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家长
三堂会审。
用这个词来形容和女朋友父母的会面显然很不恰当，所以顾里又换了一个词。
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也是林萧的感受。
其实一开始，林萧是没那么紧张的。
那天在厨房帮忙做菜时，林萧的母亲萧艺芝随口问了她一句：“萧萧啊，怎么忽然要学做菜？”
林萧脑子一热，就这么说了实话：“妈，我交男朋友了。”
伴随着厨房里油烟机的轰鸣声，她又给了刚才这句话一个定语：“女的。”
萧艺芝居然一点都不惊讶，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反问她：“是顾里？”
“嗯。”
萧艺芝关了火，在围裙上擦擦手，语重心长的对林萧说：“你考虑好了？”
“考虑很久了。”
“顾里那个丫头……”萧艺芝顿了一下，“怎么说呢……”
“妈，顾里有什么不好的？”林萧把刀给放下来，怕自己心不在焉地会切到手。
“是没什么不好的。但她怎么能看上你呢？”
这就是林萧她妈妈的态度。至于她爸的态度——
晚餐桌上，林辉明灌了一口酒，嚼着凉拌黄瓜问林萧：“她没骗你吧。”
“爸，你觉得我有什么好骗的？”林萧愈发怀疑自己是不是充话费送的，“你和我妈怎么都觉得顾里看不上我呢？”
“这不是担心你，别跟你表姐似的，掏心掏肺那么久，最后人财两空。她养得起你么？”
“十个我她都养得起！”林萧骄傲地挺直脊背。
“瞎得瑟什么，又不是你养得起她。”林辉明咂咂嘴，“养你可费钱呐。”
然后这段关于顾里的对话就不明不白的结束了，林萧开始和父亲争论“我养起来究竟费不费钱”，争论完了她又问：“爸，那你这是同意了？”
“谁说我同意了？下个月你生日，正好把她叫过来吃顿饭，我和你妈把把关，再做决定。”
林萧还想继续给顾里说说好话，被林辉明严厉拒绝了：“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好话，管什么用？”
在去林萧家之前，顾里就拽着林萧开始问东问西：“你妈我稍微熟一点……你爸性格怎么样？”
“就……浓浓的退休老干部作风，喜欢喝酒，喜欢钓鱼。”
“这是喜好。我问你性格。”顾里面前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东西，“不过这个也有用，我送套好鱼竿给他行不行？给你妈买个翡翠镯子什么的。”
“顾里，我父母人都挺好的，你也不是没见过，别这么紧张。”
顾里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谁说我紧张了？我就是喜欢事先做好准备，以免各种特殊情况的发生。”
其实整个晚饭的过程都还算愉快，四个人非常有默契地闭口不谈这是见家长，直到一顿饭吃到了尾声，林辉明重重地放下酒杯，挺直背，清了清嗓子。
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安心吃东西的顾里赶紧放下筷子，听候发落。
林萧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顾里这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如同门口宠物店里那只天天希望能被人买走的黑色拉布拉多，如果她身后也有尾巴，现在肯定摇成了一朵灿烂的大波斯菊。
“萧萧啊，这算是女婿，还是算儿媳妇？”林辉明慢条斯理地问道。
顾里和林萧对视一眼，通过短暂的眼神交流，她们决定不在这里就这个问题进行争论，林萧大义凛然地回答：“算女婿。”
林辉明没说话，拿起刚才顾里递过来被他随手摆在一边的两个盒子，先拆开了比较小的那个。
翡翠镯子。标价牌还留在上面，林辉明看了一眼那个数字，啧啧感叹着把它递给萧艺芝：“这个是给你的。”
然后他看见了他自己的礼物。
“艺芝啊。”林辉明着了魔似的摸着那套鱼竿，“这女婿咱们认了吧。”
“为了一套鱼竿你就把我给卖了？爸，我是你亲生的吗？不会是钓鱼钓上来的吧！”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看林辉明的眼神，林萧知道她老爹又要开始说他的大道理了。
后来，顾里无不感慨地林萧说：“真是什么家长养什么孩子，你跟你爸一样歪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根本没办法反驳。”
顾里也根本不想反驳。
“你看啊，这一个翡翠镯子，你妈喜欢，这一套鱼竿，我喜欢，她和我们又不熟，那肯定是问了你然后准备礼物的，她为什么事先问你，因为她想讨好我们，我和你妈没权没势有什么好讨好的？”林辉明停下来喝了一口酒，“因为你是我们女儿，她还恰好想娶你。就为娶你，花这么大心思，说明她是真喜欢你。至于相处的好不好……你们三岁上幼儿园就认识了，十三年……艺芝啊，十三年是什么婚来着。”
“花边婚，不但坚韧，而且很美。”
“对，就这个。”林辉明满意地点点头，“花边婚，还挺好听的。”
要不是被林萧按住了，顾里真想站起来给未来岳父岳母鼓掌。
“爸你对我挑人的眼光就这么放心？”整个过程这么顺利，林萧反而开始不放心了，“你不是要考察她人品的吗，怎么就考察个礼物质量？”
林辉明瞪了林萧一眼：“说的好像我为了套鱼竿把你给卖了似的。要是别人我得考察，顾里我还考察什么，你在家里念叨了至少十三年了，你给我两年时间我都能给她写本传记出来，保证内容详实细节引人入胜。”
“那你真的这就……同意了？”林萧最后一次确认。
“嗯，同意了。萧萧啊，我对你，就一个要求，自己过得开心就行了，千金难买你高兴，各人各扫门前雪，管那么多干什么。”林辉明把视线转向了顾里，“顾里啊，这个女儿我们就交给你了，你们关上门吵架我管不着，可哪天萧萧要是跑回我这儿哭，那我肯定找你麻烦。哦，还有，萧萧，这事儿别给我到处声张，尤其你爷爷奶奶那里，还有你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都别让她们知道，在外面也是的，藏着掖着点儿，明白不？”
林萧小声嘀咕：“我们又没做什么错事……”
“你们是没错，但你以为全天底下都是你亲爹啊？”林辉明伸手戳林萧的额头，“你这一脑袋糊涂账什么时候能给我算清楚了，咱们市井小民的是没什么，有钱人可在乎名声。”
顾里知道这话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比起名声，我还是更在乎林萧。”
“那就好……那就好……”林辉明打着哈欠说道，“晚上留这儿睡吧，萧萧床大着呢。不用多拿被子了吧？”
“爸……你这卖我卖的太彻底了吧……”
林辉明打了个酒嗝，反问林萧：“你们难道没在一张床上睡过？哎，对了，萧萧，是女婿还是儿媳妇的事是怎么确定的？”
还没等林萧或者顾里回答，他已经落寞地摇摇头：“女儿大了不中留啊……”
顾里这下算是明白了，林萧她爸爸的性格如同水浒，只要女儿别把日子过成红楼，哪怕如三国般波澜壮阔，如西游般怪力乱神，他老人家都没什么意见。
但是今天晚上顾里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虽然林辉明对她挺满意，她和林萧的事他也没反对，可她心里面就是有什么东西悬在那儿，闹得她晚上都睡不着。
墙上的钟指到半夜十一点五十分的时候，林萧忽然叫她：“顾里。”
“嗯？”
“你没觉得今天忘了什么事情？”
难道还真忘了什么？但就算面对林萧的质问，顾里也不肯直接承认自己的疏漏：“没啊。”
“你再想想？”
“真没有。”
“你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承认你是因为太紧张所以忘了！”
“说了我一点都不紧张。”
林萧愤恨地喊：“那你就是故意忘了我生日！”
今天是林萧的生日。顾里知道自己捅娄子了。她居然本末倒置，忘了今天这个日子本来的意义。
“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顾里做了一个漫长的停顿，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能替代的词，“就是太紧张了。”
林萧把被子掀开一点，从缝隙里看着她：“承认了？”
“承认了。”
林萧坐起来，抬起头看看墙上的时钟：“还有最后几分钟了。”
然后，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她俯身吻住了顾里。
一切都停止在这一刻。窗外无休无止的喧嚣，时间静静流逝的滴答声，月光顺着墙壁攀爬而闹出的响动，全部停止了。
世界上就只剩下林萧的心跳声——抑或是顾里自己的心跳声，它们早在某个瞬间重合，就像是从开始跳动的那一刻起它们就知道，它们终有一天要和对方遵循着同样的频率，直至永远停息。
林萧很少主动吻她。说的更准确一点，正式在一起以来，她们反而没怎么吻过对方。
因为人类是贪婪的动物。顾里清楚这一点。而且她也清楚，她本人是这种贪婪的动物里尤其贪得无厌的那一类。
心里的天平在不断动摇。如果说满足，只要林萧在她身边，她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但唇齿相碰带来的感觉会提醒她，她从来不真正满足于此。
那是人类的欲望。欲望，一个丑恶的、揭露了人性阴暗面的词汇。
唯有与爱情相连时，它变得如此美好。
但顾里仍旧让自己的理智占了上风。
“顾里。”林萧似乎是下意识地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红肿的嘴唇，双眸中的浅褐就像是顾里深夜啜饮的咖啡，温暖且熨帖，“我十七岁啦……”
“十七岁生日快乐。”顾里微笑着祝贺她，“答应我，别用忘了我的生日作为报复，我会补礼物给你的。”
“整个上海都在响防空警报的日子，怎么可能会被忘掉。”
顾里哼了一声：“我父母就会忘。”
“但我不会啊。”林萧蹭蹭她的脸颊，“晚安，你也早点长到十七岁吧，十六岁的顾里。”