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顾里。”顾延盛将手中的长剑递给顾里，“你来动手吧。”

“是。”顾里握紧了剑柄，走到早已失去了反抗能力的前朝帝王面前，用颤抖的手挥剑，这一剑虽然气力不足，但锋利的刃足以割断一个人脆弱的喉管。

后来顾里回想起来，她七岁那年便杀了人，算是壮举，何况她杀的是一个帝王。

她闻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气味，厌恶地皱起眉头，再次举起了沾上了血液的刀刃，却被顾延盛给叫住了。

“留她一条命，也未尝不可。”

顾里当时还不明白顾延盛的用意，只当林萧是因为顾延盛偶然的恻隐之心才捡了一条命，时至今日她站在宫勋的王座前，手中握着一柄弯刀时，尚才恍然大悟，顾延盛从那时起就做好了准备。

“我早知顾家要谋反的。你爹与我一同打下这江山，定然不会只满足于一个兵部尚书。”宫勋冷笑。

而顾里把弯刀架上他的脖颈：“这不是谋反，这是复国。”

“复谁的国？前朝那不中用的亡国之君，不正是死在你们家的私刑里？”

顾里手上稍稍用力，看见他脖子上渗出的血液：“华夏朝末裔林萧，我顾家，愿奉她为王。”

然后她猛然斩下宫勋的头颅，想着就此她可以炫耀，她一生中杀过两个皇帝，接下来要登基的那个，还是她的情人。

鲜血飞溅，顾里割下了染血的衣角扔在一边，看着自己握刀的手，喃喃地念叨：“真脏。”

自始至终她都是厌恶杀戮的，只是在日复一日的“被逼无奈”中，渐渐地也麻木了。

京城的闹市街上人声嘈杂，无人注意到有个少年正蜷缩着身体，躲在东来酒楼牌匾后的小小缝隙里，悄悄地观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已经不吃不喝在这里等了三天有余，再等不到，他就要撑不下去了。

就在他无力的手几乎握不住短刀的刀柄时，终于听见站在门口迎客的店小二急匆匆地跑进店门朝掌柜的喊：“掌柜的！顾将军来了！”

机会来了。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活动了一下握刀的手，弓着背在那个缝隙里站起来，确认腿没有麻掉。

就在那个人来到东来酒楼牌匾下的那一瞬间，少年跳了下去，手中短刀挥向那人藏在飞鱼服竖起的领子下的脖颈。

然而比刀刃刺入肉体的感觉更先到来的是手腕上的剧痛，少年吃痛地叫了一声，短刀脱手落地。

顾里看了一眼这个刺杀不成反被自己拧住手腕的人，见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不满地皱皱眉：“自不量力也要有个限度。”

“放开我！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小子，你是哪条道上的？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找我寻仇？”顾里松开了手，从地上捡起短刀丢给他，“算了，我今天不忙，给你个机会。”

顾里的双手背在身后，腰间的弯刀收在鞘中，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防备，少年紧张地掂量着短刀，迎面刺了上去。

闹市街上多得是看热闹的人，他们清楚地看见，顾里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微微一侧身躲过了刀刃，然后猛然间抬膝一撞，少年立刻捂着肚子滚落在地，干呕了半天还没能缓过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到这一幕，赶紧走得远远的，假装自己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虽然没出人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将军今天八成是心情不好。

东来酒楼的掌柜陪着笑脸迎上来，跟在顾里身后的一个金吾卫担忧地问道：“将军……这孩子……”

“放那儿吧，吐一会儿就好了。”顾里随意地挥挥手，“我没下重手，不然他还有命在吗。”

顾里，字于归，金吾卫上将军，战功赫赫，蒙圣宠。

所谓金吾卫，便是帝王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卫们，往往武功精绝，备受帝王信任，却也不问政事。顾里则是其中的例外。

蒙圣宠这三个字背后真正的含义，朝臣们大多也都心知肚明，因此也多对顾里怀着几分忌惮。

但，也有那几个没长脑子的太不识相。

“简溪，按你这个脑子，是怎么混到礼部侍郎的？”走过某张桌子时她忽然停住脚步，侧过脸叫住某个正靠墙坐着的人，“哦对了，你刚从地方上提上来，那难道就没有人告诉你，不要在奏折里说我的不是？”

简溪有些慌了，用眼神求助于与他坐在一起的其他两个官员，但没有人会为了他得罪顾里，只有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伸手推推他，轻声说道：“你知道奏折都是谁看吗？”

“好自为之。”顾里丢下了四个字，转身进了楼上的雅间。

“唐宛如，别忙着看菜单了，去跑个腿，到将军府把顾准叫来。掌柜的，你去找个人看着门口那个小子，别让他跑了。”

其他几个金吾卫匆匆吃完了饭便继续去宫里巡逻，顾里一个人坐在二楼的小雅间里等着顾准过来，桌上的茶壶泡着据说是上好的大红袍，但和府中御赐的贡品比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品级，她喝了两口就放下来没再去碰，端上来的菜当然也没动几筷子。

“姐。”顾准推开雅间的门，“又有什么事儿？”

“进来的时候掌柜的和你说了没？就门口那个小子，你带走，直接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杀了了事，他估计也没什么亲眷了。”

顾准先坐下来抓起筷子吃了两口菜：“你自己怎么不动手？”

“我怎么动手？林——”忙碌了一天有些倦怠的顾里险些失口，“陛下让我日落之前回宫，我要是把他带到别的地方杀了，连回府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难不成你让我带着一身血腥味儿去见陛下？她鼻子灵得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中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点燃，比起白天的光芒，顾里更愿意躲进这片昏黄中。她不紧不慢地穿行在熟悉的庭院廊柱之间，偶尔和几个人擦肩而过，听见她早就听惯了的窃窃议论，比起刚开始时的抵触和愤怒，现在她更多地只盘算着，怎么不让林萧听见这些。

“你们先退下。”她朝寝宫门口的宫女挥挥手，拖着疲乏的步子迈过门槛，径直走向了书房。

林萧伏在案前睡着了，手里还抓着毛笔，面前的宣纸上留着半首未填完的词。

寝宫的书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顾里轻手轻脚地解下佩刀和帽子放在一边，俯身用指背去碰她的额头：“林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