧不解地看着地上的红酒瓶，“我闲得无聊跑到你家喝酒，然后我们喝着喝着就滚到床上去了？以前多少次都喝成那样了也没出事儿啊。而且……我还真不记得我昨天怎么到你这儿来的。”

顾里心里也在犯嘀咕，平时她就是喝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早上醒过来至少也知道昨晚是什么状况，而今天不但是记不得怎么喝醉的，甚至还不记得她是怎么在喝醉的情况下和林萧……发生了点什么。

想了半天毫无头绪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林萧抓起手机拨通了南湘的电话，顾里瞥了她一眼，还是默许了。

“喂，南湘我跟你说！我——”林萧吞了吞口水，“我……”

“大早上的你什么毛病……对了，昨天你和顾里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庆祝的怎么样啊？”电话那头南湘的声音听起来还带着几分睡意，“算了，能猜到，你们的庆祝方式一向那么单调。”

然后是顾准同样一听就知道还没睡醒的声音：“南湘……好不容易有个周末，早上十点钟之前就别接电话了。”

通话就在这样不明不白的状况下结束了。

顾里和林萧这才结束了面面相觑，转而观察一下房间里那些明显不太寻常，却因为她们的过度慌乱而被忽略了的地方。

床头柜上摆着她们的合照。

衣柜里明显是两个人的衣服。

当她们一起拉开床头柜抽屉，发现里面的盒装指套时，一切就真的能用“尘埃落定”来形容了。

最后，林萧颤悠悠地抬起左手，给她看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顾里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左手，僵硬地转过身，把相框稍微挪开了一点，拿起了床头柜上的一枚戒指，深吸了一口气。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戒指完美地贴合了顾里的尺寸，像是一道光圈轻柔地环绕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顾里依旧试图强装镇定：“哦，原来我们真的结婚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拥着被子坐着的林萧：“我看上你哪点了？胸？”

林萧立刻把被子拉得更高，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都裹了进去：“你看着我干嘛！我跟你说顾里，就算我们结婚了，我也不会在清醒状态下和你上床的！”

“……很明显你昨晚不怎么清醒。”顾里揉了揉太阳穴，“不巧的是，我昨晚也不清醒。”

想象力丰富的林萧霎时间就在脑子里编织出了一大串可以总结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情，她仔细一想，这不就是总裁文的标准开头吗？单身很久的总裁和一朵看上去十分清粥小菜的邻家茉莉因为醉酒而搅合到了一起，按照这个节奏发展下去，应该是总裁要掏钱包扔钱给女主角了。

因为脑海里在想着这个，顾里真的伸手去拿钱包时，她恐慌地问：“顾里，你是准备拿钱羞辱我了吗？”

顾里咬牙切齿地回答她：“我挺想羞辱一下你的智商的。”

钱包里果不其然放着林萧的照片。林萧默默抓起床头上的手机，很好，顾里的照片也完全占据了锁屏画面、桌面还有相册。至于那个用密码加密过的相册，林萧实在不想当着顾里的面把它打开。那样气氛八成会更尴尬。

“听着，林萧，这下这件事真的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别说南湘他们，就是你亲妈也别告诉。”顾里伸手在林萧面前打了个响指，“记住了吧？”

“嗯……”林萧有气无力地回答。

而顾里长叹了一口气：“现在至少可以知道，昨晚的事情在过去的三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日日夜夜里发生了很多次，我们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

稍微静下心来理了理思绪，便发现记忆的缺失仅限于某些方面。

霸道总裁顾里还记得前几天刚过目的报表内容，大作家林萧还记得下一章要让男主角和女主角发生点什么。想到这一点时林萧默默地伸手捂住了脸，难道她是为了更好体验女主角慌乱无措的心情，以身试法取材了么。

“我到底为什么会和你结婚啊……”林萧往后一倒，在心里感叹顾里家的高级床垫躺起来就是舒服。

她是无意识地因混乱的现状而抱怨，却得到了顾里逻辑缜密的回答：“因为在昨天晚上之前，你爱我爱的不可自拔。”

“凭什么不是你爱我爱的不可自拔？”

因为这个命题的条件是“在昨天晚上之前”，结论是“林萧现在只认为顾里是朋友”，如果把结论换成“顾里现在只认为林萧是朋友”，这就成了一个违心的假命题。

不过顾里是不可能就这么说出真相的。

这对她来说真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她已经成功地骗过了林萧，让她不要把失忆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然后和她就这么把老夫老妻的戏码给演下去，演着演着没准儿就假戏真做。

在泥沼里垂死挣扎的人才不管朝自己伸出手的人是敌是友，在海浪中沉浮的人才不管能抓住的是稻草还是浮木。顾里明知道这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伴随着一定的风险，但依旧忍不住要去实行。

谁知道林萧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坦然。

“跟你睡在一张床上真别扭……”林萧几乎半个身子都挪到了床外。

顾里扯住被子以免她掉下去：“说的好像你没跟我睡过似的。”

林萧悬在床外的部分更多了。

“我不是说昨晚！”顾里用力往回一拉把她拽回床上，“你脑子里装的是面粉吗？”

林萧再次滚回原来的位置：“那你要是夜里偷袭我怎么办？”

“你脑子里不光装了面粉还进了水，直接演变成浆糊了是吧。”顾里的语调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你反对的事情，我什么时候真的做过？”

“你想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真的反对过？”林萧的声音渐渐轻下去，但在安静的卧室里，顾里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片黑暗中，顾里只能隐约看见她的轮廓，她落寞地低着头，活脱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顾里后悔自己抬眼看她了，这么一看她便不可遏止地心软，掀开被子下床：“那好吧，我去客房睡。”

第二天早上，顾里还没睁眼就察觉到了怀中林萧的存在，而她的手臂也非常自然地搂住了林萧，隔着两层睡衣布料也能感受到她热乎乎的体温。

林萧闭着眼睛又往她怀中蹭了蹭：“你家太大了，一个人睡怪恐怖的。”

无论两位当事人各自的心态究竟如何，假装成用生命在秀恩爱的老夫老妻的生活还是开始了。

对于两个十分了解对方的多年好友来说，这是最困难的事情，也是最简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