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君臣

偌大一个京城也只有一人敢于直呼当今圣上的名姓，林萧揉着眼睛抬起头，打着哈欠对顾里说：“回来啦，先陪我睡一觉吧。”

从下午睡到了现在的林萧其实一点都不困，顾里精神饱满的样子则全是强装出来的，眉宇之间的那点倦态未能很好地掩饰，在林萧的目光之下暴露无遗。

顾里毫不推辞地接受了这好意，窸窸窣窣地解下束袖和腰带，代表着金吾卫身份的飞鱼服也散落在地，隔着中衣雪白的布料能隐约看见紧贴着身体的亵衣，当束发的簪子也被抽下来扔在一边，就算现在有个冒失的宫女闯入寝宫的内室，也断然认不出这是金吾卫顾将军。

不过这是林萧见惯了的场景，她用一只手支着头坐在桌后，继续填她未填完的那一阙词。

虽说是昏君，但还是很体贴的。顾里几乎是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褥上，于熟悉的气息包围之下沉沉入眠。

醒过来时已是月上中天，顾里昏昏沉沉地抬起身，第一件事是质问林萧：“礼部那个简溪是怎么回事？”

“你说他啊，他原来是湖州县令，给我搜罗了不少好毛笔，加上户部的顾源三天两头地来敲边鼓，我嫌烦，就给了他一个礼部侍郎。”

“玩物丧志……”

“我还玩人丧德呢。”林萧从一个木匣中取出一支新毛笔，举到光下端详。

“林萧，你就是个昏君。”

林萧从书桌后抬头看着她，双眼中倒映着跃动的烛火，她转过手中的毛笔，伸出舌头润了润笔尖，然后沾上墨汁写了几个字，举起来给顾里看：“怎么样？这笔还不错吧？加上他零零散散送了不少，也值一个礼部侍郎了。”

昏君这个词一点都没骂错。见林萧仍是一脸无辜，顾里不免地有些恼怒：“礼部侍郎是从四品。林萧，我也就是个正三品而已！”

这话要是放在白天说，林萧会忙不迭地想办法安抚她的金吾卫上将军的情绪，但是夜晚的顾里说起这话，林萧愣是从中听出了几分醋意，于是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毛笔，朝床榻走了过去。

锦缎龙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林萧伸手撩开床边的垂落的纱帘，俯身靠近顾里：“那我给你封个从一品？正一品？”

顾里将身上的中衣理得整齐了些：“就算是正一品，哪天宣城的县令送点什么好宣纸来，我再怎么劝也还是没用。”

“那要不，我这个皇帝给你当？”林萧翻身躺到她身旁，“别吃醋了，他就算做到礼部尚书，也没有以色侍君的机会。”

“谁吃醋了？”

林萧唯妙唯俏地模仿着顾里刚才的语气：“林萧，我也就是个正三品而已！这是谁说的，嗯？”

“你批奏折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机灵？”

“你别在床上跟我提奏折。”林萧解下她腰间的绳结，“上次的伤怎么样了？”

中衣半褪垂在腰间，顾里把它往上拽了一点，完全不觉得检查一道手臂上的伤口需要脱掉衣服。

林萧轻轻抚过她手臂上那道狭长的伤痕：“还成，好的差不多了。府里的药膏还没用完吧？没了记得来问我要。”

听见林萧的评价，顾里松了一口气。上次这道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的时候，林萧借口“你乱动会扯到伤口”，理所当然地拿过放在一旁的腰带，把她的双手绑了起来。她自然是想挣扎，却被林萧威胁“再动就判你犯上作乱”。

林萧用以威胁顾里的一大方法就是在朝堂政事上反对顾里的意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拿出身为帝王的权威来反驳顾里，看着她在大殿中焦躁不安地皱起眉头，恨不得要把林萧从龙椅上拽下来，却又碍于为人臣子的身份，只得息事宁人。

这个方法恰恰今天早上才被使用过，所以顾里在自己的理智还没林萧拖入混沌中之前扯住龙袍的袖子，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表达意愿：“今天早上你驳回去的那本奏折……”

还不等她说完，林萧便让她的长篇大论全部隐没在了一声呻吟里。

“说了多少次了，别在床上和我谈奏折。”林萧恨恨地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不会答应你的。”

还好顾里在应付这种赌气上也很有经验，她深吸一口气，逼迫着自己放下为数不多的羞耻心和矜持，改换了自称：“就难得纵容于归一次吧？”

“于归”这个字，旁人知道是《诗经》桃夭篇里摘下来的，朝中的大多数人也知道，那是顾里及笄那日，林萧亲赐的字。听到这两个字从顾里口中说出来，林萧已有了动摇，但不准备就此罢休：“谁叫你白天老跟我作对。”

“那就看在，于归晚上一直都很听话的份上？”

她乖顺时的模样柔媚如西域进贡的那只波斯猫，林萧低下头叫了一声：“顾里。”

“嗯。”

“林于归。”

这次顾里没答应，她搂着林萧的脖子反驳：“你可从来没娶过我。”

林萧提醒她：“明天可不用上早朝。”

“那今天早上那本奏折——”

“答应你了。在床上别提奏折，多扫兴……”

这一天中午顾里回将军府给手上的伤疤上药，走到门口时遇见刚要出门的顾准：“哎，姐，前几天那件事，林萧怎么忽然就答应下来了？”

顾里慢悠悠地答了一句：“谁叫你姐我吹得一手好枕边风。”

接着又揉揉酸痛的腰：“还正好碰上一个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