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
林萧心里清楚，顾里的身体不好。一点都不好。长期高负荷的工作是身体难以承受的，再多的营养品也只能做出一点可怜的挽回，而不能改变她身体发虚的本质。
这一场癌症，更是要把她掏空了。
手术后，医生已经宣布她痊愈，但仍然私底下找来林萧，开了一大堆连名字她也读不通顺的药，一样一样地嘱咐该怎么吃。
有巩固疗效防止复发的药物，有补身体的营养品，还有一种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一定等她疼得受不了的时候给她吃。
林萧抓着那个瓶子看了半天，但上面的标签被撕得干干净净，白花花一大片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小心地收起那些瓶瓶罐罐，试探似的问医生：“还会疼吗？”
“会的。过一阵子会好些……然后就，不一定了。”
“什么叫不一定了？”
医生没有明说，只是再次强调：“疼了，吃前面那些也没用了，等她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再给她吃这个。”
医生的“实在受不了”和林萧眼中的“实在受不了”大概不是同一个概念，当看见一向坚韧的顾里蜷缩在毯子里颤抖的时候，林萧几乎是立刻把药递了过去。
“顾里。这究竟是什么？”
顾里艰难地吞下了那片小小的药，用干涩沙哑的嗓音丢给她两个字：“吗啡。”
林萧僵住了。
怪不得得了癌症的顾里还有力气在林萧面前强颜欢笑。怪不得顾里还有力气去处理她父亲给她留下的烂摊子。怪不得她独自一个人扛了那么久没被发现。
她几乎是逼着医生，压着最危险的那条线在给她用镇痛剂。
而现在，她要面对吗啡可怕的戒断反应。
即使林萧不是学医的，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顾里擦了擦满头的冷汗，保证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碰一口，就这一次。”
顾里信誓旦旦地保证，结果就在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她给林萧抓了现行。
屋子里的确没有任何药片，她吃的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各种营养素，但是林萧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顾里鬼鬼祟祟地缩在厨房，把香水瓶子里的液体往注射器里打，然后把针尖靠近自己消瘦到戴不住手表的手臂。
那香水瓶子里其实是吗啡的注射剂。
“顾里。”
林萧没有上前阻止，也没有生气。她站在厨房门口叫了她一声，然后转身回到房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流泪。过了好一会儿，被子的一角被人掀起来，顾里从背后抱住了她。
她依旧流着眼泪，一把抓过顾里的手臂。那上面干干净净，没有针孔。
卧室里只有一盏小夜灯亮着，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顾里颊边的阴影不知怎么的就让林萧联想到了她上次发作时那生不如死的样子。
林萧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平生第一次在顾里毫无反抗的情况下把她给按在了床单上。
直到被无师自通的林萧折腾得精疲力竭，顾里这才想起这还是第一次。顾里的秉性就是如此，滚床单之前必须沐浴焚香然后把自己搞得像是祭坛上的一个祭品，她不会允许自己在这种随时会失控的特殊时期动手。
瞻前顾后的后果就是，林萧在上，她顾里被死死压在下面毫无翻身之力。
“林萧！过来帮我揉揉腰……这种事情是按什么决定的啊。”顾里忍不住抱怨的时候，林萧给了她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按身高决定？”
晚上，面对顾里的不断暗示和明示，差点没把持住的林萧心里有了主意：“绝对不行。”
“理由？”
“你今天不是又吃了一片吗？”林萧笑眯眯地抬起她的下巴，“所以想都别想。”
顾里觉得自己真是小看林萧了。她多次暗示无果之后直接换了一身穿了比没穿更有效果的衣服往床上一倒，恨不得一手摸床单一手就把林萧给拽过来，但是林萧依旧是一脸纯良的笑容，还特意把空调往上打了几度，问她：“冷吗？”
还好，顾里听力一直很灵敏，听见了睡在身旁的林萧喉咙间止不住的吞咽声，她还是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都忍着呢，看谁忍得过谁。
顾里的戒断反应期比所有人预料中都要短，可能在她的世界里，戒掉林萧比戒掉吗啡还要困难，食髓知味之后，就再也离不开了。
恢复了往日活力的顾里立刻开始张罗一件她计划已久的事情。
“林萧，把这个签了。”
“因为我纵欲过度准备离婚了？”林萧接过那张协议，被腰酸背痛的顾里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是……”
“手术签字的委托书。我没有亲人，身边只有你，所以把这份委托书签了，到时候我要是动手术你就能签字。”
“还有这种协议啊？”
“不然那些孤儿、或者父母双亡又没结婚的人怎么办？”顾里小心地收起那份委托书，“从今以后，我的生死大权就掌握在你手里了。”
谁知道这个大权被使用的机会来得格外快。
唐宛如在电话那头嚎叫着“林萧你快过来顾里动手术要签字！”的声音还让林萧心有余悸，她用颤抖的右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看见手术室的灯亮起，这才哭着问南湘：“顾里什么手术？”
南湘这下才知道林萧为什么哭成那样了，她哭笑不得地回答：“阑尾炎。宛如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没说吗？”
正好拿着饮料走过来的唐宛如冲上来把手里的冰水往椅子上一放，抹着头上的汗问道：“林萧？你看着我干嘛？”
“唐宛如！你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告诉我是阑尾炎？！”
唐宛如赶紧转移火力：“南湘你怎么没赶紧给她签？”
南湘看上去是个薄情的人，但是上次顾里的手术要不是有她假装顾里的妹妹签字，情况还不知道会怎样。要知道那不仅仅是一种手术许可，也意味着签字人要对病人的安危负全责。
事后林萧感谢她的时候，她也只是笑笑：“反正顾里要是死在手术台上，估计也只有你会为了她的生死来追究我的责任。”
“顾里不让。她说她就是等死在手术台上也要等林萧过来签字。”南湘指了指手术室，“那时候她意识还是清醒的，自己死死抓着笔不签字，也不让我签，吵着闹着要等林萧过来，最后疼得受不了晕过去了。”
等顾里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麻醉剂的药效过去，看着心安理得地接受林萧喂稀饭的顾里，南湘若有所思地对唐宛如说：“就算是顾里，也逃不过命运啊。”
“什么命运？”
“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