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二 】

“你今晚会死在这，但为了保留你杀手的尊严，我会将你的头盔和你的头一同射碎，你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没意见。

“我想，这个头盔承受不住第二次攻击。”

我想也是。

所以…你要开枪吗？如果我死了，万一下雨了……万一我不在的外面的世界下雨了怎么办呢？谁来为你按摩呢？

她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看着那个人的身形，看着那个人的动作，看着那个人的手腕。

这一切，是和卯之花…如此地相似啊。

她心底其实已经认定了那个答案。对于卯之花的有些反常的表现，对于对方那个手腕受伤的位置……那个位置是用枪时最容易被伤到的。

而眼前这个身形，更是…如此地熟悉。

她只是不愿承认，她只是……强制自己将这一切否定。但当那个人朝她的头盔开枪，当她感受到那个气场，感受到那种魄力，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正是她最不愿面对的那种。

她只觉得耳鸣之后天旋地转。紧接着，她吐出一口血。

嗡鸣使她作呕，腹部的剧痛如要夺去她性命般。

她半睁着眼，看着月色下那个反射着寒光的黑色的头盔，片刻后……

一切重归黑暗。

“我需要你…”卯之花一字一句，不可控制般无比沉重但却真诚地重复那句话，“…我真的需要你。”

但你还是朝我开枪。

勇音看着卯之花的面容，许久，许久。

“我也需要你。”

人的大脑是十分神奇的，当人执念到了一定程度，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虎彻勇音虽然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但那是她太不愿面对的东西。

这种症状通常被称为PTSD。

人在遭受重大创伤之后会下意识地回避当时的场景，甚至刻意将那段记忆从头脑中抹去。

虎彻勇音就是如此。

然而那几声枪响又令那些黑暗的，混乱的，令人心悸的东西重新回到她的脑中。

她被迫将那一切记起，那些令她感到深深绝望的场景，那声枪响甚至……连那个她最不想面对的现实，也一并回来，摆在她的面前。

“烈。”

站在二楼，她放下枪垂眼温柔地看着下面的人，轻声唤那个带着魔力的名字时嘴角还带着笑意。

何等凄凉的笑意。

卯之花柔美的眸里映着二层那个脸色苍白但此刻看起来气场却异常强大并且可靠的人，她朱唇微启，然而，没有任何音节从中流出。

她也想唤那个人的名字，但此刻竟不知要如何开口。

勇音。

她要如何才能道出那个名字？

两人目光相交。

深邃，痛苦，迷茫，凄凉，温柔。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千雪美枫小姐。”

不知多久之后，虎彻勇音略有些清冷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声音将寂静打破，她微微侧过头，一字一句地说。

千雪美枫的动作顿下，她离枪只有半米的距离了。

虎彻勇音看着那个人，她的体力虽然有些不支，但那并不影响她话语里所含的气势。

“请你回想一下，”她用温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提醒，“上一个用枪指着她的人被我一秒钟爆头崩死了。”

“……”千雪美枫看着整个气质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人，听完对方的语气一时竟觉得有些心悸。她深吸一口气之后咬咬牙，将动作忍回。

卯之花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虎彻勇音这种状态，但之前对方戴着头盔所以感受并没有这么直观……至少从气势的感受来说，远远没有今天这么明显。

虎彻勇音看了一眼千雪美枫，显然她对这个情况感到满意。于是她扶着扶手，慢慢地走下楼。

这时卯之花看到对方腿部的伤口已经开始破裂，鲜血顺着脚踝流下滴在地上。

虎彻勇音每走一步就感受到腿部伤口撕裂所造成的剧痛，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咬牙忍着，努力使自己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

她也大致了解情况了。千雪美枫是警察，所以她之前的疑惑也被解开……那些举动，也都有合适的说法了。

她其实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甚至，她不敢面对卯之花。她害怕和那个人见面，害怕今后的事情。

所幸，最终的最终，她似乎找到了不错的解决办法。

“勇音…”卯之花看着虎彻勇音，看着和之前迷茫的状态气场截然不同的对方。

“烈。”勇音看了一眼卯之花，她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我恢复了。”

卯之花顿了一下，那个笑容里所含的一些东西让她觉得有些刺眼……尽管那的确是很好看的笑容。

“那么，勇音…都知道了吧。”许久之后，她放柔了声音说，“我是……”

“我知道。”勇音没有让对方继续说下去，她打断了那句话，语气柔和而平静，“……我知道，烈。等一下我们再说，现在…我想……”腹部的痛楚再次传来，她无法保持语气的平和索性停下，屏住呼吸忍耐片刻之后才开口，冷汗顺着惨白的面庞滑下，“现在…我们先解决一下……千雪美枫警官的问题。”

“……嗯。”卯之花注意到对方状态的异常，她知道那个人是在强撑，为了在心理上给千雪美枫造成负担。然而，即便她注意到却也无法多说，便顺着对方的意思配合地进行下去。她看到一旁地上的枪之后弯腰捡起，将其拿到手里。

“所以…你们两个到底……”千雪美枫对当下的局势感到混乱，她已经无法好好地判断这些。

“与你无关。”勇音简洁明了地回答，她走到一旁，将枪口抬起，准备结束千雪美枫的生命。

“等等！！！”千雪美枫看那个枪口扭转向自己，她大概也有些慌了。毕竟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什么？”勇音皱眉，她努力克制着语气。

“你刚才是把你组织的人杀了，没错吧？那是叛变的行为吧？”千雪美枫抓住最后一根她猜测出来的稻草。

“那不是我组织的人。”勇音看着她这位身份特殊的同学，轻声说。

“就算不是你组织的人，也是杀手界的人吧……你这样做，是违反规则的吧？”千雪美枫说。

“所以呢？”勇音有些撑不下去，她开始没有耐心。

“所以…我们来做个交易。”千雪美枫抛出了最后的砝码。

“我没兴——”勇音刚想开口，话语却被打断。

“勇音。”这时，卯之花也走过来，她不着痕迹地将手搭在对方的身上——看起来是搭，实际上是在使力支撑着对方的身体。

“……烈。”勇音微微睁大眼睛。

“听她说完吧。”卯之花提议说。

“……好。”勇音沉默片刻之后点头。

“……你们，违反了杀手界的规则吧。”千雪美枫抓住了这点，她喘息着说，“你们杀了同伙，我调查过所以知道，杀手出了这种事情要接受什么样的惩罚，面对什么样的后果。”

“你想说什么？”卯之花语气清冷。

“我想说…我想说……”千雪美枫咬紧牙关，好像提出这种想法让她感到痛苦，“……你们…不如和我合作。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合作？”勇音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提出这种事情，她顿了一下之后轻笑，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

“我是认真的！”千雪美枫说，“…尽管我是刚刚才有这种想法……但我是认真的！我需要帮助，你们也需要帮助！”

“是吗？那你错了。”勇音垂眼轻声说，“我们……不需要帮助。”

千雪美枫猛地睁大眼睛。在下一秒，她因后颈遭受击打而失去意识。

虎彻勇音看到对方的身体倒下之后，抬头疑惑而震惊地看着站在那个人昏迷的身体旁的卯之花。

她是要直接杀掉那个人的，所以……为什么卯之花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留下这个警察的性命？

“烈为什么……”勇音皱眉。

“在确认是否要杀死她之前，我有些话要和你说，勇音。”卯之花垂下眼之后，她轻声说，“要杀我们随时都可以杀，不差这一会。”

“……好，我也有话要和烈说。”勇音听到这里，沉默半天最后点点头。

“我是‘R’。”卯之花疲惫地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又睁开，用温柔的声音直截了当地说。

“……我…知道。”虽然已经知道，听到对方亲口承认，勇音仍觉得心像是被击碎般痛苦。她的呼吸因痛苦而颤抖，“烈…也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显然，我知道了。”卯之花点头，最终她花了相当的时间鼓起勇气，说出接下来的内容，“然而…希望勇音相信，在那个晚上我是不知道勇音的身份的……否则，我断然不会如此。我很抱歉。”卯之花一字一句地叹息般说出那四个字，“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每个语调都是凄婉沉重，“我很抱歉…勇音。我从未想过，我会对你造成这种伤害。那比……任何事情都让我感到绝望。”

“……”勇音静静看着卯之花，她没有说话，因为此时就算想说，也的确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卯之花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她抬起漂亮的眸，温柔而凄凉地看着虎彻勇音，看着那个她喜欢到极点但却亲手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的身体，“决定权在勇音手里，勇音做下任何决定，我都不会有异议。”

“……任何事？”勇音听到这三个字之后抬眼。

“任何事。”卯之花说，她十分确认她的决定以及答案。

“…我也有话想和烈说。”勇音终于开口，然而紧接着，她毫无预兆地跌下，所幸她临时扶上了一旁沙发的扶手。她喘息，冷汗掉在地上，刚才的气势全部散去，大口喘了半天的气才缓过来一些，“…我坐在沙发和烈说吧，好吗？腿有点疼。”

卯之花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怔了一下之后迅速便想上前照顾，然而被虎彻勇音抬手用手势挡下。

“我没关系。”勇音瘫倒在沙发上深吸一口气说，“…现在我得先把事情和烈说了。”

“……好。”卯之花看着腿部的那道伤口撕裂，看着鲜血顺着对方的小腿潺潺流下，她忍住了心疼，沉默许久之后说。

“我也很抱歉，隐瞒烈…这么久。有关身份的事情。”勇音说，“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我真的以为我们会相安无事…我那时也不知道烈的身份。”

“……不，是我的关系。我非常抱歉。”卯之花说。

勇音用手撑住身后之后认真地凝视着卯之花的面容，她打量了对方的每一寸皮肤，最终挂着冷汗的惨白的面庞上竟然化开了淡淡的笑意。

“我们都想保护彼此，所以才没有说吧。”勇音轻声说，“因为这种身份如果暴露给普通人…是对对方极大的威胁。”

“是如此。”卯之花听完之后垂眼，她们当下进行的似乎是前所未有平心静气的，没有任何隔阂的对话。她们卸下了一切一切的伪装，完全袒露了心迹。“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造化弄人。”勇音笑着轻声总结，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凄凉感慨。

“是啊。”卯之花没有反驳，毕竟事实就是如此。

勇音瘫倒在沙发上，卯之花在一旁，两人相互凝视了许久。

“我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最终，勇音开口。

“什么？”卯之花没想到话题会进展这么快…她以为，她们会说更多。

“能麻烦烈一件事么？”勇音没有说具体的事情，她小声问。

“…当然。”卯之花说。

“好的，那么烈过来吧。”勇音说出了请求，之后她又轻声补充一句，“其余什么都不要做，走过来。”

卯之花没有想到对方这样要求的缘由，但她之前已经说过，对方做下任何事情，她都不会有异议。所以，她什么都没问，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她顺着对方的意思，走到对方的面前。

“烈把手递给我。”勇音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她说。

“…勇音要做什么？”卯之花递过手的同时，终究是没有忍住开口。

“我做任何事，烈都会接受，对吧？那把手给我。”勇音没有直接回答的意思。

“……”

最终，卯之花递过手。

而紧接着，出乎她意料的是，虎彻勇音将那把手枪塞到她手里。

卯之花震惊地睁大眼睛，看那个人双手覆在她手上，温柔地将枪口调整了方向。

最后，她的手被对方拉到前面。

虎彻勇音拉着对方的手，让枪口抵在她的眉心。

她抬眼，看着卯之花苍白而震惊的脸色，安抚般地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开枪吧。”

她轻声说。

【TBC】

下节第一大章就完结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