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饮鸩止渴
【林笙第一人称】
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妈妈每晚给我读的小说里，我就知道有种东西叫“神仙眷侣”。要举例的话很容易，我妈妈林萧和顾里，就是神仙眷侣的典型代表。
而我，是很典型的，在那些关于神仙眷侣的故事里被遗忘的，她们的孩子。
你说我姐姐顾时？不，她才不是被遗忘的那个，她是光芒万丈的那个。
我第一次跟着顾里和妈妈到宴会上的时候才七岁，我慌乱地牵着妈妈的衣角躲在她身后，而顾时却是泰然自若的样子，平时满身的痞子气全部收敛了起来，她游刃有余地和人问好，笑容和善友好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像有束隐形的追光灯打在她身上，她永远是全场的焦点，永远是顾里引以为傲的女儿。
而我只敢躲在角落里，静默地守望她的光芒。
从那时起我就在想，顾时会喜欢什么样的人？追求她的人有男有女，我每天都会收到十几封需要转交给她的情书——我全部销毁了。
我讨厌顾时。我讨厌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即使她总是一脸阳光地对我笑着，总是保护容易被人欺负的我，这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只会加重我的劣等感。
把她从神坛上拽下来，拉到和我一样的高度，让她无法再那样自以为友善地俯视我。
我以为这是我的愿望。我以为我讨厌她，我以为我恨她。
这些，仅仅只是我以为。
在我一向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我看见了我最为真实的渴望。
顾时跪在我身边，满脸的泪痕和血污，挣扎着伸出手扯出我衣服的下摆。
“林笙……别丢下我。”
我颤抖着伸出手。
“林笙，我爱你。”
被强烈到病态的占有欲蒙住眼，疯狂地想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顾时唯独向我低下头。
从不知道该用什么定语形容的梦中醒来。
我咽了一口口水。
在我心底萌芽的，从来不是什么恨意。那是对我的亲生姐姐，扭曲且罪恶的情感。
从此我开始安然享受作为一个妹妹可以拥有的特权。
我坐在房间里通过监控系统看着她倒在床上玩掌机的样子，看着她在深夜补上因为陪顾里出席宴会而落下的作业，哪怕只是看着她在电脑桌前发呆。
但是，我一辈子都无法越过姐妹之间的那条线，也许我越过了，就可以肆意地拥有顾时，但也许，她会永久地远离我。
我是胆大的人，但我玩不起这个赌注。
我只能当个怯懦的赌徒，握紧手中最后的筹码，小心地周旋。
“林笙，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看见我在发呆，顾时总是会来打断我。
我歪过头朝她笑笑：“没什么啊。”
我总不能回答她：“你刚才抬起手想拿书架上最上面的那本书的时候，我在想象你一丝不挂地在我面前伸懒腰的样子。”
顾时喜欢那个乖巧懂事，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孩林笙。
所以……我就要成为那样的人。
“林笙？”我从顾里旁边经过时她叫住了我，用右手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脸颊，“你脸色不太好，最近晚上早点睡吧。”
“嗯。”忽然被从思考中打断，我很心虚地逃开了她的视线。
我害怕顾里。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似乎可以窥见我内心深处的情绪，可以看见我脑海里那些卑劣的想法。
“好不容易有个轻松的暑假，就好好休息吧，别老是熬夜了。”她摸摸我的头发，笑着递给我一杯水。
我接过来，支支吾吾地应答着，抿了一口水，假装自然地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林萧。”我听见门外传来苦恼的抱怨声，“为什么林笙总是一副很害怕我的样子啊？是到叛逆期了吗？”
不。我揪紧了领口。对不起……我只是害怕这个秘密会被你发现。我无法确认，在发现了这件事之后，你们是否还会原谅我。
姐姐去了二十年前之后，每天晚上过来陪我睡觉的任务就交给了顾里。
只要有咖啡和工作，顾里在熬夜方面的造诣就是旁人不可企及的，但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时候，她比谁睡得都快。而我呢，其实要的不是有人陪着我，我需要我随时能够确认，我的家人在我身边。
尤其是顾时。尤其是那个好像我一松手，她就会回到阳光下的顾时。
往往是我还没安排好每天睡前的脑内小剧场，耳边已经传来顾里均匀的睡息声了。
面对她时，我有种负罪感。
顾里忽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赶紧假装睡着，身上的被子却来不及盖好，还搭在腰间。她叹了口气，帮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确认她离开之后，我又缓缓地坐起来，抬头望着天花板。
顾时也好，顾里也好，妈妈也好，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无微不至呢？
她们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罪孽深重。
一直处于开启状态的电脑发出了提示音，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戴上耳机，看见列表里有十几条显示“正在传输”的语音。
不管网速再怎么快，这种跨越了二十年时光的传输也是很缓慢的。我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最长的那一条也传输完毕，才依照时间顺序点开它们。
“林笙……我好像惹到顾里了。”
“一个人在这里还是有点奇怪的感觉。”
“你这几天怎么样？”
“……晚安。”
我知道她此刻一定把项链贴在耳边，忐忑不安地等待我的回复。我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敷衍般地回了一句：“晚安。”
她肯定很失望吧。只有这样的时刻，只有她因为我的冷漠而失望的时刻，我才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在乎。
这样一遍遍地把她推开，却只为了确认她的存在。
这种任性——
无异于，饮鸩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