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告白
鸟居江利子平生第一次吻了水野蓉子！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吻没有深入下去，也没有停留许久，轻轻一触，随即退开。
可那不是蜻蜓点水般的轻浮，而像兰斯洛特亲吻格尼薇尔的额头，萨福亲吻缪斯的指尖，亲吻最珍贵的宝物，亲吻一生中的梦想。
有谁被这样珍重又爱怜地吻过，而会无动于衷？
水野蓉子也不会例外。
她看到江利子凝视着她的眼睛，那眼里的光，像是容纳了整个星空。
这个女人爱她，爱她就像爱生命！
泪水登时又盈满了蓉子的眼眶。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牵动自己的心的是她？为什么给予自己如此深情的是她？为什么如此喜欢自己，自己也如此喜欢的人是她？
“蓉子……”江利子的声音喑哑，她清灵的眼睛里有与平时不同的沉郁，“如果我说你今天的泪水，我早就料到了，你会打我么？”
“你是再次验证你说过的那句话，圣不适合我？”
“是。”
“你说圣不适合我，那么你说，谁适合我？”
“当然是我。”江利子毫不犹豫地说，好像这话天经地义，是人间亘古存在的真理。
“你？”蓉子仰天笑了一声，却笑得如此苍白，“你是谁？你连名字都没有。”优雅冷静的水野蓉子，以前是万万不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的，可是在这个人面前，似乎所有的修养都可以抛到一边，什么也不需要掩饰。是不是因为这个人抗击打能力很强？
果然，江利子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受伤的表情，她直视着蓉子的眼睛，目光炽热得让蓉子无法面对也无法移开，就听见她说：“是的，我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记忆，没有过去，但正因为如此，我对你的爱纯纯粹粹，不带任何的杂质，不为过去的某种牵绊或亏欠，不因你曾经如何的辉煌，不在乎你现在的地位身份，我一无所有，唯一有的只是对水野蓉子的爱，不为其他，就为了水野蓉子这个人。蓉子，我爱你，我的世界里没有其他，只有你。对我的世界而言，你从开天辟地就存在，一直到时间的尽头。”
蓉子怔怔的看着她，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却难以抑制心中一种放射性的酸楚热流释放向身体的各处，到达每根神经线的末端。只要她还是一个拥有正常感情的人，都不可能不为江利子的这番告白而动容，除了那纯粹到了极致又深挚到了极致的爱，还有任何人都会心动的，对一个人完完全全的占有，爱情，不就是某种形式的占有，占有那个自己喜欢的人的情感、人生和记忆么？
如果她是个热情浪漫的人，一定会冲上去，抱住她，吻过去……
但是，她是冷静理智的水野蓉子——“可是你难道不知道，爱情离不开记忆，没有一个个美好的记忆画面，爱情从何谈起。你没有过去，又怎能奢谈未来。没有过去和未来的爱情，我无法接受。”
她知道自己在说狠心的话，可是她必须这样狠心。她知道自己喜欢她，她也知道自己的性情，她所期待的爱情，不是一段朝来暮往的露水情缘，她如果爱江利子，她们就一定要天长地久！可是她喜欢的这个女孩子是谁？来自何方？会去往何处？曾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不是今天在这里，明天就会消失？
她知道自己太现实、太冷静、太理智，可是没办法，她是水野蓉子，不是藤乃静留，这是她的天性，她没办法去承受一场漂泊流离的苦恋。她不会在一段爱情过后轻描淡写地说不适合，再从从容容地投入下一场恋情。她要爱，就深爱，就认真负责地爱，真诚无私地爱，掏心掏肺地爱。她的爱不想将就，更不想落花流水，情尽无缘。
她转过脸去，不愿意看到江利子的表情。一想到这个女孩会流露的忧郁、失望、伤心等表情，她就会心痛。
但是她还是低估了这个女孩的强韧意志，就听见她仍然平静中带着热切说：“帮我们抓住过去的，是回忆；带我们走向未来的，是梦想。而爱，则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它并不一定要面对面亲自讲明，它无所不在，它穿越时空，它能帮我们留住生命中的所有珍贵瞬间。蓉子，这是爱情人生的三要素，我已经拥有其二，而另外的一个，我也会努力地找到，你相信我吧。”
“那么……”蓉子犹豫了再三，“等你找到，再告诉我。”
她可耻地选择了拖延，因为现在的她无法接受，也无法舍弃。
寒雨扑窗，这样的情景，让蓉子想到了二十四天以前的那个雨夜。
同样是突如其来的大雨，同样是自己没有带伞，同样是坐在公车上，身边也都是那些夜归人。
只是天气冷得多了，心却比那时候要暖得多。
是不是因为那天，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生活就此改变？
可是会改成什么样子呢？水野蓉子稳健的人生，从不喜欢不期而至的事，更何况这件事是这样声势浩大，来势汹汹。
可是……如果是爱情呢？
可是下了车，家所在的那条马路却黑魆魆的，连路灯也不亮了。
是停电了么？还是刚才的暴雨雷电击坏了电力设施？
她摸出手机照明，可是雨还在下，身上也湿了，手机照明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撕开的空间实在是太渺小了。而且刚打开就发出了电量不足的嘟嘟声。
可是摸黑走可以么？这条路虽然熟，但是路程也不短，何况黑暗中一个女人……
而且在街口那个拐角地方，好像有一个撑伞的人影，伞下的那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还是赶快走吧，如果用跑的话，五分钟就可以到自己家楼下。蓉子低下头，想尽快低调地跑过去，可就在这时，她看到那边的伞一动，那个人朝她直直地迎了过来。
就在她心里一惊，又佯作镇定的时候，她听见熟悉的呼唤。
“蓉子！”
“江利子，是你！”第一次，对着那个人发出如此惊喜的回应。
身上的湿冷早已不见，微醺而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在冬夜刚洗完澡后钻进被窝的那种温暖。在湿冷而狼狈的夜里，温暖的感觉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
而送给她这样奢侈品的，是眼前的女人。
伞移到了她的头顶，将她和外面狼狈不堪的世界隔绝，小小空间里是江利子熟悉的暖香，仅仅是一秒钟，和刚才的心情判若天渊。
“刚才暴雨损坏了电箱，整个街区都断电了。我怕你害怕，就到路口来等你了。没想到你没带伞，否则我就到车站接你了。”
可是面对如此暖心的江利子，蓉子仍会找她的茬：“那刚才为什么不开手电？你知道你吓着我了么？”若是旁人听了这话，会觉得这个女人真真是不知好歹。可是江利子明白，只有把真心交付，信任彼此，蓉子才会如此毫无隔阂，喜怒哀乐，皆是自然。
所以她只是笑：“因为我视力好嘛，黑暗对我来说完全没问题。”
“哦？”蓉子故作惊诧，“莫非你以前是盗墓的，所以有如此的异能？”
“怎么可能呢？”
她们就这样轻轻松松地互相开着玩笑，紧紧依偎在伞下，顺着手电开出的那条路一路前行。全然没注意到，蓉子的一句玩笑话，竟然道出了江利子的真实身份。
“你猜猜我找到了什么？”刚刚进家门，江利子便迫不及待地对蓉子说。
蓉子抬头看着得意洋洋的江利子，笑道：“你莫不是找到了你的记忆。”
“如果找到记忆，我会直接扑倒你的。”江利子含笑地注视着蓉子，“不过我很高兴，你会把这个想法排在前面。”
从昨天到今天，她们的相处有些奇怪，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对爱情话题的共同沉默。蓉子以下一次庭审在即为由切断了和圣的联系，她告诉江利子，等庭审结束，无论输赢，她会和圣做个了断。
江利子没有回答，可是她知道，蓉子女王看似随意的口吻，是当断则断的坚决。
她也理解蓉子的另一个决定，她会等待蓉子的爱情，也会等待自己的记忆。反正时间有的是，她不怕等待。
此时的她从未想过，原来爱情到来的时候，记忆回归的时候，转眼离别！
看见江利子晃动着手中的信封，蓉子睁大眼睛：“是玖我博士说的那封信！”
整整一天江利子一直耐心地守候在松平医院，就是为了等邮差，第一时间拿到那封至关紧要的遗嘱。对于最缺乏耐心的她，能坚持到底真的不容易。就像她对蓉子的爱情。
“太好了，这完全可以证明瞳子继承医院，财产什么的和松平惠子、松平铁男这两个人毫无关系。”蓉子又把遗嘱看了一遍，“而且松平老先生写这封遗嘱的时候，还是相当清醒的。看来是玖我博士的药在起效。我明天一早就联系科搜研和社会司法鉴定机构进行司法鉴定，后天的庭审前一定要拿到结果。”
“那么，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么？”
“没有。”在看到江利子略显失望的眼神后，喜悦和疼爱交织在心头的蓉子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江利子，“你可以做的，就是让我拥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