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个，注意啦注意啦，大家静一静，今天我们有一个转学生。”比起平日的措辞显然要更多出几分亲厚，早乙女和子朝门口点了点头，示意门外的人进来。

脚步轻盈，行动利落，走起路时红色的辫子在身后活泼地颤动。站定后她环视四周，那位转学生摸了摸头，有些不自然地笑开了，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大家好，我叫佐仓杏子，请多多指教。”

“佐仓同学就坐到美树同学后面好了，嗯，佐仓同学是新搬到我们市里来的，对一切都还不是很熟悉，大家可要多多帮助她，共同进步啊！”喋喋不休的女教师似乎没有意识到教室里有好几个空位，而佐仓杏子的脸上也显出一丝微妙的踌躇。

“在这里哟，”看出那个转学生不知所措的茫然和苦恼，美树沙耶加举起了手，示意她过来。

蓝色的齐耳短发，清爽的笑容，整洁的校服，和气的招呼声，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她应该走过去坐下。可是，为什么有一种微妙至极的感觉，这个人——仿佛在哪里见过？

是我自己太多心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快点安顿下来别耽误上课——这样想着的佐仓杏子大大方方走到她身后坐下。放好书包后，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递上了一小袋巧克力味的Pocky：“你好，美树同学，我是佐仓杏子，就叫我杏子吧。刚才真是谢谢你帮我解围呐，很高兴认识你，请多关照。”

蓝发少女对着她和气地笑了笑，收下了Pocky：“很高兴见到你，杏子，我是沙耶加，美树沙耶加，请多关照。”

她的笑容带着一种奇异的亲切感，佐仓杏子忍不住想要再和她再多说几句，可惜，站在讲台上的早乙女和子清了清嗓子，翻开了讲义：“其实上课前我想和大家聊一聊，牛奶煮滚了是不是就代表一个女人失去了当家庭主妇的资格……”

被讲课打断的谈话别进了肚子，佐仓杏子单手撑着下颌翻开了课本，时不时盯着唾沫飞溅的早乙女老师和在视野里占据了极大位置的那颗蓝色脑袋出神。

她觉得自己几分钟前在讲台上的那种犹豫非常莫名奇妙，甚至可笑——毫无道理地为了预感而改变什么，本身就是非常不靠谱的事情吧！

下课后，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睁眼，却发现小半个班的同学都围到了自己身边。

“佐仓同学来见泷原多久了呀，住得习惯吗？”

“今天中午要不要一起和我们吃便当？”

“你住在哪里？同个方向的话放学一起走吧！”

“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呢？看书，听音乐还是看电影？”

“佐仓同学，你可别介意和子老师的讲课风格哟，她平时就那样，不过对我们还是很温柔的啦。”

“你的头发保养得可真是好呢，又垂顺又没有分叉，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护发素？

挂出了万能的杏子式微笑，她一一回答他们，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一样顾应着每个人的提问。只见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向她提问的行列，满满的热情让她有点儿难以支撑了。

实际上，她对问长问短的人一向都抱着反感的态度，只不过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碍着面子不便于发作罢了。

在满足完大家的好奇心后，筋疲力尽的佐仓杏子趴到了桌上，新开学的第一天比她想象中的可要辛苦多了。自小生长在严格的教会家庭里的她从没有和这么多的同龄人相处过，镇子附近的孩子们因为家长的教育，对她父亲的威严和神父身份报以绝对的尊重，对她总是另眼相看。

真不愧是大城市，她默默地想，怀念起了小镇上的学堂。那里的教学条件虽然简陋，每天傍晚夕阳落山的时候都能听到父亲教会里钟声的鸣响，每天走在路上就能闻到花草泥土的芬芳气息。

“我说杏子，你还真是好脾气啊。我看到那么多人涌过来，想都没想就跑路了，怎么样，大家还不错吧？”美树沙耶加坐回了座位，一句话把她从回忆拉回了现实。

“还可以，”佐仓杏子抬起了头，“都挺好心的，我相信我能和大家能处得来。”

“是吗？唔，话说呢，”她挠挠头，“中午一起吃午饭吧？顺便给你正式介绍几个新朋友，如何？”

“非常乐意。”佐仓杏子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露出了小虎牙。

“太好啦！”美树沙耶加欣喜地搓了搓手，环顾四周，“啊，可惜她们都不在呢。不过不要紧，中午再说吧，麻美学姐，小圆和焰一定很高兴认识你的。”

“停，沙耶加，你别动。”佐仓杏子看着她兴奋的侧脸，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美树沙耶加止住了笑，“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这个……实在是对不起！”

“哪里，我就是觉得……”佐仓杏子的脸噌得红了起来，感到自己接下来的蠢话实在是难以启齿，“我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样的你，太熟悉了，这个角度。”

“哈？”美树沙耶加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她，没闹明白。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说也说不清楚，哎呀。”佐仓杏子闹了一个大红脸，伏在桌子上将脸埋进胳膊。她听到一声清脆的扑哧声，紧接着，一只手在自己的背上摸了摸：“杏子啊，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午饭时间因为期待而到来得格外得快，美树沙耶加和佐仓杏子一起走到天台。用金碧辉煌形容都不足为过的装饰得奢华无比的栏杆和地面让初次见到的佐仓杏子瞪大了眼睛——尤其当她还看到了充作摆设的形态各异的雕塑时，心里不由得生出对这所豪华中学的艳羡感慨。

“来，杏子，这位是巴麻美，是比我们长一届的学姐哟！这两位是形影不离的鹿目圆和晓美焰，她俩可是见泷原最佳情——哎哟，不许说还许你动粗么——唔，这位是志筑仁美，咱们班的学习委员。”美树沙耶加一口气将所有人介绍给了佐仓杏子，她默默地记下了每个人的面容和名字，微笑着向大家打招呼。

一番寒暄过后，大家说说笑笑地拿出饭盒。片刻之内，各种煎炒炸煮炖菜的香味弥漫了一小片空间。

佐仓杏子从自己的手提袋里拿出了一个朴素的饭盒，今天母亲给准备的是炸肉丸子和煎豆腐。虽然分量偏少，但已经是能带出来的最好菜色了吧——她算了算食材的价格，决心放学后就再去揽一份临时工。

自从那场大火以来，佐仓家的经济状况就可以用“家道中落”四个字概括。迁到见泷原市的他们已经办理了家庭最低收入保障金，如果能申请到的话最基本的温饱需求即能满足。市立见泷原中学的贫困生保障入学制度使得她能够免学费入学，妹妹桃子也能享受到和小康家庭孩子一样的教育资源和每月伙食补贴。

在最困难的时候，佐仓夫人不得不去揽一些针线活做，佐仓杏子自己也去打了数份工——虽然未成年人保护法明令禁止，对她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难事。甚至，来到见泷原的第二天她就联系上了一家餐厅，负责在后厨洗盘子。老板在看到她的超高效率后，难得慷慨地给她按成年人的全薪算工资。妹妹佐仓桃子也是个懂事的孩子，那么小就知道在家里承担擦扫的活儿。佐仓杏子对自己的妹妹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家里唯一的“闲人”就是父亲——那是她们曾经的神明，曾经的信仰，曾经的骄傲，却已经在这场浩大的打击里失去了自我。

她是多么希望她的父亲能够重新振作！为了抚平母亲脸上多出年龄的道道皱纹，为了消去妹妹柔嫩的手上的疮疤，为了一家人能再次体面地活着，她几乎能付出一切。

“杏子？”美树沙耶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佐仓杏子不解地望向她，随即醒悟自己也许露出了不怎么讨喜的表情。每当回想到这些，她的情绪总是格外得阴暗和消沉。

“抱歉，沙耶加，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是不是打扰到大家了？”她向她们道歉。

“我以为你噎着了呢，”她大咧咧地笑了，“没事就好。”

“谢谢。”佐仓杏子感激地望着她，同时感到了来自巴麻美和晓美焰的审视目光，连忙低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