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四 】

卯之花的图片还没有弄完。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耳边的嗡鸣时刻不停。虎彻勇音蜷缩在地上不停呻吟时，莫名其妙地，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

而且，一旦出现似乎就无法再将其挥散。

大概是受的震荡太大，开始无法控制思维。她就一边吐血一边不停地想着，卯之花的图片还没有弄完的事情。

既然是说完的事，就无论如何都要做成。

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件事。

“不过，烈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为烈按摩的。”

万一下雨了怎么办呢？

按摩毫无疑问是需要别人帮忙完成的，所以如果她死在这里……

万一，外面的世界下雨了怎么办呢？

谁来为她按摩呢？

又是一声枪响，然而这次子弹没有打中那个头盔，而是镶嵌在了地里。

卯之花震惊地睁大眼睛，她看到“I”竟然站了起来，虽然浑身颤抖，到处都是血，但那个人站了起来。

她猛地举起枪口决定不再留给那人任何机会时，虎彻勇音从裤兜里抽出另一把匕首，用尽全身的力气扔出。经过了无数日夜的训练，纵是头晕眼花，那个匕首还是朝着对面人的心脏笔直地飞去。

她扔完的瞬间就捡起地上的手枪。

卯之花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个力气，她匆忙地躲开那个匕首，因此出现了一丝空档。

她看到“I”拿起枪，但似乎并没有攻击她的打算。在下一秒她终于理解那个人想要做什么。

虎彻勇音抬手将枪口对准玻璃的方向胡乱打了几下，一阵噼啪的声响之后玻璃碎开。

玻璃质量很好，但并不防弹。听到碎裂的声音之后虎彻勇音没有多想，用尽全部的力气朝那个缺口冲去。

逃跑是羞耻的事情，但保留性命似乎比是否羞耻更重要。

卯之花反应过来之后猛地抬枪朝对方的背影射击。

虎彻勇音用身体将已经碎得差不多的玻璃彻底击破之后跳出，月色下，几十层高楼的上空冲出一个人影。

卯之花的射击只是擦到了对方的背部，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她震惊地看着那个人的人影消失，冲到窗边朝下方看时，发现那人身上不知何时捆绑了绳索，借着惯性又冲入了下方的某层。

她想出去追赶，然而在回身时却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

她顿在那里，看着地上的那摊血迹。

许久……

许久。

考虑了许多，她决定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从兜中拿出一个小瓶，她顿在一旁，尽力将那些还温热的鲜血装入瓶中。

有了这些血，她便完全可以查明那个人的身份。她有无数的机会能够将这个人杀掉。

将一切弄好之后，她走出房间。

火光在屋内散开，将一切的证据抹去。

电话响起，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号码。已经卸下了头盔的卯之花看了一眼之后点击接通。

“怎么样？”对面传来的，依旧是那个经过了处理的声音，山崎绫香一边抽烟一边问。

“逃掉了，不过应该会消失一段时间。”卯之花说，“至少这次的任务无法完成了。”

“噢…我以为你会杀了她。” 山崎绫香显然有些失望。

“我原先那样打算。不过那个人显然比预想的难缠。”轿车驶向别墅，卯之花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说。

“也是，再怎么说也是排名二位。不管怎么说，恭喜你。”山崎绫香说。

“好的。”街旁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昏暗，卯之花下车，“那么，就先这样了。”

“好吧，我们也去打扫战场了。”

“嗯。”

电话挂断，卯之花开门之后走入。

“勇音？”她轻声开口唤了一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个时间了还没有回来么？她轻叹一口气之后为自己倒了杯热水。打开窗户，夜晚有些微凉的清风拂过，这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一丝动态的美感。

她做完这一切，便坐在沙发上等待那个人的归来。虽然说了互相不干扰生活，但她会在不干扰的前提下尽量关注……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不回来，她总是无法安然入眠。

“你在逗我？”坂本的怒吼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你连目标的影子都没见到？所以你是在开什么玩笑？”

“……我很抱歉…”血滴在方向盘上，勇音摘掉头盔之后发现头发都被全部染红，她用虚弱的声音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什么…？”坂本显然怔了一下。

“是……”虎彻勇音的身体靠在方向盘上，她觉得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腹部的疼痛如要夺她性命般，就是再有毅力的人在这种情况大概也无法保持直立，于是她开口，“……之后有什么处分我会接受，但现在我受了点伤……我没力气说话了。”

“……你知道，杀手任务失败是要接受严重的处分，但…你这种情况，看老大怎么决定吧。”坂本说，“你的伤势怎么样？”

“大概………”冷汗不停冒出，她皱眉喘息，多一句话也说不下去，“我先挂掉了，休息一下。”

“你需不需要医生？”坂本严肃地问，毕竟他们这种情况是不能够去医院的。那样会有相当大的麻烦。

“不需要。”她的神智不太清醒，而对于当下的状况她的脑中只有两个想法。

可能睡一觉这个伤就会好。

可能睡一觉，她就再也醒不来。

混沌的头脑里似乎只剩下这两种答案，明明知道那是相当奇怪的有些离谱的，然而，她却无法说服自己说那不是事实。

电话掉到下面，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何时被挂断，她迷迷糊糊地将车开动，不知道最终驶向了哪里，但她知道不能在这种状态下留在外面，如果有人看到她满头是血的样子，麻烦就大了。

她用被玻璃划得到处是伤口的手从兜里拿出那个Ｕ盘，脑子里只剩一个念想。

要死也等把这个弄完，交给烈之后再死。

卯之花在沙发上等待许久之后，终于听到外面有声音，然后，看到那个吉普车……

一般的说法，应该是停在门口，但此刻说横在大门口似乎更为恰当。她看到那个车的停法之后怔了一下，下意识以为虎彻勇音是喝醉之后回来，毕竟，那个人开车的技术还是可以的，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

门口一阵窸窣的声响之后，一切又重归静谧。卯之花皱眉之后迅速地起身，她意识到情况不太对。

是醉到连门都打不开么？

她打开门的瞬间，完全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虎彻勇音跪在地上，浑身是血，似乎已经虚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对她将门打开这件事也没有一点反应。

“勇音？”卯之花第一反应便是借着月色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象，发现没有异状之后疑惑更深，她震惊地看着虎彻勇音试图将其扶起，然而在手指碰到对方的衣服的瞬间上面便沾满了鲜血。

“勇音？”理论来说，这个时候该叫救护车，但她的身份实在…不允许如此。因为是杀手所以大致懂一些医疗方面的事情，于是决定先让对方到别墅内由她检查一番伤势，如果实在不行，她会叫专业的医生过来——比医院的那些更加专业的医生。

她搂着半昏迷状态的虎彻勇音进到房间时看了一眼吉普车，结果发现车是完好无损的，看起来不像是车祸。

所以，在哪会留下这种程度的伤？

借着月色，她看到对方额前的伤口之后暗暗心惊，而同时那些伤就好像划在她心上。

她将虎彻勇音搬到沙发之后让对方躺好。

一片混沌中，只觉得腹部的剧痛越来越严重。似乎有人在扶着她，她在移动。

她睁开眼睛，又闭上。她看到进门时的那个空旷的地方，她第一次进来就觉得那里适合跳舞。她看到了她的音响。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睁开眼睛，又闭上。她看到了茶几，看到了上面经常摆着的杯子，卯之花似乎很喜欢那些，她一直试图找类似的样式，但一直没有成功。

胃部的不适叫她呻吟，同时她觉得她的手脚冰凉，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她要怎么像卯之花解释这些？她要怎么解释她身上的伤口，怎么解释…枪伤？

她是怎么到的家？

天旋地转之后再次吐了一口血，她侧躺在沙发上皱眉呻吟，而她的手被卯之花紧紧地握着，对方手心的力气传来，这令她安心些许，因为知道有卯之花在身边。

她想握回去但是没有力气。

“勇音，坚持一下，我这就给你叫医生——”卯之花说。

迷迷糊糊地，勇音听到了医生两个字。她心下一惊之后摇头。

“不…”她用虚弱的声音喃喃说，“别叫医生。”

“你需要接受治疗。”卯之花睁大眼睛。

“不……！”勇音哭了起来，她太过难受，实在不希望就这个问题争论，她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别逼我…别叫医生，求你了。”

她当然不知道，卯之花说的医生是会对患者的身份以及情况百分百保密的私人医生

她只是不能被送到医院，那样一切都完了。

看对方的眼泪睡着面庞滑下，卯之花怔在那里，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时，她发现了一个细节，这令她的心如坠入冰窟般寒冷。没害怕过什么东西，但此刻卯之花的脸色却瞬间化作了惨白。

她发现虎彻勇音的手紧紧捂着的地方，是和她之前攻击的“Ｉ”一样的位置。

虎彻勇音就捂着那里不停颤抖，她蜷缩着试图抵御失血带来的寒冷，然而那毫无作用。

这个姿势，这个身形……和“Ｉ”倒在地上那时，是如此相像。

卯之花的心就像被人紧紧攥住一般，她不肯相信也无法相信这个假设。

她有些慌乱地将虎彻勇音的手拿开，将衣服掀起，得到的答案只令她感到更加恐惧。

和“Ｉ”的伤势是如此相像。

这不可能。

漂亮的眼中此刻凝着的满满是对现状的不可置信，卯之花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几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一定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这只是个错觉，一定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这是巧合。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平复了情绪，她回想着之前的场景。

“Ｉ”想躲避时，她开枪……射中了那个人的小腿。

没错，这一切一定是巧合，她接下来就会发现……

她的指尖抚上对方的小腿试图将裤脚卷起查看情况，然而，片刻后她便发现，无需那样做，答案便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啊……”伤口被人触碰，虎彻勇音痛苦地皱眉之后倒吸冷气，冷汗滴滴落下。

卯之花被定在那里，她瞬间便停下了动作。

是的…这一切都是巧合……只要她观察对方的小腿，就会发现……

一模一样的枪伤。

卯之花站在沙发前，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含糊不清，都离她而去。传入耳中的，唯有虎彻勇音的呻吟，饱含了痛苦的呻吟。

没有经过变声器渲染的，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她爱的人的呻吟。

她颤抖发现对方背部的伤痕，发现对方原本白皙的皮肤被玻璃刺破，鲜血将衣服都浸透。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这一切怎么会是这样？

卯之花大概有些慌乱了，她走到对方的房间。

音响开着，然而界面显示的不是歌名，而是一个编码文件名。她将其打开之后，传出的声音每字每句都使她陷进了更深的绝望。

“嗯…是的，我在这边一切都好，找到了不错的室友……不用担心，清音…嗯，我当然会定期回去看你……妈那边怎么样？”

是那次…她以为对方在房间里打电话时的音频。

紧接着，她在那个水晶音箱的插口处发现了针孔摄像头，似乎是为了时刻观察外面的局势才这样安排。

对方半夜时的出行，看到她执行任务时震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很有功底的身手。

有了最为关键的线索，一切都被串起来。

虎彻勇音陷入昏迷，她失了太多血，身体上的疼痛也太过剧烈，她无法忍受那些。

卯之花站在沙发前，看着眼前这个人。被染红的银发，惨白的脸色，沾满鲜血的嘴角，身体上无数的伤痕。

她不知道，是该叫这个人虎彻勇音，还是叫这个人“Ｉ”。

在月色下，她举起枪，将枪口对准昏迷的人的太阳穴。

她大概有些颤抖，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受过无数训练的她，此刻竟然无法扣下扳机。

昏迷中的虎彻勇音显然不知道当下的情况，紧紧蹙着眉，不平稳的呼吸无时无刻都在暴露她的痛苦。

枪口对准了太阳穴，许久，许久。

最终，卯之花发现对方另一只手似乎一直紧紧攥着，而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将对方的手掰开，结果发现虎彻勇音直至昏迷还紧紧攥着的，是那个Ｕ盘。

是装着她需要的资料的Ｕ盘。

脱力般地垂下手，枪口离开了那个人的身体，片刻后手枪掉在地上。

卯之花挂着泪痕的面容在月光下写着凡是人看了就会跟着心痛的凄然。

最终，她拨通了通讯录中的一个号码，叫来了类似地下性质的技术高超的医生。

在医生检查伤势，而那个人被剧痛从昏迷中唤醒数次，迷迷糊糊地呻吟出声时，卯之花就守候在旁。

她紧紧地握着那个人的手。

人通常不会真正地痛恨自己。

但此刻，卯之花是的。

【TBC】

一句话番外：

第二天发现勇音的车被划了81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