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呼吸
林笙思考时喜欢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浴缸的热水里。
完全隔绝外界的嘈杂，呼吸因为缺氧而困难，大脑却是无比清醒地专注于需要思考的问题，在肺部的最后一丝空气用完之前，她总能得出答案，浮上水面。
“这样很危险！”顾时警告过她无数遍，“水里和陆地上又不一样，很容易就因为水压而站不起来，你要是哪天把自己憋死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你，一进了水顿时狼狈得不得了。”林笙接过顾时递给她的热牛奶，“姐姐，帮我滴眼药水。”
也许是自我保护意识过剩，林笙没法给自己滴眼药水，眼睑总是在药水滴落的瞬间飞快地闭合，当然了，别人滴也是这种状况。
只有顾时。大概是因为她看着顾时的时候，连眨眼都觉得是种浪费吧。
顾时在二十年前的过去。她一个人泡在浴缸里思考问题时，没有人会抓着她的肩膀把她从水里拽出来。
地下室是林笙的领地。那里摆满了她的各种机械和电子设备，而且当她在地下室的时候，就算顾时也不会轻易地去打扰她。但林笙想了想，还是在自己房间里的书桌上铺开了笔记本。
林萧知道她明天要月考，特意给她送了一杯热牛奶和几个燕麦巧克力。林笙有点贫血，平时硬给她塞燕麦巧克力的都是顾时。
自从顾时去了二十年前，林萧和顾里就想尽办法挤时间多待在家里，生怕林笙会觉得寂寞。不过林笙在这一点上林笙也很像林萧，她不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受到了过度的优待反而有些内疚。
“记得早点睡，别熬太晚了。”林萧揉揉她的头发，“想当年我在高中的时候月考从来不用复习……”
“又胡吹。”顾里走了过来，打断了她的话，“是谁每次考试前都是如临大敌啊？知道的，你是考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过生日了呢。”
二十年前的高中宿舍里，响彻出一声无助的呐喊：“有什么区别！反正无论是考试还是你过生日，都要拉防空警报！”
“你别看林萧这样，她专门扮猪吃虎。这种学校自己出卷子的小月考，她历史政治地理都能考满分给你看。”顾里向其他几个人解释道，“我可提前提醒你们，这里最需要考前突击的绝对不是林萧，是你，唐宛如。”
“我是体育生，你怎么不说南湘也要考前突击？”唐宛如指着南湘。
南湘这一朵文艺到如空谷幽兰的女子，唯一无法保持古井无波的时刻就是数学课，还有数学课代表顾里来催作业的时候。
“你们两个还没开始上专业课呢，就想着偷懒了？”顾里拍了拍正在桌前奋笔疾书的林萧，“林萧一个妥妥选文科的还在这儿翻着错题本呢。”
“你一个妥妥选理科的怎么没翻错题本？”
顾里抽出书包里的一本笔记本，摊开来给唐宛如看里面大片大片的空白：“我根本没有错题可以往上抄好吗。”
“顾里，我今天晚上全部复习数学，要是语文考砸了怎么办？”
“今年中考语文最高分是多少来着？满分一百二，你不是考了115吗，你还想怎样？”顾里回想着查分的那天，“按你的水平，最多就是作文扣了五分吧？”
“最高分是一个叫宫羽的，117分。这个高中去年的单科状元叫周崇光，满分160他考了156分。”林萧将草稿本翻过一页，看见新一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又赶紧迅速地翻回来，假装在原来的那一页上寻觅着什么答案。
顾里瞥见了她不太自然的神情，不由分说地扯过她手中的草稿本，翻到了刚才的那一页上。
无视本子上一切的横线和花边装饰，那页纸上堆满了林萧清秀的字迹，内容无非是不断重复的两个字——“顾里”。
顾时吹了声口哨，被顾里给瞪了一眼。
“林萧，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她心里窃喜着，嘴上却不露破绽，“你要是暗恋我多年，正值思春期空虚寂寞冷，赶紧把自己洗干净脱光了扔床上我可以考虑的呀。”
唐宛如娇羞地捂住了眼睛：“矮油，顾里你不要在宿舍里讲这种事情啦，人家受到了惊吓！”
南湘淡定地坐了下来：“我还是复习数学吧。”
即使在这种时刻，顾里还不忘纠正：“南湘，你不是复习数学，是预习数学。”
“这是上次周考的时候……我数学题写不出来的时候就习惯这样了。”林萧弱弱地解释。
“林萧，看不出来啊，你每次写数学题写的满脸通红的，就是在写顾里名字？”唐宛如啧啧感叹着，“现在的人啊……”
顾时作为她妈妈的贴心小棉袄，适时地解围：“每个人思考的时候都有点小习惯吧，比如我妹妹就喜欢捏着鼻子憋气……”
“别提你妹！”整个宿舍都冲着顾时咆哮。
顾时可比顾里平易近人多了，但就算是唐宛如，也对她这个平均每三句话提一次她妹妹的习惯十分有意见，顾里干脆把这件事写进了宿舍规章：只要顾时频率过高地提到她妹妹，大家可以提出抗议。
林萧若有所思地捏着自己的鼻子。
“林萧，这个办法你还是别用了，我担心以你的智商会一不小心刹不住车把自己给憋死。”顾里把林萧的手从鼻子上拉下来，“不就是一个月考吗，这么拼命？”
“我问过老师了，她说分班的时候也会考虑月考成绩，我要是考砸了，我们不在一个班怎么办？”
“你就是考倒数第一我都能把我们弄到同一个班。别瞎操心了，你看都几点了，给我滚回床上睡觉去，不然明天考试的时候睡着了，你打算交白卷啊？”顾里把林萧从座位上拽起来往床上扔。
顾时在一旁看着偷笑，这个为了被看出来太感动，迅速破坏气氛的做派真是和她记忆中的顾里一模一样。
“顾里，你给我讲下这题，我保证你讲完我马上睡！”躺在床上的林萧还没松开她的错题本。
顾里从上铺探着半个身子接过她的本子，细致且有条理地把那道题讲了一遍，林萧听得倒是认真，不停地点头，顾里说完，问她：“懂了吗？”
她摇头：“没听懂……”
“林萧，你的智商真的只配去喂鸡。”
当顾里讲到第三遍的时候，顾时忍不住了，从椅子上起身，抓过错题本飞快地给林萧讲了一遍，她讲题可不像顾里那么明了，简单粗暴地说一遍解法，管你懂不懂。
但林萧竟然点点头，说懂了。
顾里百思不得其解，南湘和顾时心里都清楚，林萧那个专注的眼神说明，她不是在听顾里讲题目，是在听顾里的声音，顺带着还看看她的嘴唇，反正心思就没放在听题目上，能听得懂才有鬼。
月考当天，考场的座位是按照入学考试的成绩排列的，顾里就坐在林萧正前方。
总算这次林萧写不出数学题时不用在草稿纸上写顾里两个字了，她只需要微微抬起头，看着身前的那个背影，思路好像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
林萧就这么春光满面地考完了数学。
和初中的情况略微不同，名列榜首的人成了顾时，顾里屈居第二，不过看见自己的名字紧随其后排在第三，林萧松了一口气。
跟在顾里身后，不被她抛下。对林萧来说，这是如同呼吸般，无可更改的本能吧。
而就在他们隔壁班，出生以来头一次被从前三名给挤下来的顾源捏着名次表冲着简溪喊：“我居然第四！”
简溪和他的重点却没放到一起。他伸手指了指第三个名字，又不可置信又惊喜地喊道：“林萧？”
“你认识？”
“还记得开学典礼上代表新生致辞的那个吗？”
顾源回想了片刻，皱起眉头：“那不是顾里吗？”
“嗯，就是老跟在顾里身后的那个。”
“老跟在顾里身后的有好几个呢，你说哪个？”
“长得清清秀秀，头发有点卷的那个。”
“……长得清清秀秀，头发有点卷的也有两个。”
简溪思考了至少三分钟：“没有呆毛的那个。有呆毛的那个是顾时。”
“怎么那么多姓顾的？我这个姓有那么烂大街吗？”顾源半真半假地抱怨着，“怎么，你喜欢这个林萧？怪不得下课老在走廊上站着，不过倒也正好。”
“正好？”
“我对顾里比较有兴趣。”
隔壁班的顾时打了个喷嚏，她看见了名次表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顾源”，又往下数了几个，看见了简溪。
“一来来两个啊？我是不是该阻止源叔叔和这个简溪靠近顾里和我妈……”
顾时挑了挑眉毛，回过身问顾里：“顾里，要是有人想追林萧，你怎么办？”
“把你介绍给他呗。你和林萧长得都一样，要在你们两个中间选，哪个脑子坏了的人选林萧啊。”
那个脑子坏了的不就是你吗。顾时在心里感叹。你又不知道我是你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