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夜一低着头独自走在回廊上。

眼前是廊内投映在地面的斑驳光影，顺着长长的回廊蔓延向前方。

是安稳的午间，却无法拥有惬意平和的心境。

暗自苦笑，夜一望向廊外洒落的暖阳，为这样悠远漫长的时光轻声叹息。

“天气真好，对吧夜一小姐。”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夜一回头。

一袭青衫的男子“啪”地一声打开折扇，被扇子遮住的嘴角微微扬起，让人只能见到笑弯了的眉眼。一看就知道不务正业的家伙正斜着身体靠在一旁的廊柱上，没个正经的样子。

“是你？！”夜一惊讶地道。

沉默地坐下，看着面前的碗碟和桌上的酒菜，夜一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这么多年了，这人的风流做派倒是依旧丝毫未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夜一冷冷道。

“哎呀，夜一小姐真是冷淡~”男子笑着摆了摆手。

“回！答！”夜一皱眉。

“是是是……当然是和你当初来到这里一样的理由了~”男子点头哈腰的应着，后半句倒是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姿态。

“哦？”夜一挑眉：“那么，你的职位应该还不错咯？”

“马马虎虎啦~”男子似是不太好意思，傻笑着挠了挠头。

瞪了男子一眼，夜一正色道：“你见过这家的少爷了？”

“当然~”男子打开扇子，悠哉悠哉地扇了起来。

夜一吸了口气压下想动手打人的冲动：“……如何？”

“什么如何？”男子眨了眨眼睛，一派天真无邪的表情。

一拳砸在石桌上，夜一咬牙：“能治吗？”

男子睁大眼睛，故作惊讶地道：“开什么玩笑，堂堂四枫院夜一都没办法给他制出解毒的药剂了，像我这种小小医师又怎么可能有那个能耐替他解毒呢？~”

夜一突然有点，只是一点点，理解那个老家伙面对自己时的无奈心情了：“那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男子耸肩：“本来我也不想的啊，只是这家的老爷看我的医术比府里的医师要好上那么一些些，于是就生拉活拽地求我留下来。我见这里环境不错，食物也不错，就决定留下来看看咯，况且我当时对于下毒的人还真的挺有兴趣的~现在看到了本尊，还是好久不见的旧识，就更要留下来了啊……”男子絮絮叨叨地解说着，全然不顾对面的女人早已别过头望着某个方向，不知从哪一段开始就已经完全没有在听了。

握住杯子往嘴里倒了一杯酒，男子喘了口气，正要继续却发现了对方的心不在焉，于是止住了将出口的说辞，轻唤了一声：“夜一小姐？”

“什么事？”夜一没有回头，只冷冷应了一声。

男子叹了口气：“担心那个药人吗？”

夜一皱眉，“她有名字。”

无奈地摇头，男子举杯：“不如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夜一回头，不耐烦地举杯和对方碰了一下，仰头一口饮尽：“担心我自己什么？”

盯了夜一一会，男子轻笑了一声：“幸好你早已离开，不然四枫院家的家主迟早被你气死。”

酒杯磕在石桌上，清脆地一声响：“提那些做什么？”

看着夜一手中的杯子，那杯身裂开一条缝隙，还在不断扩大……男子打了个冷颤：“不提便是。”

换过一只新酒杯，男子哈哈傻笑着倒满：“那就谈谈这家少爷吧。”

“你不是治不了么？”夜一放下有裂纹的酒杯，不甚在意地问道。

将杯子递过去：“我治不了，你可以啊~”

夜一接过酒杯：“是吗？那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呆了多久？”

挠了挠鼻子，男子微微一笑：“看你这憋屈的样子，我猜有两三个月吧。”

夜一握了握手掌：“那你还这么确定我能救他？”

男子摇了摇头，合上扇子抵着下巴：“夜一啊夜一，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一直无法解毒？”

夜一的身子僵了僵：“什么意思？”

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男子摊手：“你没有发现那个毒未必是你下的吗？”

夜一皱眉：“你是说有人在我当初那剂药里动了手脚？”

男子点点头，随即又带了几分戏谑地揶揄道：“虽然我不清楚你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或者还是根本就吃错了药，居然能在这种地方栽一个跟头。不过依我看你大概是被那时事态的发展和突变打乱了脚步，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的手法真的很巧妙，再不然就是你制出那剂药的事情本身就是违心之举。”轻笑一声：“毕竟以我所知，那种毒药，倒很不是你的风格。”

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女子，男人举杯饮酒，等了一会儿才续道：“夜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虽然不知道对方在你的药中到底加了或者减了什么，但我想你会知道的……所以，不如试试重制那剂毒药如何？毕竟，你身边不是正好有个合格的药人么？”

“你来这里多久了？”——呵，看来自己是被耍了呢。

一下子就变得凌厉了起来的声音让男子微微一愣：“夜一……小姐？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真是小看你了，浦原喜助。”能对事件清楚到这等地步，就说明这家伙不可能是像自己当初那样，只是一时兴起地进入了这家宅子。

“诶？”男子疑惑地出声。

“所以小蜜蜂的出现是你的安排？老家伙说的一个月的期限该不会也是因为你吧？”等等、虽然这样问了，但是心里清楚还是有哪里不对，某个地方被自己遗漏了，是在哪里呢……

男子露出震惊的神色，看了夜一一会，突然垂下头趴在桌面上，一脸的娟然欲泣：“没想到夜一小姐居然是这么看我的！我还真是、真是……呜呜呜……”

这下倒是让夜一始料未及，看着眼前的男子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放声大哭，夜一无奈地扶额：“够了，停止！”

男子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夜一，吸了吸鼻子：“老爷提的日期，当然不是我的主意了！”——虽然拐几个弯之后的确跟他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但是这个期限还真不是他提出来的。

夜一揉着额角，起身：“算了，懒得理你。”看来即使继续问下去也是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讯息的了。

男子揉了揉眼睛：“要走了吗？”

夜一淡淡应了一声，同时扫了眼桌上的碗碟，随后抓起酒瓶，转身离开。

看着那个提着酒瓶一步步离去的身影，男子出声：“夜一，那个药人……你这样保护她，未必是好事。”

夜一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转过一道弯，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男人打开折扇，遮住口鼻，脸上已经恢复一贯的嬉笑神色，只在眼里藏了一丝淡淡的光。

“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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