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澪成為了Dreams球迷中間，其中一位受注目的新人。

首先是神川市在住的日本人社區組織了送花活動，把花束送到神川機場去。日裔雜誌和市內體育網上媒體也在機場攔截下原澪並作訪問。

視頻網站直播的訊息傳播速度很快。轉眼間日本本土便收到『大器晚成的天才二傳手』在中國CVL出道的消息。2ch排球版立刻成立了有關原澪的討論串。這幾年日本國家隊的二傳問題頻為排球界詬病，也是原澪出道獲得廣大迴響的其中一個原因。

不過專注訓練的原澪完全沒有發現對也的討論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在準備第二場比賽的中間，她參與訓練和戰術會議，也努力觀看比賽視頻，務求對對手有更多了解。

這天的訓練是在早上九點開始。原澪一早便起來，先繞菖區跑了兩圈，才回到訓練場去參加有球訓練。

今天沒有看見那輛深藍的車子和那位女子……原澪從更衣室貯物櫃中拿回自己的排球裝備，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進到場館，便看見林素玉向她招手。

「素玉領隊。」原澪規規矩矩地向林素玉打招呼。

「澪太客氣了。對了，熱身前跟你說一個事情。」林素玉道，「上次跟你說改燈具配置的事情。上次你給了一些建議，我跟梓楊工作室談過，他們也根據你的建議微調了設計圖。今天葛氏的人會來看場地，好準備介紹適合的商品給我們。」

「是。」原澪點頭，所以很快便又要開始辦事了；實地檢查燈具、甚至直接把樣品燈具試裝上去測試效果，也應該會是她的工作吧。

雖說Dreams是職業球隊，但有很多細事也由隊員落手落腳去做，這是萬事有人照顧、隊員只管打球就好的其他球隊很不一樣的地方。

早上的訓練是閉門針對式訓練。Dreams下一場比賽的對手是去年第八名天津橋月，這支隊伍用了日本國家隊的最新『MB1』戰術，比較特別，不容易應付。為此球隊請來了神川大學男子排球校隊幫忙一個早上。

CVL職業水平是很高的，但男子排球員的身體優勢還是存在。模仿MB1的戰術加上身體優勢，很令球手們吃苦頭。

原澪和蔡堯雲身為二傳，身高沒有優勢，在對方打這戰術時壓力尤其大。

原澪滿身大汗地回到教練Ekaterina Sadovskaia身邊。這時林素玉也已上場湊腳，雖然已是31歲的年紀，狀態仍然沒有多少下降，防守頭頭是道；鞠妤、秦知華和褟玥也用心觀看其走位配合，好乘機偷師。

林素玉示範完畢後，便輪到現役球手們練習。鞠妤和秦知華勉強跟得上，褟玥畢竟經驗不足，屢屢被男排的小伙子引開注意，十分狼狽。林素玉立刻把她叫過來面授機宜。

周兆穎從場館門口探頭進來。「素玉領隊，葛氏的葛敬姮小姐和衛珒小姐已經看完場地，想找你說兩句。」

「哦，好的。」林素玉道。「小鞠，幫我再跟小褟說一說，讓她先在旁邊練習一下。」

「是。」鞠妤應道。

「好，這樣就行了，Yulia請記住這個感覺。」Sadovskaia道。「Mio，輪到你了，請你過來六號位這邊。」

蔡堯雲和原澪在場邊擊掌，不約而同地一起吐了吐舌。Ekaterina教練說話彬彬有禮，從不罵人；但要求嚴格，不因為小褟是新人而放水、也不因為Yulia已經有八成完成度而鬆懈。這某程度上也是一種公正的表現。

訓練在12點正完結，Dreams眾人排隊鞠躬感謝神川大學校隊的幫忙；左萌則安排便當盒給一眾年輕男生。林素玉和周兆穎還未回來，便由楊致和Sadovskaia帶領大家收拾物資，回馬路對面的Dreams宿舍去吃午飯。

眾人在更衣室換衣和沖澡，再揹了球袋，一起從正門步離Dreams訓練場。原澪一邊跟著眾人回去，一邊跟秦知華、忻千雪等隊友說話。

「這樣敢情好，我也想看看澪和小鞠的MB1分析。」忻千雪笑道。

「那我先拐上樓把iPad拿來。」原澪道。「小鞠也要一起嗎？」

「嗯，我也拿我的平板電腦來。」鞠妤笑道，「我想我和澪想到的應該都是相同的東西，不如比對一下吧？」

「好。」原澪笑著點頭。

回到宿舍，大部份隊員都直接上樓到Common Room準備吃飯；原澪和鞠妤則停在大堂等電梯。

小會議室的門開了，林素玉、周兆穎、葛敬姮和衛珒一起走了出來。

林素玉與衛珒握手：「很高興見到你，今次也要麻煩你們。」

衛珒看了正在和葛敬姮交談的周兆穎一眼，笑道：「我也是聽從Freya的指示去做吧！我和同事會盡快做好報價單和帶樣本來給你們。」

「好。」林素玉道。

熟悉的語聲傳進原澪的耳朵，原澪回頭，便看見那位只比林素玉矮少許的短髮女子的側影。

是她！

心跳停了一拍，又劇烈的跳起來。

她怎麼會在這兒？怎麼會跟素玉領隊言談甚歡、還和Ekaterina教練握手、敘話？

她是業者嗎？是贊助商嗎？是來拜訪的朋友嗎？

為甚麼？為甚麼她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家門口？

見衛珒一行人去遠了，連林素玉和Sadovskaia也走樓梯走了，原澪還是不敢置信地盯著門口看，直到電梯到了，才機械式地跟著鞠妤走進去。

「澪？怎麼了？」鞠妤問道。

「那個……」原澪問道，「剛才那兩位是誰？」

「那是葛氏家品的代表吧？」鞠妤側頭，「剛才不是說有葛氏的人來談燈具的事嗎？那位頭髮長些的就是葛氏家品CEO葛敬姮小姐，另外一位是衛珒小姐，她也是Claire的朋友。」至於楚菱跟衛珒短暫交往過的消息，為了尊重楚菱的隱私，鞠妤也就沒有提及。

原澪沉吟。晨跑時有過一面之緣的人竟然就是Claire的朋友，這個世界還真小啊。

衛珒，這個名字真好聽。

從門口玻璃射進來的中午陽光，照著那俐落優美的側影，顯得更像菜緒。

那個時候，射進場館的是斜陽的微紅陽光。那個側影定睛看著球籠，不知在沉思甚麼。

穿著全副裝備，修長健美的剪影，美得令人屏息。

那個時候，菜緒到底在想甚麼呢？是在想全國學界賽的事、還是日本國家隊的事？

菜緒被天野伊久美所稱讚、被日本國家隊內定為冬訓名單的一員。過完那一年，菜緒便會去自己所無法企及的地方。

後來菜緒真的去了一個無法企及的地方，不過不是之前想像的就是了……

原澪用力搖了搖頭。衛珒便不會想這樣的事情了吧。又或許菜緒打完國家隊、從光輝回歸平淡，也會投身商界、成為跟衛珒小姐有點像的人物？

真漂亮的人啊，如果有機會，真想跟她相識、跟她說話。

「呼！現在要變成間接照明了，不過那原木牆板應該還會用的吧？」鞠妤摸了摸電梯的扶手。「澪要幫我們好好督工啊！Claire說的香港隊集訓宿舍的慘劇，可不能再發生。」

「官營的東西，為了省錢，總是有這個那個問題的吧？我們是私營，不會有問題的。」原澪笑道。「如果素玉領隊和Ekaterina教練需要，我會好好監管和驗貨。」

到時也可能再見到衛珒小姐……如果可以因此和衛珒小姐認識，那就好了。

其實跟菜緒還是有一點不一樣，但同樣也是美麗出色的人。

如果真有這機會，她會努力爭取的。

電梯到了五樓，原澪跟鞠妤一起出電梯，分別向502和503室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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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珒回頭，那個一直在注視自己的少女，已經不知去向。

「怎麼了？」葛敬姮回頭問道。

「沒甚麼……只是覺得好像看見眼熟的人。」衛珒道。「在這兒的應該都是Dreams的關係者吧？」

「當然了。」葛敬姮失笑。

「哦，這樣說也好像不奇怪。」衛珒道。「從這兒去我家並不遙遠吧？」

「其實是不遠，走一般道路的話，走路10分鐘就到了，只是都不在主幹道上而已吧！開車可能還更耗時間。」葛敬姮道。「怎麼了？那位是你的鄰居嗎？」

「我也不知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她住在哪兒，也許真的是住在附近吧？」衛珒搔了搔頭。「那是我開車上班時有時會遇上的練跑的女孩子。好像是一兩個月前吧？她差點被車撞到，我給了她消毒紙巾和膠布。」

葛敬姮笑道：「那說不定真的是那個人喔。這麼說還真巧，隨隨便便地就讓你碰上Dreams的人。」

「我也不敢肯定，畢竟我和Claire交往的時候，也還沒有見過那個女孩。」衛珒道。

「也許是新加入的球手還是工作人員吧？」葛敬姮道。「要去Dreams的官網看看嗎？上面有很多照片呢，比賽公關照片和生活照也有。」

衛珒托腮。這種球隊的全家福很容易找到，所以很容易確認；不過那只限於球手，如果是工作人員，便要看看Claire能不能幫得上忙了。

那個時候，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那位女子的眼神。

那麼清澈，那麼深沉的棕黑色，沒有任何雜質，直直看進自己的眼中。

就像遙遠的過去時光，『她』的樣子一般。

『……』

夢中那似曾相識的景象，『她』叫的是甚麼名字？衛珒日後一直在努力的想，卻完全想不起來。

那時天氣比較冷一些，那位女子穿上了風衣。現在進入夏季，那位女子則戴上了帽子和太陽眼鏡。身型結實修長，手腳都蘊含了無盡能量，彷彿如果沒有摔倒，她還可以一直跑下去。

那樣的女子，和『她』是如此不一樣；但在某個角度看，又是如此相像。

過去的事、過去的人，她已經不敢再奢望；對未來的事，她也已沒有任何期待。如果說她尚有甚麼心願的話，她只想再看看那個表情、那份美好；即使只有短短一瞬間，也好。

「珒不用去看看Claire嗎？離午飯時間結束還有時間呢。」葛敬姮問道。「我聽說她受傷了，入了傷兵名單吧？」

「不用了。」衛珒搖頭。「Claire說她今天中午要進行治療。我另外找時間吧？下了班才過來。」

「哦……」葛敬姮應道。其實她也想見見周兆穎，但今天Dreams似乎有全天訓練，周兆穎應該也沒有空跟她吃飯，所以還是打住，下次再約。

中午陽光燦爛，葛敬姮和衛珒二人步出Dreams宿舍。這時天氣晴朗，沒有人留意到天邊的一絲烏雲，春雨已經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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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珒下班後，才在滿天暮色下，騎電單車重回Dreams宿舍，探望正在養傷的楚菱。

這時楚菱已經完成手術，在香港老家休養一段時間後，回來神川市靜養和做復健。運動員做復健不只是要回復傷處的活動能力，還要調整競賽狀態，比一般人要辛苦很多。楚菱年輕時又玩藝術體操，為了保持身材，練得苦、餓得狠，大大傷了元氣。一路打球也不覺得，這次一傷，以前身體的傷害便全部浮現出來，是以除了腳的傷處外，其他身體上的虧虛、傷患，也得一下子調補才行。

衛珒坐在滿是藥香的屋子中，看著半倚在床上的楚菱，一時也覺得黯然。

這樣整整瘦了一圈，腕上的手環也鬆了，臉色也憔悴了下來。眼窩深了下去，更顯出那種哀傷神色。即使明神清亮、唇帶微笑，也含著隱隱淒楚，但又藏得那麼深，不留心看是看不出來的。

衛珒自己也曾在鏡子中，看見那樣的眼神。

或許因為這樣，那個時候Claire對自己那樣要求，她沒有辦法拒絕吧。

自己也曾過了一段這樣休養的日子。也是中西醫術、醫藥齊用，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也因此她不敢像『那部門』的其他案例一樣全身整形，這樣的再一次大創傷，她是熬不過去的。

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不好意思，藥味好像有點重。沒有辦法呢，其實還有別的舊傷，趁這個機會一併治了、休養了，這麼說似乎我還是撿了便宜呢。」楚菱撥了撥長長頭髮，笑道。

「沒關係，我習慣了。」衛珒道。她也曾過過這樣的日子，那個時候的自己，只像木頭娃娃一樣的任人擺佈，是生是死，也再不在乎。

但，活著這件事，畢竟還是這具身體的本能吧。所以，重傷還是一日一日的好了起來。

楚菱細細端詳衛珒的臉。「珒近來也很操勞嗎？請保重身子啊。」

「近來的事比較多，畢竟公司的規模變大了。」衛珒輕笑。「還有香港的旗艦店的事，這陣子沒少跟香港那邊的同事接頭呢……上次我過去，也沒得空來醫院看你。」

「沒關係，你要忙正事嘛。老實說，你那時候來，我也沒精神招待你，也只能待慢。」楚菱道。「噢，我還沒有斟水給你呢，你等我一下喔。」

衛珒連忙道：「你還是不要起來吧，我自己斟就行了。」

楚菱和衛珒曾經交往過，衛珒對楚菱屋子的格局十分熟悉。當下她自己去泡了茶，還有楚菱的那一份。

「你就不要亂動了，讓患處好好休息要緊。」衛珒道。

「謝謝。」楚菱接過麥克杯。「真是，結果又是我麻煩了你，真是抱歉。」

衛珒挑通眼眉，知道楚菱指的是哪一件事。「又說這樣的話。都已經那麼久之前的事了。我說過，一切都尊重你的意願。我只是想陪著你，就是那麼簡單。」

楚菱微笑點頭。她倒沒有誤會衛珒的意思；衛珒一早便說了自己對永遠無法在一起的舊情人仍未忘情，楚菱知道衛珒只是基於事已至此的心態，不如幫幫有些好感但又陷入無解困境的朋友而已。

從一開始，便是假的。她們從來沒有過愛情，頂多只是互相撫慰的友情，以及認識久了的親情而已。

即使別人看起來如何恩愛、即使私底下她們也已做盡一切親密的事，也是如此。

她知道，有很多夫妻也沒有所謂的愛情，只是一起經營一個家庭、一起生兒育女，日子久了，也有感情。她本來也打算這樣，和珒一起互相扶持，過完這一生，也就算了。

直到那件事突然發生，自己做出這樣的錯事，再也配不起與珒的承諾——哪怕是完全與一生一世一雙人無關的承諾。

不過，自己這樣做，畢竟也是傷了珒吧？珒本來真的買下了新屋，想與自己相宿相棲的。結果卻是不到一年，自己便把持不住，親手打碎了她們的未來計劃。

雖然珒和平時一樣，表情都沒甚麼變化，也很平靜地接受了一切；但楚菱知道，傷害已經造成，即使表面和睦，她們也不能再跟以前一樣無話不談了。

「屋子你倒不用擔心，那個屋子後來遇到了好價錢，賣出去了。」衛珒半開玩笑地道，「原來屋子重新裝潢後可以賺那麼多啊，我領教了。有機會的話，我便來做做這種副業吧？」

楚菱也笑：「你如果想要，我們正巧有隊友家裏的本業是做建築的，如果她也願意，我就給你們引見一下吧？」

「哦﹐好啊。是Claire介紹的人，肯定信得過。」衛珒笑道，沉默了一瞬，才問道：「她有過來嗎？」

楚菱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我聽說過她回來過中國……但我沒有親眼見過她。」

「她是國家隊的人，總會回來神川市的吧。」衛珒道。

楚菱搖了搖頭。「她回來冬訓的時候，我也回了香港冬訓。香港隊冬訓結束、我回來神川市後才發現了問題，然後又被送回香港做手術，那時她也已經回去意大利了。有人跟我說她還趕來香港了，但我真的沒有見過她，也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

「是這樣呀……」衛珒應和。「還追到香港去……如果她真的這樣做，可以想像她是很掛念你的吧。」

楚菱低頭，戴手環的右手輕輕撫了撫長長秀髮：「如果真的是的話吧？」

衛珒輕輕嘆氣，想了想還是勸道：「你也不要為此自己苦了自己了，如果真的有意，那就找個機會大家說開了吧。如果真的沒有可能，至少也能死心吧？」

就像多年前那樣，她懷抱的微小希望，也在看見『她』已經嫁人生子而破滅。其實她已經一早打定輸數，只是自己親眼看見，便能真正死心而已。

如果真的對對方無意，便不要給予任何希望。

所以，她才不讓任何人、哪怕是暗暗傾慕自己的下屬，稍稍走進自己的生命……

有人敲門。楚菱道：「是怡姊嗎？請進來吧？」

大門打開了，果然是揹著藥箱的趙怡。「珒小姐你好。Claire，不好意思，但要吃飯了，我扶你下樓吃飯，然後便要開始『那個』了喔。」

衛珒知道楚菱晚上的物理治療快要開始，便識趣地站起來。「怡小姐你好。CLaire，我送你下樓吧？然後我也差不多該回去煮飯。」

「啊，真是不好意思。」楚菱連忙道，還是拗不過，讓衛珒給扶了起來。「你今天也是騎電單車出來嗎？」

衛珒看了看外頭的毛毛雨天氣。「我有雨衣，不用擔心。」

「那就好。」楚菱笑道。「那下次見。」

「下次見。」衛珒道，把已經站穩的楚菱交給趙怡，自己揹起了包包，跟在後頭，一同離開了楚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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